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承诺:本文属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五月征文【不一样】之瞬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广漠杳无穷,孤城四面空”,呵,能写出这些诗句的人一定亲自深入过大漠,去体会过那沙尘连天的广袤无垠,才能抓住沙漠美丽的瞬间,创作出千古流传脍炙人口的诗句吧。但那肯定是在有人护卫,有充足的食物和水,认得归途的情况下,才能体会到沙漠美丽的一瞬间。而对于此时的我来说,那些都没有。能看到的只有尸骨摞成的沙,风干生命凑成的漠,真真正正的死亡景色啊!
美丽在世界上只是一瞬间,死亡才是常伴世界的永恒。
如果此时让我写诗,我大概会给自己写一首悼词,趁我脑子还没有随皮肤一同风干。
“别磨蹭,快走!”前头的同伴向我喊道。说得容易,又不是他在背行李!
其实本也不该有我背的,谁让团队里唯二地位比我低的都死了呢。食物和水本不至于让他们这么快死掉,为什么会死了谁敢知道?
这两天考察团里的气氛又沉重下来,仅剩的四人中不再谈论该走何方向,也没人再互相推卸在沙尘暴中丢失方向和指南针的责任,连打骂和争夺食物都不发生了。这不是好兆头,与前两人死之前队里气氛何其相似!
这回该我了吧?我绝望地想。
“喂,快走!”领队又催促道,这三天里他就会重复这一句话。我突然很想把肩上沉重的行囊狠狠摔他脸上,再拿马头刀一遍遍划他肩膀,让他也体会一下只吃最少的食物却要背所有行李是什么滋味。但终究只是想想而已,尽管我的求生意志基本已降至零,但还不希望过于凄惨地死去,比如被乱刀砍死,然后做成干粮。
每迈一步都像是走在泥潭上一样,脚下的黄沙如此热情,像温床般迫不及待地邀我留下。背上的炎日却又像那奴隶主的鞭子,一鞭又一鞭地催我前进,明明我没懈怠,背上却还是火辣辣的刺痛。一硬一柔的双重招待下,我不禁幻想起自己是匹骡马,是黄牛,被穿过鼻孔用鞭子催着、被绳拉着不停犁地的样子。那些丑恶的人化成同伴,化成行李,化成烈日,化成脚下踩着的每一粒黄沙催我前进,催我倒下,催我挣扎,催我死去!
死就死吧!我只在想,留在沙里和继续跟队哪个死得更快更舒服?
就在我万念俱灰时,看到了人沙。
如果说东非大裂谷代表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断臂维纳斯代表人类巧匠的精心造诣的话,人沙想必是我能想到的这两者最完美的结合。他就立在那里,立在死亡戈壁的中央,如同喜马拉雅山立于青藏高原那样自然,不会有丝毫不该于此的违和感。但那由沙和岩石构成、在漫天流沙中不曾丝毫脱落撼动的沙之躯体却又完美接近人类的形态。不,简直可以说人类接近他,没有人的形体能比他更美!
曲线凹凸有致的身形,肌肉线条的细腻,通过粗糙的沙子外形都能淋漓尽致地展现。虽然看不出他的外貌和性别,但那男性的阳刚和女性的阴柔之美却都能从不同角度中流露。还有那身体前倾,双臂挥出的姿势,是在走路吗?看他那左腿微抬脚跟微微离地的姿势,想必是在走路了。但身体又是怎么维持平衡的呢?这种只有右腿保持重心的姿势,哪怕有托盘支架也难站稳,更何况他脚下可是松软的沙子!
奇迹!我只能想到这个形容,什么金字塔万里长城等人为搭建的奇迹在这之前根本不够看!造出他的是自然还是神?如果是人能建起这等雕塑那毫无疑问可以称为神!
“别看,是海市蜃楼!”领头对我喊了一句,然后继续向前走。走了十几米后发现我还呆望着人沙,又回头吼了一句:“走!”
人沙,我于心中给他起好了名字。叫沙人是对他的侮辱,只不过是把沙做的像人罢了。而这等造物足以让人变得像他,所以叫人沙。
“喂!”领头又喊了一句。
“我要留在这。”我细细地回应道。
“走!”
“我要留下。”
剩下三人交换一下眼神后便走上前来,将我身上一切重负全部卸下,另换了一个地位最低的背上走了。如我所料一点食物和水都没有给我留下。
脱离了负担后,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人沙。此时我走得极快,比之前看到误以为是绿洲的海市蜃楼时跑得还快,不出几分钟我就到了他面前。
近距离观察下更觉他的伟大。他约有二十米高,真实的沙雕想要雕得如此巨大都是困难。我用手去摸了一下,触感和普通沙子别无二致,但一粒沙都没掉。
“我死后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吗?”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自己死后尸体会风干成沙,到时我有望融为他的一部分就特别兴奋。这种兴奋类似达芬奇渴望融入最后的晚餐,米开朗基罗幻想成为大卫的自豪感,只是这是我作为人类对伟大自然的自豪感。只有自然还会愿意容纳我进入集体,只有自然才能塑造出人类永远望尘莫及的奇迹!
