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奇去世前的1个小时,他老婆给我来了一个电话,那时,宋雪奇已经不能说话,他老婆在电话里反复说着一句话: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宋雪奇的老婆小名叫“冰棒”,除了这个小名,我对他老婆便一无所知。我跟阿奇能够混在一起纯属偶然,阿奇是家中长子,那时候资江机器厂还有退定制度,阿奇在他父亲内退之后顺利的成了一名工人。那一年,我也刚好分配在这个厂。
那一年一起进厂的小伙伴不少,但最玩得来的只有阿奇。这里有多重原因,爱好下棋能算一个,还有就是阿奇的幽默和热情。资江机是年轻人的天下,单身宿舍楼至少有上千的年轻男女,厂里还有三个舞厅,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夜宵摊位。
和阿奇成为朋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阿奇天生有着对文字的敏感,虽然是阿奇只能算作是一名刚洗脚上田的农民,却有对诗词很高的鉴赏能力。而我,在闲时却喜欢作诗填词,而我所作的诗词他都能精准的说出其中的妙处。
作为一群刚入厂没有实际任务的小年轻,大家经常彼此串门,借此也可以逃避枯燥的工作。阿奇家前后去过多次,喜欢去阿奇家是因为阿奇的老爸则是一个没有一点架子的人,经常可以将沾满泥的赤脚不洗而踩上床。而他还有一绝,会唱京剧和地方戏。我想,阿奇的幽默应该是遗传了他老爸。
我父亲和阿奇的父亲很熟,聊到他父亲的时候,我父亲总是说,阿奇父亲是农村双抢都不回家帮忙的这么一个人,事实上,我去阿奇家多次,他老爸除了陪我们聊天,就是喊几个人在家里唱士戏,俨然一幅逍遥快活的模样。阿奇跟我说,他家的楼房是他和他弟两个人从烧砖开始一块一块自己建起来的,这个我信。
阿奇是什么时候搞上“冰棒”的没有透露给我,但“冰棒”那被张油烧坏的嘴巴倒是令我不想看到,有一次阿奇偷偷问我嘴巴能不能整容,我吱唔着说,应该可以。这是阿奇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他的这位女友。
跟阿奇相处久了,他也会把他前女友的一些信息透露给我,有一次他把前女朋友写给他的信函拿出来给我看,不得不承认,他女朋友的文字功底真的不错,我还记得最后那一句:“雪奇啊雪奇,真没有想到,在这尘世之中,痛苦是你,无奈是我”。阿奇的前女友姓邓,据说是被同村一家有钱人给撬走的。
跟阿奇在资江机相处的那些年,窘困而快乐,说窘困其实也没啥,真没钱了就直接跑回农村老家,那时候老妈尚在,在家里混一些日子,直到厂里发工资了再回厂。 何况老妈舍不得我回厂,经常以明天做什么好吃的让我拖延在家。阿奇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他是家里长子,下面还有一弟一妹,他弟叫宋世雄,一身蛮力能够扳倒一头大水牛,他妹鬼精灵,如果不是长相太过难堪,估计能嫁刘强东。扯远了,阿奇的工资是要按时交给家里的,虽然阿奇已经到成家的年龄,可家人还会象剥棕皮一样月月来剥他这仅有的二百多块的工资。
为了能够节省一些开支,我和阿奇就经常一起弄饭吃,这样可以用最小的花销吃到最好的饭食。由于我和阿奇经常生火做饭,便引来了无数小伙伴过来交钱打平伙,这种快乐而无聊的日子总让人回味。
在我离开资江机而又未到深圳的大半年之内,我蜗居在益阳桥南的湘运公司,平常没事便下棋打发时间,阿奇偶尔也会来桥南同我聊聊天,记得去深圳前一个月,阿奇突然找到我,要我帮他写一份益阳市场上关于建筑装饰行业的调查报告,助他竞选资机三产办的总经理职位,这种花样文章对我来说并不难。阿奇给我的回报是两包白沙精品。
自此之后,我便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直到几年后我从深圳回益阳过年,大姨,大姐和大姐夫均埋怨我不该给阿奇写那篇演讲稿,其原因是阿奇当了三产办总经理后没有给我姐和姐夫相应的照顾。我姐和姐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没把这样事情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年,我去资江机,遇到了阿奇,他正买完菜回家,除了热情的招呼了几句,便匆匆的离开了,此时的阿奇已经很有福相。
又过了两年,也就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我一直没有想明白阿奇老婆“冰棒”打电话给我的原因和目的。我想,或许是阿奇最后的愿望吧,但“冰棒”怎么知道我和阿奇之间的约定呢?那灯下的“楚河汉界”,那纸上的“文君司马”,那醉后的“月色杨柳”,我知道,“冰棒”从来没有走进阿奇的心里。
阿奇死于“肝癌”,这是他们家族的遗传病,阿奇的爷爷因此病而早夭,亲叔亦如此,到他这里,只是下一个轮回。阿奇走了,留下一个儿子,现在应该有十七八岁了吧。
2004年我在深圳光明蒋石村科利电器厂时,接到过他姨妹的电话,想我帮忙把她介绍给公司的采购经理,这种忙是举手之劳,后来他姨妹说想请我吃个饭,因太忙故,未能谋面,他姨妹在我印象中一直是那个背个腰鼓跳舞的小女孩样子。
PS:苏东坡在《临东仙·送钱穆父》中曾这样写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道出了人生的无奈,也道出了人生的豁达。阿奇是这人世间的另一种存在,听说阿奇死后,“冰棒”将他父母赶回了泉交河老家,估计阿奇生前所挣的那些钱,都被他的贤内助“很好”的管理了起来。
又:我一生有三位好朋友,一位阿奇已经走了,一位叫胡国鸿,1996年便已羽化登仙,如今只剩了一位。但愿他能活到二百岁,那么我们就还有146年喝酒聊天的日子可供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