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沅弟【1445】2025-4-27(2)
致沅弟
同治六年1867三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春霆之郁郁不平,大约屡奉谕旨严责,虽上元之捷,亦无奖许(称赞)之辞,用是怏怏者(不满意不快乐之人)十之四;弟奏与渠奏报不符,用是怏怏者十之二;而少荃奏省三拜挫,由于霆军爽约,其不服者亦十之二焉。余日内诸事忙亢(忙过头了),尚未作信劝驾。向来于诸将有挟持而骄者,从不肯十分低首恳求,亦硬字诀之一端。
余到金陵已六日,应酬纷繁,尚能勉强支持,惟畏祸之心刻刻不忘。弟信以咸丰三年六月为余穷困之时。余生平吃数大堑qian(困难),而癸丑六月不与焉。第一次壬辰年发佾生yisheng(清代科举制度中的特殊身份,指在童生试中成绩较好但未正式考取秀才的考生,被选拔为孔庙祭祀时表演乐舞的人员。因其享有部分秀才特权(如免县试、府试),故被称为“半个秀才”。),学台悬牌,责其文理之浅。第二庚戌年上日讲疏内,画一图甚陋,九卿中无人不冷笑而薄之。第三加寅年岳州、靖港败后栖于高峰寺,为通省官绅所鄙夷。第四乙卯年九江败后赫颜走入江西,又参抚、臬;丙辰被困南昌,官绅人人目笑存之。吃此四堑,无地自容。故近虽忝窃大名,而不敢自诩为有本领,不敢自以为是。俯畏人言,仰畏天命,皆从磨炼后得来。
评点:平生四次受人讥笑
短短的半个月内,曾氏一连三封信安慰处于逆境中的老九。本身骨肉至亲,又加之共同的事业相系,曾氏的格外关心体贴,自是出之真情。
细读曾氏的四次受人讥笑一节,启发良多。笔者(唐浩明老师)最大的感受是,人生还是不要太顺利为好,常常受点挫折吃点苦头是好事而不是坏事。曾氏才大能大,但总有一种虚怀(胸襟宽大,虚心谦退)之态,既不以己之长而骄人,又常有内省(自我反思言行)不足之明智,不知者以为这是曾氏的虚伪矫情。读这封信后,方知这是曾氏历经挫折而后的长进。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年轻人骄狂(骄横自大)的很,仿佛天下事无所不能为,仿佛别人尽皆不如他。之所以如此,除个性外,还因为入世浅,没有遭受过挫折和失意,待到多历些岁月多经些风雨,头脑自然就会清醒了。
老九自组建吉字营来,一路顺利,连克安庆、金陵两省,遂自我膨胀,眼不容物。曾氏明里没说,言外之意,却是很清楚的:让你受点苦头也好,今后再也不要自诩本事大得很,应该知道畏人言畏天命的道理。
关于这层意思,曾氏与心腹幕僚赵烈文在平时聊天时也曾谈起过。同治六年六月十五日赵的日记里记载:“师论兵事:‘······如沅甫之攻金陵,幸而有成,皆归功于己。余常言汝虽才大,亦须让一半于天。彼恒不谓然(经常不以为然),今渐悟(逐渐醒悟)矣。’余云:‘此无足奇,人情大抵阅历既多,饱经怫乱(违反其意愿而乱作为),则知命运之有定。少、沅两帅所处皆顺境,起徒步,数年之中各建大功,安得不侈然(骄傲自大的样子)自命(自认很屌)!故沅帅去年劾官秀峰不胜,余以为此沅帅闻道(晓得良方)之机,不当吊而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