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泽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雨泽是昨天来的。那是上午的第二节课的时候,办公室的门一响,进来了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是负责学校招生工作的肖老师,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就是雨泽。他在办公室的门口站着,微低着头,面无表情,似乎对这个新环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让人心生爱怜。负责学校教务工作的高老师过去与他轻声交谈了几句。因为第三节是数学课,就把他带到教数学的张老师的身边,让张老师先和他熟悉熟悉。张老师轻声细语地和他交谈着,而他坐在张老师旁边,基本不说什么话。

很快就该上第三节课了,张老师带着他去了教室。没想到第三节下课后张老师回到办公室,说起他在课堂上的表现,却和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大相径庭。张老师说,该上课了,他什么都不往外拿。张老师提醒他把书拿出来翻开,他说他前边的还没学过,他已近半年没上过学了。张老师提醒他把练习本拿出来,他说他没练习本。然后还反过来问张老师:“老师,上课能允许我睡觉吗?”他说他太困了,这一日早上四点多就醒了,睡不着就打了一会儿游戏。打到快八点,被他爸爸叫起来送到这儿了。他还说上学太累,自己上学需要上一天休息一天,今天来上学了,明天就得请假在家休息,问可不可以明天请假。张老师一听他的话就明白,这是个问题不小的学生,不想再搭理他,就开始上课了。虽经不断提醒,他还是在上课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张老师过去喊了他三次,前两次把他喊起来了,但第三次又去喊时,他不仅不抬头,还发出了不耐烦的嘟囔声。

张老师问办公室里的一干听众:“你们说,遇到上课这样睡觉的学生怎么办?”

正说着,办公桌挨着张老师的魏老师过来了,要开办公桌的抽屉往外拿东西,发现自己的抽屉被锁上了,而钥匙却不见了。魏老师说自己从来没锁过抽屉,这是怎么回事呢?张老师想起雨泽刚来时在那儿坐过,是不是他把魏老师的抽屉锁上的呢?于是就去教室找他问。第一次问时他不承认,张老师又稍微声色严厉了一点,说办公室里有摄像头。他这才伸手从口袋中把钥匙拿了出来。原来张老师在办公室耐心和他交谈时,他不声不响地坐那儿把魏老师的办公桌的抽屉锁上了,并把钥匙顺带塞进了自己的口袋。看来张老师说的话他也不是在专心听,是一边听一边私下做小动作的。他在课堂上的表现和他的这个小动作,不仅说明了他的不学无术,还说明了他异常的顽劣。有一个同事当时就推断说:“他是不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呢?如果是跟着父母,他不会习惯这么差吧?”

下午的一个课间,我去厕所,听见一个男生正在大便池的隔间里与隔壁的另一个男生在交谈。这个隔间的门未关上,我扭头看了一下,隐隐约约觉得这男生有点似曾相识。他见我过去了,就提醒另一个男生说:“有老师来了啊,我可不是吓你啊!”然后对我说:“老师,你说句话让他听听。”说完这句话,他从隔间走出来,去开另一个隔间的门,原来他在隔间里不是在解手,是在与另一个男生打闹。我说:“你还不快去上课吗?”他应了一声说:“马上。”我出来时,听见他在厕所里发出的狂笑声,不知是为了什么而笑。

等我走到教室门口时,见班主任封老师正焦急地在那儿站着,一见我的面她就问:“赵老师,你刚才在卫生间见没见着雨泽啊?”我突然明白过来来那个男生为什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了,他就是上午来的那个雨泽。已到了上课的时间,他依然还未回来,封老师只得让班中的一个男生去厕所喊他。他若无其事地慢慢从厕所出来回教室,从我们身边走过时,我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封老师说她也闻到了。封老师说,每节课的课间他都要去厕所,上课了也不能及时回来,得有人去喊他回来上课。他上课不睡觉时,要没有发出一些声音干扰别人,就是在玩手机。而学校是不允许学生把手机带进教室里去的。封老师还抱怨说:“他在这儿了不到一天,我的头都大了。”封老师还说到了一个情况,有一节自习课时,他问封老师他可不可以不上早自习,他说因为他早上起不来,得睡到八点。

这是昨天的事。几乎昨天一整天,雨泽都是办公室里老师们的话题的中心。上过课、与他打过交道的老师,要么是谈他顽劣的表现,要么是谈和他打交道的方法。当然大家也讨论他为什么会形成了这样的性情,是哪个教育环节出了问题。而我因为还未在课堂上与他有过交集,听着这些话,对第二天的课隐隐地就有了许多的不安。

今天,我在这个班有两节课,一节是上午的第四节,一节是晚自习的第三节。

上午的第四节上课之前,我跟以前一样,提前几分钟就进了教室。我发现雨泽正趴在课桌上睡觉,我问他旁边的一个男生:“他睡多久了?”那男生说:“他已经睡了整整三节了,哪一个老师都没办法把他喊起来,喊了几次他不起来,也就只得让他睡了。”我该怎么办呢?我犹豫了一下,过去拍了拍他。也许他已经睡够了,居然马上把头直了起来,用手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有点天真地望着我。我说:“赶快把上课用的课本和练习本准备好,我们该上课啦。”他说他没练习本。我随口反问了一句:“你上学就不拿练习本吗?”但马上意识到跟他没法计较,就对旁边一个男生说:“你去我办公室把我抽屉里一本练习本拿过来让他用。”我又提醒他把书翻到第十单元,我们这一节要学第十单元的内容。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学第一单元吧,我第一单元还没学呢。”这可怎么办呢?想到还有别的学生,我说:“先跟着大家一起学第十单元吧,下来后我再给你补第一单元的内容。”

