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棵树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不一样之【北方】


——我们要森林,我们要家园,我们不要输!

(1)

北山山火爆发第一天,无风,气温42℃

正值八月,重庆最热的那两天,有位自认为是“社畜”的叫小宇的人躲在工位间里,把自己封闭起来,清闲地吹空调并理所当然看着曾经成堆的工作袖手旁观。他藏在狭窄的位置隔间里,听着周围电脑的敲击和案头重复劳作的喘息,突然觉得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今天是他辞职前的最后一天,想来,部门主管也知道,所以并没有安排具体工作,他在前几天把手上的工作陆续做了交接,只等下班那一刻到来,自己就背着不多的个人物品,离开公司。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差不多,和几个低头加班的同事打过招呼,就走进了电梯。

刚走到楼下,他被迎面而来滚滚热浪包围,突然有些后悔,站在楼大门前,眯着眼、不知道前往哪个方向。

他拿出手机,给女友拨了个电话,说在靠地铁站吃饭的地方等,在外面把饭吃了再回去。

俩人在一家不大的麻辣烫店坐下来,拿了些菜,小宇要了瓶啤酒吃起来。

稍后,他告诉女友今天辞职了,想先休息几天再作打算。小宇辞职的想法,女友提早就知晓,但当听到真正从公司离职的消息,女友一改往日无动于衷的态度,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没坐一会儿,俩人提前结了账,往地铁口走去。

女友独自走在前面,小宇问怎么了?是中暑哪儿不舒服?女友没说话,当他再想张口,已没有心情,热浪令人窒息。

正巧一个出租车驶过来,小宇拦下车,不想走地铁站,让女友上车坐出租车回家。

俩人坐在后排,车上冷气开得咝咝作响,不过并不感到有多凉快。小宇的汗流下来,又被风吹着粘在脖子上,他在身上找着纸巾,发现前排有盒抽纸,就扯了两张,揩起汗来。

司机从后视镜扫了一眼后排,面无表情。

天空渐渐暗下来,热潮却没有减退,火红的霞光烧得云都卷起了边,路上的车辆笼罩在赤色火焰的假象中。这天怎么比往年都还要热。司机自顾嘟哝,手从门边抄起一个汗巾擦嘴。

车刚上长江大桥就堵上了,走走停停,车内让人觉得闷得慌,司机开了点窗户,点起了烟。

女友皱着眉头,司机见状加快几口抽完,就关上了窗户。

“你这是怎么了?”小宇还是忍不住问。

女友把头偏向一方,等了半天,才说,“要不,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宇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把手伸向抽纸盒。

“你什么意思?”小宇胡乱揩着额头又冒出的汗,问道。

“就觉得累了,俩人在一起。”女友看也没看一眼说。

小宇看着女友靠在背椅上,一层细汗的鼻翼一张一翕,像个受伤无辜的小动物。

小宇还想问,一时又找不到头绪,就放弃了,他用纸够着打湿的后背。

司机扭开收音机,正播报天气预报:受夏季副热带高压强度异常偏强,重庆主城高温极端气候还将持续一段时间,预计未来十天的气温将在40-43°C之间……

天气播报完毕,照常是歌曲播放时间,是一首莫文蔚的歌,那慵懒而略带低沉的声音在一阵热风又一阵冷风中发颤,外面的车子鱼贯往前蠕动,司机清了清嗓子,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水。

——

开出租车的刘师傅早上六点交完班,坐早班公交回到家,房子热得和桑拿房没什么区别。家里只有女儿的房间有空调,一个夏天虽省下不少电费,但今年似乎很难熬过去。他想起去年自己睡在小厅里,开通宵的风扇,热得迷迷糊糊睡不踏实。今年看来无论如何得买台二手的空调,在小厅里装上。

