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闺蜜聊天,聊到我姑姑和以及闺蜜老家一些女人的事情。她说,农村那些被愚弄去信教的女人,其实是有点反抗精神的,只是见识太有限了。
这句话让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尤其放在姑姑的身上,我可以完全理解她说的意思。
姑姑信教后有一个特别大的转变,一是开始完全脱离农村的人情网,不与亲戚走动,不随礼金;另一个是行动更自由,不再被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完全束缚在家庭,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去从事她想要的活动。
农村的舆论环境,会评论她是自私。只有我知道她曾经太受农村那一套束缚的苦。小的时候眼里看到的她,是一个为了旁人鞠躬尽瘁的女人。所有亲人家里有事她是必须去捧场的和帮忙的,永远是最热心的那一个。一到寒暑假,亲戚们都把孩子们送到她家,家里有时候一下子六七个孩子,要在她家过至少半个月的光景,有时候甚至整个暑假都在她家。她伺候吃喝,照顾无微不至,丝毫不敢怠慢。(我们已经做了爸妈的人会懂得同时带多个幼龄的孩子是有多痛苦。)
然而这样换来的是什么呢?到我们村走亲戚,亲厚的哥哥住在村口,难缠的兄嫂住在村后,必须得先绕过喜欢的哥哥家,先去后面送礼物,闲话掰扯,才能再到喜欢的哥哥家做客。偶尔一次先到了村口哥哥家,就会被后面的嫂嫂明嘲暗讽骂到哭。亲戚家的孩子送到她家过暑假,她到菜地农忙时,孩子与邻居小孩一起骑车被撞,腿骨折,她懊悔心痛万分,也因此被亲戚怪罪好些年。
这些都是她挣不脱的枷锁。应付家外的人情之外,家里同样让她的心伤痕累累,丈夫从来不管事,心性永远如同小孩子,不事家务不做谋划,家里家外她都要咬牙扛。难以生育的苦她尝了又尝,明明是丈夫的问题,她担了很多年责备。好不容易要到的小孩,体弱多病,她操碎了心。一生吃够没有文化的苦,期待孩子聪明好学,偏偏不能够……许多许多,无法控制的身心俱疲。
记得那时候,她带着我在菜地劳作,跟我说,很早的时候奶奶请人给她算过命,说她是小鸡啄米的命,啄一颗掉一颗,注定一辈子是空忙,无所收获。我听了很酸楚,同时也很疑惑:小鸡啄米虽然效率低,总归是能把自己吃饱的,怎么能说是没有收获呢?
后来,在我们长大了,她终于可以轻松一点的时候,却突然被骗入邪教,从此再也难以回头。
我后来想,邪教给予她的诱因,除了最开始许诺“姐妹亲和”的温暖和无私,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它支撑了女性的反抗,给了她一副虚假的铠甲,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做自己。虽然,这是一个骗局,最终还是让她入瓮,做一个被剥削得更厉害的人。
她们如何反抗呢?生在那样的环境里,如同被编织在一张又厚又密的大网里。也许她们有很多不舒适和疼痛的感觉,却讲不出来,因为她们所受的教育有限,她们的经历和见识也有限,脑子里只有从小被灌输的那一套评判人的逻辑和标准,所以,她们无力挣扎。反倒是邪教像一把尖锐的镊子,把她们突然从这网上夹了出来,感受到很短暂的自由之后,又被永久封闭到瓶瓶罐罐里。
闺蜜还曾告诉我许多悲伤的故事。比如她有个从小聪慧又要强的表姐,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中考的分数线超出重点高中,然而父母考虑到要为弟弟上学留足资金,所以强迫她报了卫校。她不甘心,工作后尽管十分忙碌,还拼命地想考医师资格证,然而,一个中专毕业,学护理专业的姑娘,要在繁重的工作之余自学去考医师资格,何其难也!她把自己逼到绝处,压力大到躁狂症发作,身体出现很不良的后果,最终无奈作罢。而她那个占尽资源的弟弟,成绩一般到中考要复读、高考又要复读,却一路被家人鼓励着赖赖唧唧一直读到博士……
被浪费的优质的女孩们,何其多也,她们有的被引入到错误的道路来反抗;有的因为力量弱小反抗到自身被反噬;有的一去不回头逃往远方……
闺蜜说,今年过年,她在餐桌上怼天怼地怼了一众亲戚,有一种舌战群儒的爽感。为她的坚持自豪,同时又很心疼她孤军奋战。女人要的自由和尊重,永远也无法靠别人给,我们只能自己去争取,同时,永远别忘了学习和思考,永远给自己留一条可以出逃的路。
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理直气壮,不用去拉大旗来给自己壮胆,在某个环境里,我不舒服,我感到痛苦,就是反抗的最重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