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家啊，家】

孩子们都在你的故事声中睡着了。你看着她们熟睡的脸庞，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今天讲的故事是关于三角龙的迁徙。迁徙途中，小三角龙小角遇到了危险，它的爸爸大角勇敢地从惧龙爪中救出了小角。这个故事她们听过很多遍，但总听不厌，反复从书架上取下来要你讲。每次她们听完，都会问你，爸爸怎么还不回来。你会微笑着说：爸爸要挣钱，去打败生活中的大怪物，这样我们才能过着幸福安稳无忧无虑的生活。

你轻轻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她们紧紧抱在一起的手，在她们额头上分别亲吻了一下，说了声“晚安，宝贝们”，随后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顺手拿起她们脱在凳子上的脏衣服，关上灯，侧身从开了个缝的门钻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

你拿着脏衣服来到洗衣台。这些都是孩子们贴身的衣服，得手洗才行。放上水，你拿出手机，打开视频播放软件，点进五月天演唱会的直播，然后把手机架在台子上的支架上。你很享受边洗衣服边看电视的感觉，这是你唯一可娱乐的时间。

已经在唱第5首歌了，你有些懊恼。今天五月天在你所在的城市开演唱会，可惜你去不了，看直播也只能等孩子们睡着了之后。直播摄像机应该架在会场中间的位置，画面不时会转向四周的观众，各色的发光棒星星点点亮着，现场氛围真热烈。你边洗着衣服，边跟着演唱会的歌曲唱着，五月天的歌你几乎每首都会唱呢，你也好想去到现场，跟着周围的人群一起嘶吼，直到嗓子沙哑。你至今还一次都没去过演唱会现场呢。

正在演唱的是《恋爱ing》，你咧嘴笑了，这是你和他恋爱时，他经常唱给你听的歌。到高潮部分时，要和观众进行互动。阿信拿着话筒，走到舞台边缘，唱着“恋爱ing”，然后把话筒递给了前排的观众。你好羡慕啊，好希望那个唱歌的人是自己。你边搓着衣服边盯着屏幕，镜头给到了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化着精致的妆，微卷的长发随风飘荡，那女孩接着唱“Happy ing”。没我唱得好，你这样想着，又朝那女孩望去，只见那个女孩兴奋地抱住了在她旁边的男子，男子爱怜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把手机对着女孩继续录着像。

你如遭电击，愣在当场，直到水哗哗流到地上，浸湿了你的棉拖鞋，冰凉的自来水浸透鞋底，你感受到了从脚底传来的刺骨的寒冷，你回过神来。你赶紧关上水龙头，不顾手上的水渍，拿起手机，后退再后退，想确认那个男子的模样。看到了！你点击暂停，画面上的人，你再熟悉不过，肯定不会认错，就是那个说今天要加班到很晚的你的丈夫李谦。

你心如刀绞，用尽全力握紧手机，抑制住想要大声呼喊的冲动。你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心痛得到了一点缓解。你打开手机拨号界面，拨出他的号码，“嘟……嘟……”，直到响起“您拨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你不死心，又拨，直到第9遍的时候，那边把电话挂断了，随后他在微信上发了一条信息：老婆，在开攻关会呢，有事吗？随后发过来一张在会议室开会的照片，带着他姓名牌的会议桌一角，大概是哪次开会拍下放在手机里备查的。

呵，你冷冷一笑，强忍的泪水静静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和地上的水渍混杂在一起，发出一声又一声“啪嗒”，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清晰而响亮。

你擦干泪，打开演唱会直播画面，继续边看边洗着衣服，泪水却又止不住流下来。你没有再擦，任泪水流淌。要是能把泪流干了就好了，以后便再也不会哭泣，你这样想着。洗完衣服晾好，你把地上的水拖干净，换了一双拖鞋，倒了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捧着玻璃杯暖和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演唱会也接近尾声，正在唱着《知足》。

