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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树跟茉莉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老神仙告诉了他一个秘密。茉莉问,什么秘密?李树说,老神仙告诉他,他前世是一棵树,不能完完全全爱上一个人。要是完完全全爱上一个人,身体会慢慢僵硬。如果他不能停止爱那个人,他就会彻底无法动弹,最后变成一棵树。
“我可能真的会变成一棵树,因为我太爱你了。”
他说这话时,茉莉正对着镜子往她的嘴唇上涂口红,一下又一下。她抿了抿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了。
她说:“李树你说啥?再说一遍。”
他看着茉莉的脸,火红色的口红衬得她的脖子白皙又修长,散发着不真实的美。
他又说:“等我身体动不了了,不用送我去医院,把我当成一棵树,直接种在我们家院子里,和你的蔷薇种在一起就好了。”
茉莉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她拿起了梳妆台上的珍珠手包说:“我晚上回来,饭菜都在锅里,你自己热热就能吃了。”
他点头说好,看着茉莉扭着腰肢离开。直到听见“咔哒”的关门声,他才松了口气。
他把自己陷在柔弱的床上,尽量放松。
他父母早逝,什么也没给他留下。经济不景气,他们双双被裁员,他带着茉莉回了他的老家。
当他看见他的院子杂草丛生,破旧不堪,茉莉一言不发时,已经想好了离婚的事情。可茉莉却突然搂着他的脖子说:“这里太美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看见了最美的霞光。
他们花了半年时间改造旧屋,他们一起种菜,一起养鸡鸭,一起做手工,一起拍视频。闲时依偎在一起看他们的菜园,捡到第一颗鸡蛋时,他还清楚地记得茉莉跳起来亲了他五下。
他以为他们可以就这样一直幸福下去。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手脚无力,手里的锄头掉在了地上。他的手指头不听使唤,写的字歪歪扭扭,筷子都拿不稳了。
起初他还没在意,后来,有一次,他在路上走,邻居阿伯赶着牛车来。眼看着牛就要撞上他,他的脚就是一寸都动不了。送去医院那天,茉莉和医生在里面聊了很久,他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外面,周围都是冰冷的蓝色的墙,他感觉身体发冷。
他记得茉莉出来时,红着眼睛,似乎偷偷抹了一下眼泪。他想,他一定是得了什么绝症,马上就快要死了。
“李树!你在家吗?”
外面有人在喊他,是邻居阿伯。
“在!阿伯有什么事吗?”
他先用手肘撑着,支起身子,然后拉住床边的轮椅,把胯顶出去,之后坐了上去,推着轮椅出去。
阿伯站在窗户前,肩膀上还扛着一把锄头。“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还要下田。刚刚看到你家茉莉上了一个男人的车,过来跟你说一声。牌子不认识,看着还挺贵。”
“哦,我知道的,是我朋友,我拜托他来接茉莉去城里办事的。”
他手默默握紧,尽量让表情看起来自然。
“哦,我就说这么好的孩子不可能搞破鞋。我先走了啊,你好好的。”
“好,阿伯您慢走。”
阿伯走了。
李树静静地推着轮椅,经过他们的小客厅,拐进狭小的厨房,在冰箱里拿了块早上茉莉蒸好的馒头,放在蒸锅上蒸。他没有说话,歪着脖子,听蒸锅发出“嘻嘻”的声响,看蒸锅上的水汽慢慢弥漫。之后,他关了火,掀开锅盖,用手去捡馒头,却被烫了一下。
他当然也想用筷子,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拿不起来筷子了。那些筷子,叉子,都在跟他作对。
等吃完了馒头,他又拐出厨房,去了他们的房间,之后双手撑着床沿,将自己的身子甩到床上。
姿势有些不对,他的脖子生疼,但是他一时调整不好,很难受。手机就在身边,他没有给茉莉打电话,就这样梗着脖子躺在床上,手臂和脖子一样无法动弹。
李树头枕着硌脑袋的枕头,目光定定的,他发现了墙壁上有个黑色的小点。
无数次他躺在这张床上,都没有看到过那个小点。可今天怎么有了呢?
像是突然出现似的,在现在,在此刻,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眼前。
或许是搬新居时,刷他们的黑色五斗柜时不小心耍上去的?不不,这黑点偏褐色。他记得在刷柜子的时候,茉莉的手被倒刺扎了一下,一颗猩红的小豆子就露了出来。
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只一小会儿,茉莉的身影就进来了。她拖着满身的疲惫,凑近来,在李树的额头吻了一下。
“吃饭了吗?我不在家,可不要饿肚子了。”
李树的额头有些潮湿,带着一丝好闻的香水味,“吃过了,你做的馒头真好吃。”他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茉莉去了浴室,出来后,看李树还是没动,走了过来。“脖子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她凑近他,将他的脖子摆正。李树终于舒服了些,脖子不再像是被钳子钳住了。他看见她已经卸了妆,眉毛很淡,但是她皮肤白皙,很淡雅的感觉。茉莉真美,配他,太浪费了。他想。
而后,茉莉从包里取出来一个白色小药瓶,坐到床边,拧开了盖子,在李树僵硬的皮肤上涂抹。
李树只感觉凉凉的,透着一丝青草香。
“这是什么?”他问。
“今天陈医生说到的新药,还在研究中,我求了他好久才求到,给你用用看有没有效果。”
李树听到这话,心中了然,原来早上她打扮,是为了给他求药的,“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不需要药,等我变成一棵树了,你就把我种在院子里。然后……然后你再重新找一个更好的人……”
“你在说什么!”茉莉突然大声打断他的话,李树有些惊讶。
“对不起。”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他不想去想,但是他知道,茉莉一定明白。
“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再说,我就不理你!你要是变成了树,我就将你扔出去!”
