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等生

    (二)

      话说我和胖子被堵在巷道里,心慌得一匹,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下去。我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忙急跨了几步,站在班主任老师门前,刚敲了几下门,王老师高高瘦瘦的身影就出现在巷道口了。

      胖子慢了一拍,眼见就要和王老师撞个正面,忙恭恭敬敬对王老师鞠了一躬:“估得死领,踢球王。”

      王老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俩在这里干嘛?我还以为上厕所掉茅坑里了呢。”

      我假装继续敲门。胖子就不得不面对了,但想找个像样的理由还真不容易,膛目结舌之余脑子一残,说:“你猜?”

      王老师瞪了他一眼:“我猜你个头。老实点,来干嘛?”

      就在这时,班主任回来了。作为语文老师,我在他心里还是有份量的。有好几次我写的作文都作为范本在同年级中传阅,为他挣了不少面子。英语作为副科,课时有时会被班主任占用,所以彼此之间关系并不是很融洽。

      班主任向王老师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向我笑道:“又来借课外读物啦?怎么不去教研室找我呢?”说着开了门。

      我一边看着班主任在书桌上翻找,一边竖起耳朵听那边动静。隐约听到开门声,然后传来“呯”的一声,接着又是“哎呦”惊呼声。

      我和胖子连忙跑了过去,看到王老师夹紧双腿,弓着腰乱跳。

      我心里有愧,忙扶着他问:“怎么啦?王老师,摔坏哪里了吗?”

      王老师头也不回,反手挥挥,示意我快走。

      胖子关心道:“王老师,看你满头大汗的,莫非是……蛋疼?”

      王老师嘶声大怒:“滚!都尼玛滚!”

      傻瓜才不滚,我和胖子撒丫子溜了。

      这时候已是吃饭时间。我掏一分钱硬币,递给胖子:“老规矩?”

      “没问题。”胖子说,“再等等。”

      我们那时读书,中学在镇上,离家有5里多远,所以中午一般都不回去。早上从家里带点米或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一个大铁皮瓷盅里面,学校提供蒸饭服务,但收费两分钱。

      说起这个,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蒸饭的工具是个一人多高直径一米多的木甑子,全校一二百个饭盅层层堆砌在里面,饭盅里面有的同学放点油,有的同学放点辣椒面或盐,总之五花八门,放什么的都有,蒸汽上升时饭盅内沸了,放在下面的饭盅就串味了,明明你是白饭的,吃起却有点油味,明明清淡的,吃起辣得你吐舌头。更不说掉瓷生锈的、锡焊了的饭盅,污染了的水气顺着上面流下来,混入饭里,那滋味就别提了,吃吐了算你祖宗有德,更别说重金属摄入了,除非你他娘的舍得挨饿。

      蒸饭师傅矮胖矮胖的,有点马大哈。有时忘了给你瓷盅加水,中午去端饭,哦草,还是生米;有时堆码失败,瓷盅倒了,那么你的饭就成了别人的饭,尼玛一个空瓷盅,吃个毛啊?你还不敢说,大师傅围裙一扯,喜刷刷露出几根胸毛,牛逼哄哄的:怪我咯?

      我和胖子经常在饭费上动手脚,没办法,穷啊,吃冰棒、零食的钱多数都是从这里省来的。不要给我说思想品德,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饿着肚子谈理想,不是小人就是伪君子。

      每到饭点,学生们蜂拥着去端自己的饭盅,大师傅在通过厨房的巷道里搭个凳子坐下,身边地上放着一个大铁盆,过一个同学“叮”扔一个两分钱或一分钱两个硬币在铁盆里,大师傅笑咪咪的:你可以走了,下一个。那模式就象尼玛个收过路费的山大王一样。

      这时候不能去。胖子一般都是端我和他两个人的饭盅,趁大师傅一疏忽,扔一分钱进去,然后面不改色昂首挺胸地走了。如果露馅了大不了不要脸胡扯,但人多的时候就有风险了:万一有个冲二少年跳出来作证说:师傅,俺看见的,扔一个一分的是他是他就是他。那我们就傻眼,大师傅不把你蛋黄捏出来才怪。

      所以要等人稀稀疏疏,有间断的时候才是最佳作案时间。可是今天有点奇怪,我和胖子进去时,基本上就没人了。

      我俩心里没底,但不作为又不是我们的风格,隐隐约约有一种好象大师傅欠了我们钱似的错觉。

      大师瞪着一双牛眼,眨都不带眨的。盆子里是钱吗?错!那是娃娃的头绳、老婆的桂花油,还有那能钩出馋虫的小酒啊!不敬业天理难容被狗追。

      我和走在前面端着饭盅的胖子交流了一下眼神,突然说:“哎,师傅,我的饭盅呢?是不是你给我弄丢了喔?”

