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骤雨忽至,檐角坠下的银珠敲碎了梧桐影。我又在翻那本泛黄的《世说新语》,扉页里夹着的银杏叶薄如蝉翼,恍惚间还沾着那年大排档的烟火气。
那时我们总在锅炉厂后巷消磨黄昏。你永远带着三本书:口袋里蜷着《酉阳杂俎》,左襟别着钢笔,右手握着半卷《容斋随笔》。铁皮桌上的盐水毛豆盛在搪瓷盆里,你用筷子蘸着酒水,在油渍斑斑的桌面上画魏晋名士的衣袂,说阮籍穷途之哭原是醉后错把歧路当通衢。路灯次第亮成串柠檬糖时,我们的酒杯碰出青铜编钟的脆响。
记得你独创的"典籍下酒法":读李太白便饮竹叶青,遇东坡词必佐梅子酿。有回讲至嵇康打铁,你突然跃起模仿挥锤姿势,惊得邻桌的啤酒瓶叮当摇晃。老板娘举着漏勺追出来骂,你却把《广陵散》哼成了爵士调,惹得整条街的晾衣绳都在晚风里发笑。
后来你消失在某个雨水丰沛的夏天。如今每见梧桐叶落进酒杯,总错觉对面会传来熟悉的掏书声。新晾的蓝布衫在雨中飘摇,像极了你那件总沾着墨迹的工装外套。巷口的栀子开了又谢,再无人把《山海经》里的异兽,佐着麻辣小龙虾讲成活色生香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