我就坐在人沙身边背靠着他,等着死亡的来临。一天,两天,三天……我已三天不喝水,但似乎没出现脱水现象。四天,五天,六天,七天……七天滴米未进,饥饿感却还能忍受。八天,九天,十天,十一天……三十天?我保持这种状态大概有一个月了吧?为什么我还能活着?
这时我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身体,全身上下貌似没什么变化,只是不知何时披上一层沙子。
我又回头看向那人沙,惊讶地发现他的姿势似乎不一样了!
错不了的,上身比我刚看到他时更前倾了,双臂角度更大了,左脚离地更高了,现在已经是整只脚都离地的状态。这个姿态变化让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人沙在行走?!
为了验证这种想法,我把人沙现在的姿态画在沙地上,借用我绘图员的职业素养很轻松地就把他的各种细节如拍照般刻印在了沙上。接着我每隔一个月绘一次图,并与前一张图做充分对比,以此验证人沙在行走的结论。
反正现在时间多的是,我最不缺时间!
沙漠中很快就布满了我的画作,起先每一个月画一幅,后来因人沙移动速度快了一些,便改为三个周一幅,再变成两个周一幅,直至后来时间的概念彻底模糊,便只凭感觉画了。
人沙确实在行走,尽管速度非常慢,大约几年时间才能迈出一步。我尝试过与他沟通,或者刺激他看是否做出反应,但都以失败告终。可能他并无自我意识,仅有前进的本能,或者更为复杂的理由——人类对他来说速度太快了,他察觉不到?
如果他没有意识,他要走向何方?如果他有意识,他又为何行走?太多谜团萦绕在我脑中,让我不得不一直跟着他行走。反正人类世界我也回不去了,我看着自己如干尸一样的身体想道。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虽然人沙走得极慢,但距离我最初设下的标记点已经相隔几公里了。人沙的走路步伐也在不断加快,现在一两天时间就可走完一步。有时我一动不动地默默盯着他时,可以感受到他轻微地抖动。
在不知多少个岁月后,人沙的脚步渐渐地跟上了我,有时因为他庞大的身体我只能小跑着才能追到他前面。这时他发现了我。
最初我以为只是风声,但渐渐地貌似听到里面混杂着杂音,直到后来杂音频率越来越快,我才听出那是人沙在说话!
“你——是——谁——呀——”
我从没听过这种语言,但不知为何就是能听懂,而且还知道怎么回应。
“我——是——人——类——”
“人——类——是——什——么——”
“你——不——知——道——人——类——吗——”
“不知——道——他们——对我——来说——太——快——了——”
“他们——很像——你——”
“我——不知道——我的——样子——和——你一样——吗——”
“你没有——看过——吗——”
“等到——下一片——绿洲——我会——看看——”
“这是沙漠——没有——绿洲——”
“会有的——走不了——多久——会——看到——绿洲——”
“你为什么——要走——”
“为了——找绿洲——”
“你所来——的地方——没有吗——”
“原本有——后来消失了——”
“去哪——了——”
“变成了——沙漠——”
“那去哪——找绿洲——”
“走——就——行——了——我——经——历——了——好——几——回——只——要——往——前——走——就——一——定——能——找——到——绿——洲——”
“没——有——人——陪——你——一——同——走——吗——”
“不——知——道——”
“你的——同族——呢——”
“你不就是吗?”
于是我俩一同走着,找着那传说中的绿洲。起初我与人沙的交流很不方便,几乎一天只能说一句话。但后来交流速度也开始变快,几乎快要能正常交流了。
走了多久早已无从知晓,只觉天边的山似乎矮了好多,天上的日似乎近了好多。当沙子渐渐稀疏之时,我与人沙走到一片石滩之上,在石滩上又走了不知多少天后,我们发现了传说中的绿洲。
“看吧,我就说会有绿洲。”人沙流利地说道。
我俩一起飞奔向绿洲,当脚踏向柔软的草地,口里再次尝到甘美的果实时,我方才感到活着是如此美好。
然后我与人沙走向池塘前,看向了自己水中的倒影。
“看吧,”我向他说,“我俩一样。”
随后我们都大笑起来。
人沙还想继续向前走,我也跟着。跨过绿洲后是草地,草越来越茂,直到茂成树木,我才发觉自己身在一片雨林。雨林之后又是另一片雨林,再也没见过沙漠,也不再见到当初的狼藉了。
直到最后,我们遇到了一片大海。
“就走到这吧。”人沙说。
“为什么?我们可以绕过大海继续走。”我说。
“我的目的地已到,余下的路你自己走吧。”人沙盘腿坐在海滩边,这里就已决定是他旅程的终点了。
“所以,我们到底在寻找什么?”我也坐下与他一同瞭望着大海。
“前路。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世界,所以该停止前行了。”人沙说完不顾我的阻拦动身走向大海。他的身体踏进海中后急速融化,很快就消散在海中。
“那我该怎么办?”我哽塞着问。
“你去带着其他人继续前进吧。尽管需要等待很久,但终归会再次出现的,和你一样的,人类。”人沙用不存在的脸向我露出一个微笑后彻底消失在大海中。汪洋的大海闪烁出一阵微光,而我则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海水里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着,那些是细菌。
这时我才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才发觉为什么一路走来没看到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