      大师傅没啥文化,粗鲁得象土匪一样:“丢尼玛皮丢,找抽是吧?信不信老子大耳括子扇你?”

      胖子把握住这黄金三十秒,手捷眼快,“叮”,钱已入盆。可是人走霉运,喝水都塞牙,那钢蹦落入盆中,象陀螺一样,转呀转呀转,就是不他娘的倒下去。

      大师傅乐了,问胖子:“尼玛皮脚得是我不认识字,还是不认识钱捏?”

      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狡辩道:“那你是觉得我每个钢蹦都要给你转起来,你才乐意是吧?”

      大师傅说:“哟豁。你赶脚我今天没给你露毛你就脚得没毛是么?”

      胖子说:“你有毛没毛关我毛事,我又不是收皮毛的。”

      大师傅说:“哟,你还给老子炸毛咯?”

      胖子说:“是你在诬陷我好不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只投了一个硬币了?要不你找警察叔叔来验验指纹,或者牵条警狗来闻闻气味?你有那本事吗?我还说盆子里的钱都是我扔的呢,你信不?”

      大师傅被怼得青筋乱冒,不说了,跳起来一耳光就扇在胖子脸上。

      胖子平日里仗着皮粗肉厚,在场镇上横冲直撞,那真是拳打南山猛鼠,脚踢北街鸡笼,人送外号油头粉面小霸王,哪里肯吃这种亏?于是“嗷”的一声叫,低头猛地蓄力撞在大师傅如孕妇般的大肚子上。

      我见胖子动手了,哪里还忍得住?飞起一脚,从后面直接蹬在大师傅腿弯上。

      大师傅被前后夹击,叫声“啊也”,往后便倒,一屁股坐在铁盆的边沿上。“叮叮当当”,盆里的硬币如满天花雨,撒了一地。

    大师傅又心疼又憋屈:打人打顺手了一旦被人打,那滋味一点都不美妙。而且这是自己的主场呀,都不好意思说出去。激怒之下双手撑地,一只脚如大杵一般,猛地向我心窝子蹬来。

      我眼见一只鞋底在我眼睛里急速放大,而且脚气扑鼻,有点生化武器的感觉。来不及反应,心想这下不死也得吐血了。

      不想哪只脚在与我皮肤将触未触之际突然停下了,大师傅收回脚,揉了揉屁股,扇了自己一耳光,叹了一口气:“算了,差不多和我娃一般大捏。”

      胖子早抢步上来,想助攻我。他见机快,看情势反转,忙顺势扶起大师傅,帮着揉胳膊揉腿的,大献殷勤。

      大师傅肉疼地看了看满地硬币,转头问我:“你,哪班的,叫啥?说了让你们走。”

      我不敢说初一的,同时也不敢说真名,万一大师傅找到老师,我这个书还念不念了?初三的快毕业了,平时都横得很,只好拉虎皮做大旗,赌大师傅没念过书,便说:“叔叔,我初三8班的,我叫楚留香。”

      大师傅牛逼哄哄的:“姓楚的小子,我记住你了,以后少给老子下黑脚。哎,那个胖子,你跑尼玛皮跑,你叫啥?”

      胖子更离谱,说:“叔叔哎,我初三17班的,我叫西门吹雪。”

      大师傅又不傻:“全校加起来还没十七个班,蒙我?找抽是吧?信不信老子……,不过这个姓西的还真莫听说过。”

        胖子马上忽悠,说:“叔叔哎,马上要扩招了不晓得吧?社会在进步,学校要赚钱呀,17班是学渣班,你又不懂了不是,我给你说,就是社会人才班,专门培养社会人,我和留香都是种子选手。再说我复姓西门,西门庆晓得不?不过已经把他踢出祠堂了,我和他不是一号人。”

      大师傅有点蒙:“是嫩个的哈,不过小子,你吹尼玛皮雪,吹箫多好听,你老子也没甚文化。”

      胖子说:“其实我叫王撕葱。叔叔哎,我是个被丢弃在西门的弃婴,爹娘捡到我那天,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啊,就这样我还睡着了,呼出的鼻息吹得包我的破布上的雪花片片飞起,于是才改名西门吹雪。你还敢说我爹爹没文化?有纪念意义,晓得不?”

      大师傅说:“可怜的娃儿喔,我这坚如磨盘的小心肝为毛一颤一颤的捏。”

      胖子说:“叔叔哎,说起来都是泪啊。人家是酒干倘卖馍,我是泪干淌没么,我给你吟诗一首吧:天下孤儿是一家,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

      我听胖子满嘴跑火车,马上就要说漏嘴了,忙趁大师傅一愣一愣的时候,拉着胖子一溜烟地跑了。

      (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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