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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蒙蒙,我拎着一瓶可乐,迈着沉重的步伐,徐徐走在一条两旁长着青草的羊肠小径上。转身回望,山下一条小溪绕着村庄过,若是夏天,想必会有一些孩子去里面嬉戏。那时便是这样,我永远不会忘记。
天色灰茫茫的,看不到蓝天白云,树林、灌木丛,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湿漉漉的,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深色的纱。它不止笼罩着眼前的一切,也蒙着我的心脏。
走着走着,喘着粗气的我到了半山腰。这里荒无人烟,茂密的杂草更甚,但却被人踩出一条小路。路的尽头,一座小而陈旧的墓碑立在一个小山包前。
这是一座坟。墓碑饱经沧桑,部分字迹已被漫长的岁月抹去,甚至缺失了一角。除此之外,其余的地方看起来都很新,坟上有新土、四周修整得干净干净。
墓碑前摆着两个苹果和几颗糖果,还有几瓶可乐和瓶子,都没沾灰,许是飘零的雨起了作用。插在碑前的香只剩香把,而蜡烛却只烧了一半,早就熄灭了。
我轻轻地拭去墓碑上的青苔,感到分外寒冷。
“我来看你了。”我说着,往喉咙里灌了一口冰凉的可乐,然后把剩下的倒在了地上。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愿他能收到,那时候他最喜欢喝可乐了。
我坐在湿冷的青草上,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着话。每年的清明前后,我都会来这里坐一坐,看一看他。每次看到愈发破旧的墓碑,我的心情都非常复杂。
看着小土包,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身影,瘦弱,比同龄人个头小,圆圆的小脸上挂着腼腆的笑,眼睛有些小,笑起来像条缝,拍照时摄影师肯定会要求他睁开眼睛。
他最显著的特征是眼睛四周长着雀斑,不少人取笑他,给他起了个“麻子”的外号。性格同样内敛的我没有叫他“麻子”,而是叫他的本名——谷子阳。因为这个,我们成了好朋友,形影不离。少年的友谊总是如此纯真,永远令人难以忘怀。
记忆中的童年永远是贫穷的,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每个孩子的午餐钱都很少,嘴馋的人在早上上学路上就把“午饭”吃了,以至于必须挨饿到下午。
毫无疑问,我就是那个嘴馋和挨饿的人。每当饥饿感袭来时,我就跑到水龙头下,咕咚咕咚地喝上几口免费的自来水。转学来的谷子阳的出现,使嘴馋的我有时可以不用再忍受饥饿和对着同学手中的零食流口水。
谷子阳是当地人。当然,我也是当地人。不过,那时我认为的当地人,仅限于家离学校不远,中午可以赶回家吃午饭。自从与谷子阳熟络后,五年级下半学期的那几个月,我去他家蹭饭的次数多到令我脸红。
出于回报,我常常把作业借给他抄,偶尔也从家里带些自家种的水果、父母吃酒席带回来的糖果给他。
谷子阳最喜欢喝可乐,他亲口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是现在听到这句话,我一定会觉得这是暗示,他要求我买可乐给他喝;但在那时,没有那么多心思,他只是想告诉我这一点。
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就有可乐卖,深棕色液体,外面是非常显眼的广告,大瓶的小瓶的都有,并不特别贵,但对我这种“天”光族来说,似乎永远也买不起。
一个人买不起可乐,两个人凑一凑还有希望。我和谷子阳约定把两天的零花钱留下来,凑钱买一小瓶可乐分着喝。但我没能忍住零食的诱惑,违背了约定。为此,谷子阳生了气,整整三天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我第一次喝可乐,还是沾了谷子阳的光。
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放学不久,我趴在课桌上睡午觉。突然,一只手杵了杵我的肩膀。我抬头,谷子阳站在我的面前,黝黑的小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我摸不着头脑时,谷子阳背在背后的手伸到前面来,摊向我。他手里抓着一瓶可乐,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拧开可乐瓶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我。气泡在我嘴里炸开,像吃跳跳糖那样,甜味和辣味在我喉咙里弥漫着,我咽下可乐,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一小瓶可乐,我喝了三分之一,也就谷子阳能这么大方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可乐是他偷家里的钱买的。
过了几天,天气越发炎热,学生们不再执着于蹲在地上玩弹珠和丢沙包,纷纷去学校门口的小溪里玩。我和谷子阳也去了,他在水里扑腾,我只敢在岸边看。
小溪转弯的地方有泥鳅和小鱼,好几个同学捉到后装在瓶子里养,我非常羡慕。谷子阳拍着胸脯,说有机会也给我捉一只泥鳅。他说,那是我们友谊的象征。
外婆到家里来了,临走时偷偷塞给我五块钱。我也买了一瓶可乐跟谷子阳分享。午休时,兴奋的谷子阳躺在青草上,要我把可乐瓶子留给他。他说,放学后,他要去小溪里抓一条泥鳅装在里面作为礼物送给我。
第二天早上谷子阳没来上课,下午也没来。很快,学校里流传出谷子阳溺亡的消息,他甚至被当成反面教材大肆宣传,以警示每一个想去河边玩的学生。
在巨大的恐慌中,我躲着人,怯怯地走向小溪。我不相信谷子阳死了,可是,我在小溪转弯处发现了一个倒着的可乐瓶子,里面装着一条已经发臭了的泥鳅。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经常做同一个噩梦。我梦见浑身湿漉漉的谷子阳从小溪里走出来,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把装着泥鳅的可乐瓶子递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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