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汇源(萧山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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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山老街最后的贵族》
在坊间,太多的故事因年代更添传奇。
这是属于坎山老街的传说,一个姓周的后生最开始是生铁补锅的手艺人,即补锅匠或者铁匠,在一个春天走村串巷游艺,天空下了一场及时雨,周铁匠便把随身的铁锅顶在头上,穿过一块油菜地去大户人家躲雨,就这样邂逅白富美小姐。白富美小姐曾梦到一个戴铁盔穿金袍的俊杰娶她为妻,从此认定铁盔金甲者为她的真命天子,见前来躲雨的铁匠头顶铁锅,不就是戴铁盔吗;身上沾满油菜花粉,黄灿灿地好一身金袍,认定应梦的真命天子来了,非周郎不嫁。然后白富美的富翁父亲老大不乐意,言行非常决绝:如果一定要嫁给补锅匠就没有嫁妆,出嫁时只能身上穿一套。母亲在女儿的嫁衣上缀满珠宝,婚后白富美拆下嫁衣上的珍宝盘了个店铺,这样周铁匠就坐店补锅了,后来又陆续经营起其他生意,补锅匠也成了富翁,所以下文称他为周员外。
口述随年代笼上童话色彩,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传奇,铁匠娶白富美还不是最神奇的,周铁匠因另一次奇遇人生开挂,笔者偶尔写小说也不敢这么编。这次奇遇是有年代的,乾隆30年或公元1765年;也有季节,春天;至于地点,是浙江海宁某茶馆。周员外在海宁茶馆喝茶,一位倜傥风流的白面书生带着随从走进店堂,早有跑堂的过来殷勤招呼,筛上茶端来时鲜瓜果。周员外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双手端起茶杯往前一敬:“先生请了!”知已相逢的桥段大扺如此,这是小说的起势。书生见周员外放在茶桌上的水烟枪镶满宝玉,造型精致剔透,反复把玩爱不释手。周员外豪爽地说:“先生若是喜欢,就送给您吧。”陌生人的豪侠让书生心中江湖气顿生,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到居然要义结金兰,俩人当即执手相称兄弟。
开篇稍微放飞了一点,大半夜根据坊间口述编撰的烧脑情景剧,读者诸君就不要全信了。行文至此文中埋下的彩蛋也该揭晓,1765年春天,周员外在海宁茶馆结拜的那个兄弟,是第四次南巡的爱新觉罗·弘历,即微服私访的乾隆帝。在司马第后人的叙述中,从平民到王爷,周员外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周员外从此平步青云,被朝廷封为司马,下文就称他为周司马。
常识司马是一个职位,自西周时开始设立,大将军也。明清时司马这个职位已没有前面几个朝代威仪权重,明清士大夫雅称同知为司马,同知是明清时文官官职名,雅称司马、分府,在清朝约为正五品,而职能通常为佐理知府之盐政,缉捕盗匪,海防等行政事宜,相当于州知府的一个佐官,若外出驻派者,其派驻办事处称为“厅”。周司马的府邸建在坎山老街,老街的司马第难道就是这样一个“厅”?确实有老人说曾经是衙门,后来才成为周氏府邸。司马第敕造于乾隆年间,恐怕是坎山现存最古老砖木结构建筑群。周司马后人周成荣先生说:司马第曾经有三重门,有账房、正厅,东北面更有一座闲适的花园别院,尚留存着250年前原貌,石库门楼上的飞檐翘角被毁掉,甚至连繁杂的砖雕墙画也被凿掉抺去,只有花厅别院窗页上的木雕记录着当年的别致清雅。司马第东南面曾经有一亩半荷花池,正门前有旗杆石,还有一座万年台。然后补锅匠不可能凭白无故成为王爷,最大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技艺得到施展,因为证据不足还不宜展开探讨。
乾隆皇帝一生六次下江南,野史品玩、文学影视作品造势,说他到海宁去是为了寻找生母,金庸小说《书剑恩仇录》中说乾隆是陈阁老的儿子。在雍正朝时钱塘江改道向北,潮难滚滚,雍正皇帝发五道圣诣保塘护塘。乾隆六下江南曾有四次亲自视察江塘,今天还有老人传说萧山衙前吟龙外的钱塘江上曾经泊过龙舟。《御制南巡记》中说:“予临御五十年,凡举二大事,一曰西师,二曰南巡。”把南巡作为自己生平最重要的功业之一。清朝文献记载乾隆先后六次南巡江南: 第一次,乾隆16年; 第二次,乾隆22年; 第三次,乾隆27年;第四次,乾隆30年(公元1765年)正月十六日出发,四月二十一日返京(时乾隆55岁);第五次,乾隆45年;第六次,乾隆49年。
说起乾隆南巡,从官方史籍到民间野史,都有许多描述,或是说他巡视水利河工,先后修筑的钱塘江防洪石堤大坝全长70多华里。 浙江的海宁州和仁和县(萧山),是江海的交汇处称为海门,每天都要发生两次大潮汐。到了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浙江又一次水情告急。
乾隆帝对于科举也有革新,出的不少考题,摆脱了科举考试的八股陋习而更注重实用,如浙江省大修海塘,他就以《海塘得失策》为题,遇到见识超凡的考生立即授予官职,选拔了许多实用人才。
另外,江南反清复明的思潮涌动,不排除皇帝怀柔天下,为笼络人心跟大家望族、奇能异士结盟,虽然年代久远周成荣先生仍笃定地说:“祖上跟乾隆皇帝在海宁茶馆拜把子确有其事,作为乾隆盟弟,周司马位列十四,称为十四王爷,司马第为乾隆帝敕令绍兴府督造”。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司马第不就是一座王府?