窗外天早已亮开,没有一丝一毫的风,整个城市,像罩了一层透明的天穹,烧得透不过气。

他向窗下看了看,楼下的小吃摊已经支了出来,那个光膀子腿有残疾的小贩正在一锅油里翻着油气腾腾的油条,浓厚的烟气顺着墙根爬了上来,掺杂着下水道酸腐的味道,又燥又腻。

“两根油条,一笼小笼包,两杯豆浆。”刘师傅在窗口向下喊,边把放钱的篮子放下去。

“娃儿,还没起床啊。”小贩把油条和包子分装在几个塑料袋里和着杯装豆浆放进篮子里,昂头憨笑打着招呼。

等刘师傅把篮子拉上来,篮子里多了一个茶叶蛋,刘师傅一看就知道是送给女儿的,这小贩做生意活套,经常连卖带送的。

刘师傅将早点摆放在饭桌上,把电扇打开对着桌子吹,敲门叫女儿起床。

女儿从卫生间走出来,俩人就坐在小厅里吃早饭。电扇撩起的热风,很快就浸出一身大汗。女儿站起来,拉开冰箱,往自己豆浆里加了两块冰块,用勺子搅了搅,觉得不够又准备去拉冰箱门。刘师傅说差不多,别喝得太冷,容易凉着胃。

女儿随便吃了几口,又去卫生间洗一把冷水脸。刘师傅把那个茶叶蛋用纸包好,放进女儿的书包,又接了一杯热水插在书的侧袋。

等着女儿收拾完,换好校服,把书包递给女儿,然后一起下楼走到不远的公交车站,等女儿上了车,刘师傅才回来睡觉。他这一周是上晚班,白天要补瞌睡。

刘师傅住的那一片是上世纪建的单位宿舍,旁边还延伸出不少私自搭的棚户房,说了好多年要拆,结果到现在也没拆到这一块,同厂的前妻实在等不及了,就和他离了婚。刘师傅后来从厂里出来,跑起了出租车。

他打开女儿的房间,把沙发上的一床麻将席子铺在地上,然后关上门,按照一贯的经验,这个空调余下的凉气,勉强可以管到他中午醒来。

他刚躺下,觉得在靠背的下方有个东西硌人,他起身揭开席子,是一个小小的硬抄本。他拿起来翻开,里面记着一些学习笔记或解题的方式,有一页不一样,上面写着——本周小结:同桌赵嘉宜给我带来一个肉松小包,我收了-2分,周末2天体锻打卡+2分,昨天完成古文听读得双A+1分,月考总分B+加0.5分(不满意)……每周必须要达到10分,10分啊,不然我对不起我那早出晚归的爹,对不起爹的女儿。后面还贴着一个剪下来的表情包。

