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白大褂已经湿透贴在背上。这是本周第三次通宵,他盯着离心机里旋转的样本,眼睛酸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二十八岁,物理学博士,国家物理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员之一。半年前刚拿到聘书时,他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现在却觉得自己像个实验室里的笑话。
"又失败了?"实验室门被推开,林冉端着杯咖啡走进来,扫了眼齐明面前的数据图。
齐明没回答,只是把电脑屏幕转了个方向。密密麻麻的数据点像一群无头苍蝇,与他理论预测的优美曲线毫无相似之处。
"第五次了。"林冉啜了口咖啡,"要我说,你那个量子隧穿效应的新模型太冒险了。组里都在做超导材料优化,你为什么非要另辟蹊径?"
因为那才是真正重要的突破。齐明在心里回答,却只是说:"我再调整下参数。"
林冉耸耸肩离开了,白大褂下露出限量版球鞋的一角。他是所里的明星研究员,导师口中的"天才",入职第一年就发了两篇《Nature》子刊。而齐明,连最基础的实验都重复不出结果。
实验室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嗡嗡声。齐明想起入职第一天,亲眼目睹一位副研究员被调离核心项目组——十年没有重要成果,所里不养闲人。那人抱着纸箱离开时,背影佝偻得像棵被雷劈过的老树。
"才华..."齐明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键盘。在人才济济的科研院所,有才之人比比皆是。但在这卷得不行的地方,依旧能分出个三六九等。够得着天花板的人毕竟还是少数,而且还有人不停地去抬高天花板。有许多挣扎在路上,还有一些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
如此可悲可叹。
"还没走?"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齐明转头,看到清洁工老陈推着拖把站在门口。老人约莫六十多岁,左腿有些跛,但眼睛异常明亮。
"马上就走。"齐明关掉电脑,开始收拾实验台。
老陈慢悠悠地拖地,拖到齐明身边时突然停下:"你做的是量子隧穿?"
齐明惊讶地抬头。
"1957年,江崎玲於奈发现半导体中的隧道效应,拿了诺贝尔奖。"老陈的拖把在地上画了个波浪,"但他在东京大学的导师一开始说这是'垃圾数据'。"
齐明的手停在半空:"您...懂物理?"
老陈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照片递过来。照片上是个年轻人在粒子加速器前的合影,齐明认出了几个诺贝尔奖得主的面孔。
"陈光远?"齐明瞪大眼睛,照片上的年轻人与眼前老人依稀相似的轮廓,"您是二十年前那个...?"
"被拍死在沙滩上的老家伙。"老陈拿回照片,继续拖地,"我坚持电子有意识,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齐明呆立在原地。陈光远,那个在教科书里被一笔带过的"民科物理学家",曾经是所里最耀眼的新星。
"数据不会说谎,小子。"老陈推着拖把往外走,"但有时候,你得知道在哪儿找真相。"
第二天组会上,导师敲着白板:"齐明,你的项目三个月了毫无进展。所里决定把超导材料的课题交给林冉,你转去做数据分析。"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林冉低头玩着钢笔,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再给我两周。"齐明听见自己说,"我的理论..."
"没有理论!"导师打断他,"只有可重复的实验结果才有意义。你以为爱因斯坦是靠空想拿的诺贝尔奖?"
散会后,齐明在洗手间干呕了半天。镜子里的年轻人眼圈发黑,头发乱得像鸟窝。他想起本科时教授说的话:"科研是天才的游戏,普通人只能当配角。"
晚上十点,实验室只剩齐明一人。他盯着电脑屏幕,鼠标悬停在"删除项目"按钮上。也许导师是对的,他该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做个踏实的科研民工。
突然,他注意到一组异常数据——在所有失败实验中,有个微小信号始终存在,像黑夜中的萤火虫。齐明调出所有原始数据,手指开始发抖。那不是噪音,是规律!
凌晨三点,齐明冲进值班室。老陈正在打盹,被惊醒时一脸茫然。
"您是对的!"齐明挥舞着打印纸,"电子在特定条件下会表现出类似意识的选择性!这是您理论的证据!"
老陈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会儿数据,突然笑了:"不,小子,这是你的发现。"
三个月后,《自然·物理》刊登了齐明的论文。学术会议上,曾经质疑他的导师第一个站起来鼓掌。林冉在角落里阴沉着脸,手中的咖啡杯捏得咯吱响。
领奖台上,齐明看着台下白发苍苍的老陈,想起他昨晚说的话:"科研不是百米赛跑,是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天花板?那只是下一代的起点。"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齐明忽然明白,才华或许决定你能跳多高,但坚持决定你能走多远。而那些被拍死在沙滩上的人,也许只是潮水还没涨到他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