为了证明祖传的渊源并非乌有,周成荣先生带笔者拜谒他们的祖坟。此墓主是周司马第二子,碑文有“皇清勅封/儒林郎/衡国周公”字样,墓主是衡国公还是姓周名衡国留待考证。
现在住在司马第的,还有周司马的第四房后人,主人向笔者展示了祖先的画像,群像最上层居右的是周司马第四子,以下递次是子孙,画像最下面居右的员外是画像拥有者的祖父,由此推测画像为清朝末年画成,群像中四代为官,八位凤冠霞披的夫人,凤冠上均有“奉天诰命”四个字,诰命夫人也许是世袭。
按照“皇清勅封儒林郎”墓碑推算,坎山周氏来自衙前新林周,周司马是新林周第十五世。坎山凤升村(现瓜沥镇)周氏宗祠内曾设私塾,但凡周氏子弟读书由祠堂负责费用,道光甲辰年(1844年)的恩科进士,讲说周氏族人不仅仰仗十四王爷鸿运,也有科举才俊,旗杆石为证:
周司马共有九子,这是坎山最大的望族之祖。辉煌于清末民国的坎山同泰当是杭州市文物保护单位,同泰当周氏据说是周司马第七房后代。
明清时捐官之风盛行,不能排除司马第有捐官的可能。据笔者观察,坎山司马第曾经是“绍兴海防水利分府”,负责盐政、海防等行政事宜。坎山小殿山脚边的落船庵土地庙前有一块残碑,碑额上的龙纹雕刻在乡间非常稀罕,这块光绪三年(1877)的石碑,因一个“周”字,或许跟坎山司马第有关联。
那么,坎山司马第这座院子,算不算一个文物呢?探访到司马第的内涵,并为老屋承载的历史倾倒,这幢大屋主角的事迹一定被记录在史籍里。时代的橡皮巨大而粗鲁地拭去旧痕迹,我们很难回忆到自己的来路和出处,能让人回眸、凝望、出神的地方已经很少。周氏宗谱已毁,年代够久又缺少足够的参照物,回忆、口述的历史总带着些许缺憾,写下的这些文字只能用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我为自己感到同情。走访了许多周氏后人,心中仍有惑未能解开,诚如董国栋先生在《凤凰坞抗战记忆》一书中所言:“对历史事件作出定论,需要众多历史学家深入研究后形成共识才是。——这是做学问的人应懂得的起码的规矩。”
拙文旨在抛砖引玉,期待接下来能有更多发现。
乡野稗夫嗟叹曰:八十年前,中华危急,正在绍兴暨山中学读书的十七岁贵胄小周郎,毅然弃学参加抗日,从军时连家书也没留,在失联的几年里家人误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待到回转家门已是新中国,老兵有长达一个甲子的磨难,幸好鲔背之年能有一丝荣光。当年壮怀激烈的幼稚少年,就是九十七岁抗战老兵周福康,这是坎山老街最后的贵族,叶落归根住在司马第一隅等待期颐,壮士暮年才还他一个名号,周福康潦倒的一生正好对应了司马第繁华落幕。
启示:本文由微信公众号“萧山文化遗产”首发,文中图片均为作者实地拍摄。本文为作者定稿,希望周氏族人见到文章后,发现遗漏或不实,不吝教正,也请了解坎山司马第的读者踊跃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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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黄汇源写于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