刘师傅挤了一下皱纹的脸,又回想起这些年点滴过往,心头一阵五味杂陈泛起。迷迷糊糊,躺下不长时间,人就睡着了。

窗外的楼下,社区人员在楼下拿着喇叭,提醒这些天各家居民要注意用电安全和防火,有老年人的家庭要随时备好防暑药品……

——

刘师傅那天晚上趁着拉客的空隙,先去一家加气站加了气,然后,把车拐进一家小修车行,检查一下车。

他走下车,给店里的一个全身机油的师傅说,帮看一看车上的空调,气没少烧,制冷效果却不好,

“石头,来给看一下空调。”修车师傅朝着里屋叫着人。

一个学生模样、手里拿着扳手的小伙计走出来,他找刘师傅要车钥匙,钻进车内,关上门,发动车子。

小伙计下车说,压缩机没有问题,像是缺氟。

刘师傅递过一根烟,小伙计没接。“像是缺氟,姐夫你来看一下。”他喊了一声,便走开了。

修车师傅打开车盖,提过一个铁丝罩着的灯查看。边低头讲这些天,尽是开出租车的来修空调,没法,天气太热,空调坏得快。

外面那把大电扇摇着头,刮得热气扑腾,没少闻到浓浓的机油味。

“石头,去把制氟机推出来,还找一根制冷管来,好像还有点漏。”师傅抹了一把额头的黑汗。

小伙计把制氟机推出来,放下一只制冷管,就又准备进屋,清洗他放在油槽里的零件。

师傅比了一下制冷管,埋怨说型号拿错了,要“富康”的,天天修,天天记不住。

小伴计转头进到屋内去换,修车师傅望着直摇头。

这个叫石头的小伙计大概十六七岁,在城外乡镇上跟着爷爷奶奶,初中读完就辍了学。在家里没多久,就和当地的一群鬼火少年,喜欢上了摩托车。成天在镇上鬼哭狼嚎炸着街,还在路上玩危险动作,看得马路上一群老头老太太,心惊胆颤。

在城里的大姐实在看不下去,把石头叫到自己老公开的修车铺里,跟着学手艺,放在眼前也好管着。

没想到,这石头看着年龄不大,脑袋却灵光十足,学什么像什么,哪样东西上手没两下就可以自行操作,比姐夫带的另外两个徒弟好带多了。

唯一就是这小子不安分,总想着捣鼓他的摩托车。那台不知转了多少手的摩托车,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比起身边那帮摩友,随便拉出来一台差了不少。他手头没钱,也不好找姐姐开口,只好把他那台旧摩托,大卸八块,把发动和油路作个大清洗和保养,凑合着找些旧零件,修补修补先坚持一段时间。等着攒几个月钱,再跟姐姐借一点,就去买一台国产入门级的越野车。

“石头,去接盆水给地上洒些水,到处是机油,温度太高,怕失火。”姐夫在外面叫道。

石头只好换下手上的活儿,去卫生间接水,水龙头放出的水和热水没有区别。他端着一盆水,走到外面一阵撒,地上顿时腾起一层灰雾,水没在黑黢黢的泥垢里,瞬间没了影,

他准备进去再端一盆水,刚到门口,墙上架的旧电视正播放着夜间都市新闻。画面报道着一大群市民纷纷走进家门,来到楼下,指着远处某座山头。随着镜头的升高,那片山岭上一片蓝紫蓝紫的光,在浓烟中四处游离,闪烁,不久,一处火光就窜了出来,接着,一片连着一片,染红了小半边天。


(2)

北山山火爆发第二天,微风1-2级,气温43℃

没想到失火的第二天,那个山脚下,竟从四面八方涌进了如此多的群众,少说,也有好几百号人,而且源源不断还有人从山前的小路上往里赶。

山坡上临时搭起了几处简易的帐篷,写着有“医疗救治处”,“工具领受处”,“消防器材处”,“人力运送处”等等。因为山下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都在找着能落脚的地方占据一块不大的位置,各处来的人都安排在外围按分工要求进行行动,人群中有专人的社区或自愿者负责组织协调。

当小宇来的时候,眼前已是如此的景象。他是在社区第一波发放招集自愿者倡导书时就加入进来的。因小宇的家离那片北山并不算远,他站在自家阳台就能隐约看到山那边升起的烟雾。

倡导书上说,北山森林公园发生山火,而且有蔓延之势,受崎岖不平的山路所限,消防车无法通行,大型消防设备更是不能运到山上的火场作业,急需自愿者搬运相关消防和灭火器材……

小宇抓起一件冲锋衣服,没作多想,坐上自愿者大巴,就向北山那边开拔而去。

大巴车开到离森林公园外的山路大概有一公里,就渐渐慢下来,沿途停了不少消防车和各种社会车辆。车找了一处空地,停下来,所有人下车一看,前面已经没条像样的车道,全是人踏踩过的泥巴野路。这时,人群中有人在喊,让大家去领物资,准备往山脚下运。大巴车的人纷纷奔向一辆卸货的大货车。