前奏时，阿信让全场的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跟着节奏左右晃动。摄像机缓慢地沿着会场旋转了一周，那些灯光汇聚成了一片星海，摇曳闪烁，浪漫而美好。当第一句歌词：“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唱出时，你失声痛哭起来。你马上捂住嘴紧咬着嘴唇，把所有哭声都咽进了心里，于是你的心脏连着五脏六腑都疼起来，你摁着胸口在沙发上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知足》是李谦教会你唱的第一首五月天的歌。高三的夏天，他拿着MP3，走到你座位旁，拿出一只耳机塞在你耳朵里，里面正好在唱着这首歌。第一次听，你就很喜欢，于是他一遍遍唱给你听，直到你也学会了跟着一起唱。从此，你喜欢听五月天的歌，喜欢五月天，那个有他的五月天深深刻进了你的记忆里。

可是，此刻，他却拥着另一个女孩，跟着她一起唱着《知足》。

你想不明白，你们一起熬过了四年相隔两千公里的异地恋，熬过了刚结婚时无钱无房的困苦生活，熬过了婚姻的七年之痒，却在日子一点点变好时，他选择抛弃你。

你想不明白，你尽心教育孩子，用心打理家庭，为此还放弃了事业甘愿做家庭主妇，为什么他要离开你？

你想起了他的每次发火，想起了他的坏脾气，想起了在吵架时你也曾闪现过的离婚的念头。其实，你们的感情早就在婚姻的平淡中消耗殆尽了吧？其实，他早已不再爱你了吧？只是你还傻乎乎地每次都原谅他，每次都给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只因你心中还有感情。

这次，再没有任何理由了！想到此，你站起来，擦干眼泪，你的心里已有了决定。

你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哭得红肿的双眼，你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为他掉一滴泪！你记得很久之前买过一套护肤品，但是常常无暇使用。你在浴室柜里翻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满是灰尘的眼霜。你看了一眼保质期，还有一个月，还剩大半瓶。你毫不心疼地挖出了一大勺，仔仔细细地抹在眼睛周围。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为了打理方便随意剪的短发，鱼尾纹一条条分明地从眼周蔓延开去，粗大的毛孔和星星点点的黑头，样子看上去得有四十多岁，可你才刚三十岁，怪不得他会去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你坐回沙发上，把演唱会视频进度拉到他出现的地方，打开录屏功能。这是他出轨的证据，他没有任何可能反驳的证据。

你反复看着视频里李谦宠溺的微笑，当年，那个夏天，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的吧？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你们听着两个耳机里传出的相同的旋律，晚风轻抚发梢，他温柔地扶平你额间的凌乱，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吗？

电话铃声打断了你的回忆，是李谦打电话来了。你先咳嗽了两声，试着说了两个字，确定声音没有异常，这才按下接听。电话那头很安静，李谦平静得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项目关键时刻，要加班到很晚，你早点睡，不用等我，如果太晚我就不回去了。以往李谦加班都是在微信上发个信息给你，很少打电话来，今晚估计是没接到你打的电话，于是特意打电话跟你说。你在心里想着，她知道他有家庭有孩子吗？她知道他在给你打电话吗？你转念一想，纠结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知道和不知道并不能改变事实的真相。你说：好，注意身体。你这句双关的话，他应该听不出来，在他心中，你是百分百信任他的贤妻良母，所以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他平静地说出加班太晚就不回家的话，也是你主动提出来的啊！你心疼他加班太晚了，还要往家赶，第二天一早又得赶去上班，你想让他多睡一会，休息好一点，就让他住在公司旗下的酒店，反正也可以报销。你自嘲地笑了，你这么的善解人意，他正好顺水推舟。

挂断电话，你心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你望着家里的一片狼藉，开始每天孩子们睡着后的例行工作。你把来不及收拾的碗筷收到厨房里洗干净，把散落在地板各个角落的玩具捡起来擦拭干净后放进收纳箱，随后扫地拖地擦桌子。忙起来，你便不会去想那些伤心的事。忙完了，已经11点多了。

你走进卧室，查看了一下孩子们的睡觉情况，把露在外面的小手小脚小心地放进被子里，随后在旁边躺了下来。自从有了孩子，李谦就睡次卧，你带着孩子们睡主卧，一方面他要打鼾吵到孩子，另一方面孩子吵夜影响他睡觉。从来沾床就睡的你，第一次失眠了。你没有刻意去想那段视频，那些画面却偏偏一帧一帧缓慢地划过你的脑海，她的笑脸，他的表情，像一根根针狠狠刺进你的心里。

