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梧桐叶又开始簌簌落了。我踩着满地碎金往家走,邮筒在暮色里泛着青灰,像块浸了水的方糖。风掀起信封口的火漆印,有片银杏趁机钻进去,成了给秋天的邮票。
还记得七岁那年,总蹲在邮筒旁等父亲的信。绿色的邮差自行车碾过石子路,叮铃声响里,戴蓝帽子的伯伯总会摸出颗水果糖塞给我:“小丫头,今天没你的信,但有片云像棉花糖。”我仰头看天,晚霞正把云朵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真的甜津津的。
后来信箱渐渐空了。智能手机的荧光代替了钢笔水,快递盒堆成小山,却再没有带油墨香的信纸。上周整理旧物,翻出铁盒里的信笺,母亲的字迹在月光里洇开:“你寄来的云很好看,夹在《飞鸟集》第三十页,成了会飞的标本。”忽然想起去年给她发过张天空的照片,蓝得像她年轻时的围裙。
现在我常替独居的陈阿婆取信。她总说老花镜忘在厨房,要我念海外儿子的邮件。“妈,这边的云很大,像老家晒的棉被。”我读着读着,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像朵流浪的云。有次暴雨突至,我们躲在邮筒旁避雨,她忽然指着漫天乌云:“你看,云会哭,但哭完就有彩虹了。”
昨夜梦见自己成了邮差。自行车的铃铛摇碎星光,每栋楼的窗口都亮着小灯,像缀在夜空中的邮票。我把月光装进信封,给每个未眠的人送去一片云——给写作业的女孩,云是她咬过的橡皮擦;给值夜班的医生,云是白大褂口袋里的薄荷糖;给楼下摆摊的夫妻,云是他们相视而笑时,眼尾荡开的涟漪。
此刻站在邮筒前,暮色已深。我摸出钢笔,在便签上写:“秋天的云很慢,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的思念,需要贴几张月光邮票?”投进箱口时,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回响,像是无数封信在轻轻应和。
风又起了,把最后一片银杏吹进邮筒。这城市的万家灯火里,总有那么多片云,正穿过钢筋森林,朝着某个温暖的地址,慢慢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