小宇扛上一捆铁锹,正准备再拿上一支灭火器,被人从背后一把夺了下来。小宇一瞧,是位穿着社区红背心的女工作人员。“这里离山脚还有两三公里,沿途路烂,天又这么热,先保证一趟送到。”说着,递了一瓶水给小宇。小宇不敢逞强,就扛着一捆铁锹跟着前面的队伍向山脚进发。

小宇从家里出来,特意穿了件薄的冲锋衣,没走几步,全身就被汗湿透了。他把衣服脱下来,系在腰间上,铁锹在肩上因不平的泥地,磕得生痛。他这才理解了刚刚那位社区人员的话,就他经常坐办公室的身体,先走一趟不趴下就不错了。他看了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的身材,咬着牙,把铁锹换了一下肩,继续晃悠悠向上。

终于第一趟到达山下目的地,他把东西交到集中的帐篷处,就找了棵树瘫坐下来,那汗像水一样哗啦啦直往下淌。

“给,小伙子,快把这个防暑的喝下去。”一位大妈递上一小瓶藿香正气液,还有一瓶水。他赶忙把药倒进嘴里吞下,接着又大口喝了两口水,人才稍稍缓过来,整个人已累得不想张嘴。

休息了一会儿,有人开始招呼大家往回走,准备搬运下一趟东西。人们陆续跟着队列返回,小宇藏在树后不想动,一时自告奋勇的热情,让他懊悔不迭,依他一贯熟悉的性格,他想打退堂鼓,溜之大吉。

他见大伙走了,不得不勉强撑起来,躲进前行的队伍后面,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但又好像有眼睛在盯着他。头上的太阳看着不大,热潮却滚天落地,像催着人赶紧向前逃离。这时,有人塞给他一顶草帽,还有一双白线手套,“这么热的天,年轻人,身体要稳起哈。”


3

北山山火爆发第三天,微风1-2级,气温43℃

小宇也不记得这一两天在山路上跑了多少个回合,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头上的天色看似黄昏,又好像早上太阳初升的模样,天地四野一片青蓝又紫红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气味。

他光着上身,把那件皱巴巴的上衣垫在地上,斜靠在路边的坡上,灼热泥地对他来讲都无动于衷。他手脚现在挨着都痛,但他觉得已不重要,他只想躺着,不要有人喊他,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山下灭火的各种物资,也开始接二连三被人运上山,一部分有经验的自愿者运上去就留在山上打火,以弥补消防员的人手不足。不过,经过两天的扑火行动,火势并没有减退,而且还越演越烈,已经有了向周边几座山头突破的迹象。

原因是主峰上大面积的着火区域,人们根本无法靠近,加上没有大型灭火设备,大家只能在外围边打边撤,并用风力灭火机,以减缓火势向外蔓延的速度。但火势猛烈的主火区并没办法扑灭。最要命的,上山的道路是一条一米多宽临时刨出来的土石路,陡峭且全是凹凸的浮土加碎石,背着消防物资上山的人基本手脚并用往上爬,运力及速度十分有限,等各种器材物资送到,对灭火起到的效果也只是杯水车薪。

正在大家万分焦急又无计可施的时候,陡然见从老远的山下滚滚而来的烟雾中,一帮好似踩着风火轮的追风小子,吹着机器嘶吼的号角,如天神下凡一般在起伏的小道上驾着摩托车向这边飞驰。

山脚的人们立刻站起身来,大家争相向前观望,没错,就是那群平日并不受人待见的鬼火少年,各自骑上自家的五花八门型号的摩托车,向着这片快烤化的焦土义无反顾地赶过来。

大家顿时像看到希望一样,纷纷涌上前去,把这群小子围住,拍着他们的肩头噼啪作响,直夸道,“小伙子们,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正是时候呢!”