李树见茉莉生气,闭上了嘴。
茉莉觉得第二天的李树稍微好些了。她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脸,让他坐在轮椅上,看她浇院子里的花。
李树看茉莉拿着发黄的半透明水管浇着她最爱的那块地。她的身后是大片大片的阳光,透着清晨的水蒸气,染在茉莉的汗毛和碎发上。她穿着黑色的吊带小裙子,长到脚踝,挡住了她肚子上的赘肉,看起来优雅又迷人。茉莉面色红润,丹凤眼微微上翘着,唇略厚,虽然抿着,却有一抹在阳光下浇花才出现的小小的彩虹挂在上面。
“嗯,格外好看。这样,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喜欢。”
他头依靠着门框,膝盖上放着一本没读过几页的书,只是痴痴看着她,然后说了那么一句话。
茉莉停下了水中的动作,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他看见茉莉探着身子拧紧了水龙头,然后软软的水管就被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她说:“李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茉莉说完这句话,眼红得像只兔子,一颗晶莹的露珠就从她的眼眶中滴落了下来。他看见那滴露珠刚好打在他面前那盆半开未开的玫瑰上。
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补充几句,可茉莉不给他机会,转身跑进了房间。
他看不到茉莉在屋子里做什么,只能听见她在不停走动,木制底板的拖鞋“哒哒”响个不停,让他把想要说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真的,他无比确信,茉莉离开了他,会过得更好。
他的身体他知道,即便茉莉每日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拭,他手上的皮肤依然很快干涸,就像是一株缺水的植物茎秆。现在连抬手都困难,他正在变成一棵树,等到他身上的皮肤完全僵硬,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离开这里,离开她。
茉莉下午又出去了。李树知道,她又去找医生拿药了。
“你乖乖在家,饿了就吃我留在冰箱里的饺子。你最爱的酸菜馅的,我今天会晚一点回来。”
“嗯。”李树轻轻点了点头,手却拉着茉莉的裙子。
“怎么?舍不得我啊?我会很快回来的。”茉莉垂下头来,与他额头对着额头。
李树想伸手搂住她的腰,可手只是抬了抬,就放下了。
他有些气急败坏,眼睛都憋红了。
茉莉发现了他的情绪,靠了过来,紧紧搂住了他。“是想我抱抱你吗?”
不是,是他想抱抱她。可他做不到,只是一个拥抱,他都不能给她。
送走了茉莉之后,李树觉得是时候了。
下午的天气与平时无异。有清脆的鸟鸣,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芳香。他将写了好久的信,尽量叠整齐,放在她的梳妆台前,再在他们的合照上印上一个吻。
合照是他们一起在修屋子时,在地里拍的。茉莉穿着白色的v领上衣,下身是牛仔裤,脚上的水鞋沾满了泥。她笑起来比过没有棱角的太阳。那时的他,还可以拥着她,她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上,他使坏在她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她故作生气,愠着一双眼睛,在地里追他。
她追,他逃,他们身边满是泥土的芬芳,阳光在地里跳跃。
现在想来,那时的时光,是那样朦胧美好不真实。
“再见了,我的茉莉,我的爱人。”
李树说着,颤抖的指头划过茉莉的笑脸。
出村的路很顺利,他的时间选得很好,没有人发现他。他的轮椅也很顺,得亏茉莉每晚给他的轮椅抹油,即便是他一个人推,也异常顺滑。
山风轻轻的,吹在李树的脸上有些凉。一粒沙吹进了他的眼睛里,他闭不上眼睛,就那样红着眼睛,泪水从他眼眶里出来,热热的,黏黏的。
轮椅上不去小坡,他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冲上去了,又滑下来。如此反复,他尝试了十几次,手磨出了血痕,指甲破损冒出血珠,终于,推过去了。可他无法掌握角度,轮椅竟然倾斜着朝水田而去。他倒在了水田里。
水田里高高的稻谷已经抽穗,他的脸掩在青绿色的稻穗中,摇曳的稻穗拂过他的脸颊,他感觉不到一丝痒。
天色渐晚,天边的霞变成了紫色。
他突然很想茉莉,茉莉回来了吗?现在她发现了他给她写的信了吗?是不是正在找他?
他不希望被茉莉找到,也许,就在这里,静静地变成一棵树,是他最好的归宿。
茉莉不应该因为他被困在这里,她应该有更幸福的人生。她可以追寻她的梦想,写作,种花,周游世界。而不是陪着一个会变成树的他。
如此想着,他的一滴泪掉进水田中,发出近乎不可闻的轻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