你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你将这些年和李谦的点点滴滴投射出来，你第一次试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审视和他在一起的这十几年，你想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你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经常加班到深夜才回家，还偶尔因为加班太晚而彻夜不归。你从没有怀疑过他，还心疼他工作辛苦，给他做好吃的补身体。甚至，在他回家后找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吵架时，你承受着他的所有怒火仍然笑脸相对，你告诉自己他是工作上不顺心，你得多体谅他。却没想到，他早已变了心。

你想起上周，你提出要去找工作，孩子们已经上大班了，马上上一年级，你和社会脱节太多了，想把遗失的事业再捡起来，你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他都没有正眼看你，低着头继续刷着手机，冷冷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就在家带娃多轻松啊，别瞎折腾了。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挣钱足够用了，你就安心在家，你不知道现在工作压力有多大，你就知足吧。当时你还很感动，觉得他是在为你考虑，却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嫌弃和贬低。

再往前，他望着你的脸说：你还是买点护肤品化妆品捯饬一下你自己，卡里有钱，你随便买。你再一次忽视了他语气里的嫌恶，还喜滋滋地说：买那些干啥，也没什么用，我要勤俭持家，把钱存起来。此刻，你联想到那个有着精致妆容的女孩，你才明白，他没来由的这句话，是在嫌弃你的人老珠黄还不懂得打扮，是你那副妆容让他反感恶心。怪不得，他总是找借口拒绝和你亲热，有时摸着你松弛的肚子便缩回手失去所有兴趣，他早就已经厌弃你了。

你再往前回忆，时间来到你怀孕时。由于你怀着双胞胎，孕晚期肚子太大很笨重，叫他帮忙洗头发，他总是有各种借口推脱，而你们在谈恋爱那会，他很享受给你洗头帮你吹头发，他说喜欢你的长发，你也一直留着长发。后来，你为了方便，把头发剪短，他有些不满，倒没说什么。可能，那时他就已经对你没感情了，看着你臃肿的身材，不施粉黛的脸，还能有什么兴趣呢？你想，那时他是不是就和她在一起了？或者，他已经换过好几个了，那时的她并不是跟他一起看演唱会的她？

可是，再之前，他是爱你的。你确定。你刚怀孕时，孕吐厉害，他想方设法带你去吃好吃的，找有经验的女同事问各种偏方，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你吃。你因为怀孕受到领导刁难，他冲到你公司，把领导骂了一顿，拉着你回了家，说：你别工作了，我养你，我一个人也能够让你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你感动得眼泪哗哗直流。

在你们刚结婚的时候，没什么钱，住在一个城中村的老破小里，可是你们每天都很快乐。你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和小贩讨价还价半天。你们会一起把小小的出租屋收拾得干净整洁，窝在小沙发上看电视。你们用脚步丈量了周边大大小小的景点，你走累了他也会背起你。你们还团购了9块9唱一下午的KTV券，两个人，没点任何饮料和小吃，直唱到声音沙哑，你们合唱了很多五月天的歌。

你们大学谈恋爱的时候，相隔两千公里，他会秒回你信息，会和你絮絮叨叨煲电话粥一个多小时也舍不得挂，会在你们的纪念日和各种节日寄礼物。那次你心血来潮坐40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去他的城市看他，他心疼地握着你的手，说要一辈子对你好。

是呀，那个说过要一辈子对你好的男人，现在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是不是也在说着一样的情话？这样想着，你的泪又要掉下来了。你咬着嘴唇，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你闭上眼睛，努力让大脑放空，去感受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你终于进入了梦乡。你梦到了李谦。他站在你对面，居高临下地望着你，说：你要知足，有我这么好的老公，让你衣食无忧，还没有工作的压力。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你感觉到一阵阵心痛，悠悠醒过来，看了一下手机，快7点了，赶紧翻身起床做早餐。