少年们刚一到山脚,立马就分成五个小队,每个小队八到十部车,留下一个机动预备队,随时接应事故中退出的队员。马力大的车带着打火的自愿者和灭火器材,排量小的就背着塞进水和面包的背包,在后座上绑上灭火的工具。每个队成一字队形,隔一两分钟就发动一部车,往山上拼命冲刺。

自此,这山上山下,一场与大自然的赤身肉搏战斗正式拉开序幕,山上大火的嘶吼声,山下机器的呐喊声,交替响砌天空,而作为主角的那群年轻的骑手在弥漫的烟火中没有一个露出怯色,向后退缩。

就在这群少年当中,闪过一张熟悉而兴奋的面孔,轮廓稚嫩而坚定,眼神机敏而专注。他连续哄着油门,在那小小的身体上像藏有千斤力般,只等一声号令,便向着眼前绵延的山坡飞弹出去。

那小子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机车梦,他觉得这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场,没人再另眼看他,他是汽修铺的小伙计,石头。


(4)

北山山火爆发第四天,无风,气温42℃

北山森林主峰告急,北山周边山脉告急,北山山下一处村镇告急……电视、手机和报纸上的各种新闻报道频频而出。

说到北山森林公园,原是国家级的森林公园。山上植被茂密,森林覆盖面积大,很多珍稀的古木树龄超过几百年,同时也是整个重庆北部城区的氧吧和天然绿肺,是当地市民重要的避暑胜地。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史无前例,把重庆这座并非传统自然资源丰富的城市,打得措手不及。大火仿佛正在吞噬着重庆市民救援抢险的信心,势必要让大家的意志在大自然面前俯身屈服。

“这已不是一场简单的扑火行动,这是一场全民皆兵拯救自己家园的战争。”新闻上如此讲。

就在重庆各区继续调集消防人员前来参与战斗之时,终于迎来一个好消息,云南森林消防总队派出一支分队前来驰援。谁都知道,云南森林消防总队是一支在森林防火领域享誉中国的王牌消防力量。

当这支上百人的消防分队到达重庆北山入口时,早已在此等候的摩托车骑手都已整装待发,他们是专程来接消防队员的。火情不等人,很快他们就把这一批消防员运送到了山脚下。

消防分队在山脚的临时集结地,召开了一个火情分析会,迅速调整了前期的扑火策略,制定了一套切实可行有针对性的作战方案。同时还提出为了此次灭火方案的顺利执行,需要摩托车队作为后援全力进行后勤保障工作。

一切准备就绪后,这批云南来的森林消防队员就要上山,换下部分已经坚持了三天两夜的本地消防人员。摩托车队按先前布置的小分队队型准备搭载消防人员上山,这时一面旗帜在车队中插了起来——“窜天猴突击队”。

提起这个名字,还有一段小插曲。在火灾发生之后,这群摩托车少年是全城唯一的“散兵游勇”,并没有像其它自愿者有组织召集,有统一的分工和任务目标。结果大家试着跑来一看,发现他们竟成了这场山水救援不可或缺的主力军,那些重重陡直崎岖的山势地形,那些头顶上如迷雾般不明的烟火,如同天然的障碍赛道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同时,周围人的期待与鼓励,让这群平日在人们眼中愣头顽劣的少年一时感到有些恍惚,豁然之间,他们发现手中的摩托车不再是耍酷的玩具,而是承载着希望和胜利的骑士荣誉徽章。

我们得有个名字,干正事,得有名字,这时有人提议。

“疾速飞鹰摩托队”、“狂野飞驰车队”、“霸气铁骑车队”、“火焰风暴骑士队”、“荒野飞驰车队”,五花八门叫什么的都有,大家觉得还差那么点意思。

“就叫‘窜天猴突击队’吧,我们是一群大闹天宫的毛猴子,也是一群降魔伏妖的孙悟空,怎么样?”

