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是妈妈捡来的孩子

  妈妈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虽然胡爷爷、赵老师、季乐拉和时光都来看望过我，但那并不能消除我内心的孤独与害怕。

  我一个人盘腿窝在沙发里，对着冷冰冰的墙壁和冷冰冰的家具，捧着妈妈的遗像发呆。

  这时候，我好像是自由的。我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我可以哭，也可以不哭。可是，我的灵魂并不自由，它跟着妈妈去了，飞得很远很远，我追不回它，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盛满失落和迷惘的躯壳。

  在这样的失落和迷惘里，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爸爸”，那个本应该与我非常亲近的男人，他一定有着厚实的肩膀和宽大的胸怀，足以让我偎在里面哭。

  可是爸爸在哪儿呢？如果那晚妈妈没有一个人去天堂，她应该会告诉我爸爸是谁，他在哪儿。现在妈妈走了，谁能告诉我爸爸在哪儿？

  我突发奇想要寻找线索。在我的潜意识里，认为妈妈一定藏有爸爸的照片。我一下子便想起了那个黄色的木匣子，那是妈妈最宝贝的东西，她从不让我接触，甚至看都不让我看。有几次，我无意中发现妈妈对着木匣子发呆，她一看见我，便以最快的速度把木匣子藏起来了，藏在床头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那把小小的锁，锁得住神秘的木匣子，却锁不住我好奇的心。

  我坚信那里面有爸爸的照片，至少那里面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很轻易地就找到了钥匙。这一整串钥匙，本来是妈妈随身携带的，现在她不在了，它们显得很多余。

  我挑出里面最小的那把银色的钥匙，跑到妈妈的床头柜前，跪在地板上，用颤动的双手打开了那把小小的锁。

  我小心地拉开抽屉，那只黄色的木匣子便端端正正地暴露在我的眼皮底下。

  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伸出的手指不敢触摸木匣子。不仅仅因为那里面装着妈妈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更多的是，我觉得没有经过妈妈的同意便擅自动它，是一种不孝和不敬，甚至是一种犯罪。

  我蜷缩成一团，眼泪大把大把流出来。

  我的内心矛盾着，犹豫着，也煎熬着。

  “妈妈，请您允许我打开木匣子，不管里面装着什么样的秘密，我都会坦然接受。我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事情，因为再也没有比失去您更让我心痛的事情了。”我闭上眼睛说。

  泪眼蒙眬间，我仿佛看见妈妈微笑的脸，她说：“看吧，女儿，你看吧。”

  我咽了口唾沫，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把黄色的木匣子捧出抽屉，放到床上，再轻轻地打开。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本黑色封面的日记本。日记本下面还有一张略显陈旧的纸，纸的旁边有一只已经失去光泽的银手镯。

  除了这些，木匣子里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首先对那张陈旧的纸很感兴趣。我展开它，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大的字：

  丙子年甲午月庚辰日（6月12日，农历四月廿七日）这上面写的不就是我的生日吗？一定是妈妈在生下我以后写下来的，她怕把我的生日给忘了。可这并不是妈妈的笔迹，会不会是爸爸写的呢？

  我越看越激动，越看越觉得那是爸爸的字。这么想着，我便觉得那些字变得亲切起来，仿佛能透过这些字看到爸爸的模样。

  我把那张纸按原来的样子折好，又迫不及待地去翻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

  我最亲爱的女儿，愿我的爱永远围绕着你！

  我的眼泪又来了。

  第一页上的那些文字吓了我一大跳，如果不是前几天用药多，说不定我会晕过去。

7月27日 星期六 多云

  女儿，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

  前天晚上，我加班回家路过江口路邮局的时候，听到了你稚嫩的哭声，你在呼唤你的妈妈，对吗？

  你小小的身体被单薄的蓝色床单包裹着，躺在水泥台阶上。我把你轻轻地抱起来，就像抱起自己的孩子一样，你立即停止了哭泣。你很漂亮，眼睛很大，脸蛋圆圆的，眉毛很浓，嘴唇有点发紫。当我们的眼神交汇时，我感受到了温暖和幸福，仿佛我们前生相识。那一刹那，我决定做你的妈妈。

  在包裹你的蓝色床单里有一张纸，我猜想那上面写的一定是你的出生年月，写得很详细。还有一只银手镯，那上面刻着一个“木”字。

  于是，我为你取小名“木木”。

  木木，我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抛弃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但是，你遇到了我，就不会遭罪。我会好好爱你，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照顾你、培养你，你要对妈妈有信心。

  木木，我的女儿，我还没有结婚，当然没有生过孩子。因为收养了你，今天我的男朋友跟我分手了。在他和你之间，我选择了你。我实在不忍心抛弃你啊，就让我们开开心心地做母女吧！

  我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了。

  我居然是妈妈捡来的孩子！我曾是个弃婴！这不是真的吧？如果妈妈不是我的亲生妈妈，那她为什么那么疼爱我？

  我的脑袋重重地垂到脖子下面，听见心脏跳得乱七八糟。

  我呼呼地喘了一会儿，目光便移到那只银手镯上。我轻轻地拿起它，果然从那上面找到了一个“木”字。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哭呀哭呀，哭了很久，继续翻看妈妈的日记。

8月11日 星期日 雷阵雨

  女儿，我的木木，今天你吓坏妈妈了。

  妈妈把你一个人放在床上，到阳台里收衣服去了。

  就在这时候，轰的一声巨响，你哇哇大哭，你被雷声吓到了。

  我放下衣服冲进房间，看见你脸色刷白，嘴唇更紫了，而且哭声越来越轻，呼吸似乎也变弱了。

  妈妈知道情况不妙，赶紧抱你上医院。

  医生告诉妈妈，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

  现在，你躺在监护室里，吸着氧气，情况还算稳定。可是医生说，你随时都有可能心脏病发作，危及性命。

  我哭着给你写日记。我的女儿，你是这么可爱，上天为什么对你这么残忍，让你患有心脏病，还把你带离生身父母的身边。你已经这么可怜了，我不能抛弃你。我相信只要我好好爱你，好好照顾你，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女儿，你听见妈妈的祈祷了吗？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喉咙哽咽着。

  我又哭不出来了。

  哭不出来我就大声喊：“妈妈！妈妈！妈妈！”

  失去妈妈的感觉就像天塌下来没人顶一样。而知道自己是妈妈捡来的孩子，更让我痛不欲生。

  我痛不欲生并不是因为憎恨生身父母对我的残忍遗弃，而是因为知道了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竟和我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和我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的妈妈，竟然愿意为我放弃男朋友，放弃美好的婚姻，甚至为我去死。而我，只是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孩。

  我浑身充满负罪感。如果不是我的出现，妈妈的生活不会是这样的。她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家，有丈夫的关怀和亲生孩子的依恋，不至于为救我而失去年轻的生命。

  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世间，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残忍地拖累了妈妈。或者，我当初应该饿死在那冰冷的水泥台阶上，要不就干脆心脏病发作死去；再或者，被人送到福利院里……总之，不要和妈妈有半点儿瓜葛才好。

  可是，我无法忘记妈妈给我带来的幸福。这种幸福我原本以为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想来是多么来之不易。这么想着，我又觉得能和妈妈相识是一种幸运。我感谢上苍，赐给我那么温暖的母爱。

  妈妈，您走了，再没有人会像您那样爱我了。失去您，我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妈妈，您在哪儿？

  妈妈，如果我的声声呼唤能把您带回，请您再用温柔的手抚我的脸，用温湿的唇吻我的额，用温暖的怀抱拥我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