上课了,我讲了几分钟,见他坐那一动不动,就提醒他说:“雨泽,要跟着我去读、去说啊。”提醒完,我读了一句话,他还真跟着去读了。但那是什么腔调啊,不仅每一个单词的读音都不对,而且声调中透着一点怪异,声音还很大,明显有哗众取宠的嫌疑。他的一句话读完,教室里便爆发出一阵学生们的狂笑声,让我哭笑不得。但我也不便发作,只是尽量平静地提醒他:“好好跟着读啊。”接下来,他便没声音了,端端正正地坐着,微低着头,盯着课桌抽屉的方向,手伸进去不知在翻动着什么。我边讲边慢慢地朝着他走,想过去看看他在看什么。但还未到跟前,他就快速地把东西往里边一推,又抬起头看起了黑板。我见他又摆出了听课的样子,也就未再深究他刚才在看什么,又回到了讲台上。谁知我刚刚往下讲没几分钟,就发现他又趴下睡着了。我想:他不会这么快就睡熟了吧?于是就走过去拍了拍他。果真如别的同事所说,他不仅不起来,嘴里还发出一阵极其不耐烦的声音,似乎是觉得自己遭到了巨大的侵犯,在抗议着似的。我只得放弃了喊醒他的念头。但接下来,我的心里就变得很不平静起来,无法专注的去上课了,因为我觉得看着一个学生在自己的课堂上公然地睡觉,那是我的失职。我想我要在下课时把他叫到办公室去,与他仔细谈谈这件事。谁知,还未过几分钟,他突然站起来了。我正惊诧着,就听见了他不管不顾的声音:“老师,我得去上厕所,我憋不住了啊。”我想起昨天在厕所遇见他时的情景,觉得不能让他这时去厕所,我看了一下手表说:“再坚持几分钟,马上就要下课了。”却不料,他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当做一回事,径直从后门出去了,一直到下课都未再回来。

这一节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我感到疲惫不堪。与同事们谈起我上这一节课时雨泽的表现,同事们纷纷响应说,让他在这儿还会影响别的同学的学习,“干脆跟学校建议让他走吧”。正巧,负责教务工作的高老师也在场,高老师说他马上和负责招生的肖老师沟通一下。

下午的一个课间,肖老师到办公室问了一下雨泽的情况,又把他从教室里喊出来,不知和他谈了点什么。谈了一会儿就走了。

晚自习第三节上课前,我依旧是提前几分钟进了教室,见他依旧是正趴在课桌上睡觉。我打算像上午那样去把他喊醒。我朝他走过去,这时,旁边的几个学生七嘴八舌地说:“老师,你是不是要喊他起来呀?你最好别喊他了,今天下午物理老师喊他时,他差一点和物理老师打起来。再说了,他醒了,我们也就没法专心听课了。”学生们的提醒让我震惊不已,我于是就未再喊他。但这一节课也上得颇不顺利。我觉得有学生在自己的课堂上睡觉,似乎是一件很难接受和容忍的事,我边上课边在想该怎么去处理这件事。

下课了,班主任封老师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他跟前把他推醒,说:“你爸爸来接你来了,快收拾书包回去吧。”说完还动手帮他把散乱在一旁的东西整了整递给他,让他装好。他背好书包往教室外走时,还颇有礼貌地对我挥了挥手,带着微笑说:“老师,明天见!”

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我坐了一会儿,整理一份材料。班主任封老师回来了,我打招呼问:“刚才去哪儿了?”他说:“雨泽的爸爸来接他,我把他交到了他手上。”我叹了口气说:“有了他,上一节课特别累,特别难受。”封老师说:“我们解放了,明天他就不来了,刚才我已经通知他爸爸了,说他在这个学校的试听结束了,学校不愿意接收他插班,觉得他不适合这个学校,让他去别的地方看看。”封老师说这是学校领导的安排和处理。

听封老师说完,我陷入了沉思。雨泽是昨天来的,他在这个学校只有过“昨天”和“今天”,他没有了在这个学校的“明天”。他的离开,可能对学校、对班级、对任课老师,乃至对班内的同学来说,都是一个解脱。但他的“明天”呢?他又去哪里接受他应该得到的教育呢?如果找不到接收他的学校,他的教育还有“明天”吗?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充满了怅然。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那幅惹人爱怜的样子。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28,646评论 6 53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8,595评论 3 418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76,560评论 0 376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63,035评论 1 31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71,814评论 6 41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5,224评论 1 324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3,301评论 3 44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2,444评论 0 28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8,988评论 1 335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40,804评论 3 35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2,998评论 1 37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8,544评论 5 360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4,237评论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4,665评论 0 26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927评论 1 28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51,706评论 3 393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7,993评论 2 37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