好,哈哈,众人一阵欢笑地通过。

争分夺秒,“窜天猴突击队”的摩托车小分队载着消防员,将油门拧到底,一辆接着一辆,风驰电掣的齐齐向山上轮番冲杀,身后腾起滚滚尘土和烟火交织到一起。


(5)

北山山火爆发第五天,无风,气温42.5℃

当来自云南这批森林消防员上了山,加入整个山林灭火大军后,又过去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山上的大火还在肆虐,但火势向其它山头蔓延的速度有了减弱的苗头,大火在顶峰上呈相待阶段。不过,一切都还没定数,天气持续的高温烘烤,火势随时都有可能重新扩大。

现在争夺的阵地已不在主火灾区,而是在建立外围的隔离带,争抢主要力量也不再是消防物资,而是人力。如何保障人力持续有效形成战斗力,让山下吃的喝的,还有降温的冰块和部分药品运上去,保障消防人员有更好身体和体力完成任务成了关键。

山脚的斜坡树林或者凹地浅坑里横七竖八已经躺了不少人,大部分是摩托车骑手在打着盹,有些人一两天没合眼了。他们头上轮番上阵的队员还在如火如荼地向山顶冲刺。

这支打着“窜天猴突击队”旗帜的年轻队伍,这些天已经开始在减员。前一天晚上,由于身体到了极限,加上夜晚视野不好,道路极其难走,已经有好几位在半途中摔得头破血流,简单包扎,立志轻伤不下火线,被人强制送回去休息。有一位队员更加严重,直接跌落山下,脚被石头绊断,被人抬出送到医院,接受手术治疗。

似乎这些都没吓到这群年轻的骑手,大家都想证明着什么,但也都讲不出具体要证明什么,像一块闪着火花的火石在心中撞击,暂时还没有冲破那个不起眼的身体,但那个前赴后继的身体明显很倔强,很要强。

“你这是第几趟,说好了,换人休息,你怎么还在跑。”石头背包的肩带已背断,他换了一副竹背篓,装了一箱矿泉和一盒冰块又往山上冲。

“最后一趟,就最后一趟,没有问题。”石头努力睁着眼央求道。

“没问题个屁,赶紧滚下来,去睡会儿觉。”队友握住摩托车车把不放手。

“就这一次,送完,我就去休息。”石头强装笑脸,显然不愿放弃。

“你看你那车,你不休息,车也要休息呢。”石头这才注意到他那辆旧车已摔得不成样子。自己的裤子也破出几个大洞,腿上沾着一路路血痕。

他还想挣扎,被队友一把拽下来,强制卸下他身上的背篓,押着他去到空地上坐下。

石头接过一瓶水,淋在湿透的头上,然后咕咕喝下几口,一分钟不到,人就蜷在土坑里,像个面目全非的泥人睡了过去。

就在山上山下众志成城全身心投入这场山火战斗时,那天下午,有几位记者模样的人跑来实地采访。

几人本想见缝插针和摩托车队员聊两句,找找话题,可大家谁也顾不上他们,见到情况如此紧急,只好决定先让摄影师捕捉些镜头作素材。

当几人走到一处临时搭建帐篷的地方,发现在帐篷背后的岩石上靠着一些人。几人走近,突然一人从地上踉踉跄跄站起来,捡起压在身下的衣服拍了拍,又拿衣服揩了把脸上的汗,准备离开。

记者这才看清楚,是个年纪不大挺瘦的小伙子。记者上前表明身份,问他在现场负责什么工作,从哪儿来?