你把孩子们送到幼儿园后，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生孩子前的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生了孩子后，你身材走样，为带娃方便，都是穿一些休闲居家的衣服。你想，怪不得李谦总不让你陪他参加公司的各种聚会，说你要带娃，其实是嫌弃你让他丢脸。你努力深呼吸，终于穿上了一套大码的衣服，肚子上的肉被紧紧地勒着，你觉得特别不舒服，但你还是没有换下来。你没什么化妆品，只有一支口红，还没怎么用过，去年情人节李谦送的，当时你感动得一下子抱住了他，而他张开双臂并没有反过来抱住你，只是你太过激动并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你从鞋柜深处找出结婚时穿的那双红色高跟鞋，上面布满了灰尘，你擦拭了好几遍才把灰尘去掉。你穿上高跟鞋，站在穿衣镜前，望着镜子里那个像个小丑一样的自己，你自嘲地笑了，这副模样，他变心是应该的。

太久没穿过高跟鞋，你几乎不会走路了，你一扭一拐地走着，好几次崴了脚，好在不严重。你忘了在哪里看到说，结婚时穿红色高跟鞋是不吉利的，象征着踩进了水深火热的婚姻之中。那时，你和李谦刚结婚，过得甜甜蜜蜜，还说给李谦听，他跟你一样，对此嗤之以鼻，觉得是无稽之谈。如今看来，果然有些说法不会是空穴来风。

你打了个车直奔李谦公司。这么多年，你从没去过他的公司，也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但是，你是他老婆这个身份是被承认的。你跟前台说找李谦，你是他老婆。前台带你去到他的办公室，而他不在。有个小伙子闻讯赶过来，对你说：李总昨晚加班太晚了，现在还在酒店，我已经打电话给他了，他马上就来。你冷哼一声，这是从上到下都在哄骗你呢。你早料到他还没到公司，你就是要先他一步去办公室找证据，他出轨的证据。

你坐到李谦的办公椅上，看着他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两个女儿五岁时拍的合照，你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一笑，至少他还算是一个好爸爸，至少他在孩子们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好很爱她们，他对这个家对这段婚姻还是有一些责任在的。你挨个打开抽屉，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东西，都是一些正常的办公文件。你觉得不应该，他不可能想到你会突然去到他办公室而提前把东西藏起来，这个办公室里一定会有他出轨的证据。你站起身，拿起书柜里的书翻看起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翻看那些书，大概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果然，你在其中一本书里找到了一封信，里面是一首手写的长长的情诗，那些语句，你一个女人读着都有些心动。你把信放进口袋里，坐在沙发上等着李谦。

李谦来得很快，几乎在你刚坐上沙发他就来了。他瞟了一眼有些凌乱的书柜，知道你去翻过了。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你对面的沙发上，他等着你先开口，好确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再想相应的对策。你把信扔给他，他接过，没有打开，直接放在了办公桌上，等着你的下一步。你把手机里的视频打开递给他。他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变了变，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机还给你，甚至都没有要删除视频的想法。你想，不愧是你老公，工作不到十年就从一名普通员工升到了区域副总的位置，这样的心理素质就是你望尘莫及的。

你也没有开口。你们就这样沉默着。终于，他开了口：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想要做什么？

是呀，你要做什么呢？你拿着证据来到他的办公室，但是你还没想明白你要做什么。跟他大吵大闹之后离婚吗？你之前是这样想的，但是当你看到他办公桌上孩子们的照片，你的想法动摇了。你哑口无言。

李谦多精明的人啊，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他翘起右腿放在左腿上，好整以暇地说：你是想离婚吗？你要想清楚，你离开我之后该怎么生活。你会舍得把俩闺女给我吗？你这么多年没有工作，肯定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你还要带着两个孩子，你能做什么呢？我不会跟你离婚，不会让孩子们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长大，你也不希望她们在没有爸爸的情况下长大吧？你更不想让她们失去对爸爸的崇拜吧？我仍然会拿钱回家让你们过着幸福安稳无忧无虑的生活，让这个家维持表面的和谐，我还是她们的好爸爸，你的好老公，这样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呀，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你又想起了那首他在你耳边唱过的《知足》。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有所暗示了，人啊，要学会知足。你没回答李谦，他也不着急，静静等着你的决定。许久之后，你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信，径直往门口走去。走出门口，你回过头，说：今天晚上早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