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妹妹打来电话,“三叔去世了”,这简短的五个字,如同一颗巨石,狠狠地砸进我平静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泪水瞬间不受控制,汩汩而出。
去年正月初三,三婶撒手人寰。没想到,仅仅一年多,三叔便追随她的脚步而去。
从这一刻起,那条石板小路尽头的家我再不会光顾;那个每次推开门,都有三叔三婶的笑脸相迎,充满欢声笑语的家,也只能在回忆中找寻;就连那只一见到我就热情摇尾巴的大黄狗,以及石板路两旁山墙上肆意绽放的喇叭花,都成为了过往。
三叔享年74岁,中等身材,浓眉大眼,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情商极高,在村里备受敬重。
年轻时,三叔迎来了一次当兵的机会,这本是改变命运的契机,却因家庭成分问题化为泡影。得知消息的那天,全家人心情沉重,爷爷眉头紧锁,唉声叹气。吃饭时,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就在这时,三叔大声打破了沉默:“种地我也能种好!”这句朴实的话语,宛如一道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家人心头的阴霾。
回到村子后,三叔全身心投入到土地中,凭借勤劳的双手和智慧,成为了种地的行家。他家的土豆、地瓜个头硕大,茄子又大又紫,玉米粒颗颗饱满,让邻居们羡慕不已。
每天天还未亮,三叔就扛着锄头,踏上通往山上的小路。刨土、撒种、浇水、修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冬天,寒风凛冽,三叔的双手布满皲裂的口子,即便如此,他简单抹点擦手油后,又继续劳作。
记得有一次去三叔家,我看到他正拿着针,小心翼翼地从脚后跟里挑小米粒。原来,脚后跟的裂口让筛米时的小米渗了进去,怎么都弄不出来,这一幕,让人心疼又难忘。
我是在爷爷奶奶和叔叔姑姑们组成的大家庭中长大。那时,叔叔姑姑们都还年轻,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家里穷,每个人吃饭都是风卷残云,吃完就走。
吃饭时我最爱坐在三叔身边,他吃什么都会给我挑一点:他吃玉米饼子,会掰一半给我;他吃咸菜,也会给我一小片,还不忘叮嘱我别吃多,免得咳嗽;喝玉米面稀饭时,他会把碗里的黄豆拣给我。
上山干活时,如果活不多,三叔就会带着我一起去。
蜿蜒的山间小路上,两旁野花盛开,蝴蝶、蜻蜓自在飞舞。三叔把我带到树荫下,让我乖乖坐下,然后去摘几根毛毛草。
他手法娴熟地去掉毛草头,轻轻捋着我的头发,分成几绺,左转右扭,不一会儿,麻花辫就扎好了,再用毛毛草做成头绳固定。夕阳西下,三叔牵着老牛,我跟在他身后,扎着毛毛草辫子,神气十足,引得村里人纷纷侧目。
三叔和三婶都是乐观开朗的人。每次去他们家,还没进门,就能听到爽朗的笑声。
记得有一天傍晚,我去三叔家,看到他在院子的太阳能下给弟弟洗澡,父子俩一边嬉笑,一边打水嬉闹,水花四溅,三婶在一旁看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三叔热爱读书,我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知识,都源自他的讲述。
每至夏日傍晚,繁星点点,三叔便摇着蒲扇,拉着我和弟弟妹妹们坐在门口的老槐树下,开启《三国演义》与《水浒传》的精彩世界。
他绘声绘色,讲诸葛亮草船借箭时,语气紧张,仿佛我也置身于大雾弥漫的江面;讲述武松打虎,更是手舞足蹈,把武松的英勇和老虎的凶猛展现得淋漓尽致。在三叔的讲述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我心中扎根。我不喜欢读这两本书,工作后用到的关于这两本书的知识,全是小时候三叔给我练就的童子功。
他不仅知识渊博,情商也极高。弟弟工作不久,回来说单位新调来一位领导,大家听闻这位领导口碑不好,都有意疏远。三叔语重心长地对弟弟说:“每个人都需要朋友,新领导到了新单位,也希望有人支持工作。与人交往,要以工作能力为考量,先试着了解,再慢慢相处。”几年后,这位领导升职,直接调走了弟弟,事实证明,三叔的建议无比正确。
三叔和三婶自由恋爱,两人情投意合,感情深厚。去年三婶离世,三叔痛不欲生。一个月后我去看望他,仅仅一个月,三叔头发白了大半,整个人憔悴不堪,往日的精气神消失殆尽。他常常喃喃自语:“让我先走了多好!”“让我伺候她几年也好啊,她照顾了我一辈子!”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怒骂:“这个老东西,说走就走了,什么招呼也不打就走了!”言语间,满是泪水与不舍。
三婶走后,三叔每天早上吃完饭,就到山上坐着,在清风里,在暖阳下、在细雨中,回忆着与三婶一起劳作的过往...
三叔终于追随三婶去了。
前天傍晚,三叔骑着电动三轮车从山上回来,转弯时撞到路边的石头,翻车了,他倒在地上,心梗。
三叔和三婶一样,一生从不麻烦别人,连离开都是同样决绝而坚定,不给任何人添任何负担。
愿他们在地下获得永恒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