小伙子一听是记者,稍稍打起精神说,他叫小宇,每天和摩托车骑手一起从山外运东西进来,来了有两三天了。

记者问这几天一直睡在外面?小伙子点点头。

当问到从事什么职业,那人不好意思说刚失业。记者不好再问下去,只说着辛苦了。

这个叫小宇的年轻人刚走两步,又回过头,像想起什么说,“呃,没什么辛苦,我家就这儿。”说完,默默向一群人走去。

记者看着小伙子拖着不算稳的步子,明显感觉体力有些不支,但那股子依然向前的劲儿给人印象深刻。摄影记者在后面不由得抓拍了几张。

这倒让几位记者想起在山外下车时的一幕情形。当几人从车上下来。看到路边的消防车和大车中间,有无数的出租在见缝插针的驶进驶出。出于职业的敏感,记者随即走到一辆正停下来的出租车想一探究竟。

从出租车走出一位中年司机,他肩上搭着汗巾,快速地打开后车门,只见后座上放着一个个塑料箱子,记者一看是送快餐的箱盒。这时几名自愿者走来,司机把箱盒依次递过去。送完快餐箱,司机便坐在敞开的驾驶室,抹汗喝水,边四处观望,没有要走的意思。

记者拿着采访话筒,立刻走上去,说自己是电视台记者,想问他两个问题。师傅说可以,不过时间有限,可能马上就要走。

记者赶紧让摄像师找好拍摄角度。

记者问起这些快餐的来源,有多少出租车来送,是自发还是有组织的?

当得知,他们十多辆出租车每天义务从市区向山里送餐,同时还免费接送各处的自愿者时,记者被出租车司机的举动打动,情不自禁地表示感谢。

司机连忙摆手说:“莫说感谢的话,你看那些年轻的娃儿,一群一群骑着摩托不要命往山上冲,我们算个啥子,多报道报道他们。”

这时,不远处,有人从摩托车上搀扶下一位貌似从山上下来受了伤的消防员,司机连忙上前,说他是自愿者,是不是要上医院?马上就可以走。

说着把人扶上车就准备发动车,记者这才想起问司机姓名。司机露了个头,说叫他出租车师傅就行了。说完发动车,留下几个人一阵莫名的感慨。


(6)

北山山火爆发第六天,微风1-2级,气温42℃

当最后一个山头的火苗渐渐被散开的烟雾所取代,当几座连绵的山岭被周围砍出的防火带所囿禁起来时,这场山火最后的攻坚战已接近了尾声。山上陆续有带着装备和一身灰的消防员与自愿者撤下来。但山下的人并没有完全停下手上的工作,该干嘛仍旧在干嘛,好像大家都在不声不响,心照不宣地等着那个真正的结局到来。直到下午又一批收尾的消防员从山上下来,带队的人现场宣布,这场山火在大家的共同努力和协作下,已圆满完成灭火任务。只需少量观察人员在山上留守,以免有遗漏的火星,防止后面山火死灰复燃。

这时,所有人才停下手上的事情,沉默了片刻,大家纷纷脱掉身上狼迹的衣服,扔掉手上的工具,放倒摔得七拐八扭的摩托车,一起捡起矿泉水瓶直往身上浇水,他们浇着几天没洗的泥垢的脸,冲着粘在一起的眼角,洗一双发黑的鼻洞,那一张如新生又困顿的脸容才隐约脱出些模样。随后,人群中有人喃喃地说了句,“守住了,终于守住了,可以回家了,回家睡觉了。”“回家睡觉了”“回家睡觉了”大家接二连三随口附和。

那天,几个观察员巡查到一处山顶,看着那片烧得焦黑形同灰烬的林地和林地上残留的不多的光秃的断树干,宛如电影里一片浩劫留下的黑暗荒原,他们竟在那片死寂的焦土上发现一棵安然无恙的小树,小树奇迹般像没着过火一般的葱绿,它削瘦却挺拔地伸向那片无尽炙亮的天空。



8·21重庆北碚山火

2022年8月,重庆正值一年中最炎热的时期,重庆市北碚区缙云山森林公园因高温使得干燥的树叶自燃,火势因山上风的助威迅速蔓延。在这紧急关头,除了专业的消防队伍,北碚区的居民们也纷纷行动起来,他们骑着摩托车,用背篓一筐筐将救火物资背进山区,与此同时,摩托车队还迅速将消防人员送到火场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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