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正值武汉封城第二天，城里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城外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疯狂抢购消毒物资和医药用品，双黄连脱销，口罩难求。发热门诊被围得水泄不通，医院里咳嗽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惊肉跳，感觉上医院走一遭，没病都被吓出病。
同病房住的两个小孩，一个半岁，一个三个月，因为发烧咳嗽每天打针做雾化，孩子太小血管太细不好找，护士就在头上扎针，扎针的时候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年轻的母亲抱着拼命啼哭的孩子不忍去看，只管把头扭向窗外，但孩子的哭声躲都躲不掉，像拉锯一样来回撕扯母亲的心。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呢？我同情那位母亲，但又无力安抚，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那几天，小山爸爸每天往返医院和小山奶奶家送饭，我守着小山寸步不离。陪护期间，我不洗漱，不看手机、不刷新闻，每天盯着体温计。为了让小山晚上休息好，自己跟医院打地铺。晚上每隔两小时闹铃准时响起，我像炮弹一样从床上弹起来，看看小山，摸摸小山的额头，摸摸手脚，给孩子盖好被子——简直成为既定流程。
南方的早春，气温并不高，尤其是夜晚，冻得人全身瑟瑟发抖，病房里没有取暖设备，实在挺不住就起来原地跑步。比环境更难忍受的是内心的焦灼和煎熬，感觉整个人呈一种胶着的状态，孩子体温一刻降不下去，心里一刻得不到舒展。
住院第三天，抗生素没少用，效果却差强人意，小山持续低烧，怎么也降不下去。小山爸爸躲起来悄悄抹眼泪。医生说小山免疫力低下，白细胞连正常人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消炎的同时需要同步提高孩子免疫力。医生建议注射免疫力蛋白，但是这个药医院没有，要自己想办法去医药公司购买。
小山爸爸二话不说，大晚上开车跑了一家又一家药店，终于买到最后两瓶，饭都顾不上吃拿来医院，却不忘给我带喜欢的西红柿炒蛋，知道我陪床辛苦，每天除了给小山做病号饭，还要变着花样给我做我喜欢吃的，东坡肘子、糖醋里脊、蒜茸炒青菜。其实那阵子好多菜已经不容易买到，小山爸爸就去菜农家里买，不惜花大价钱。
不知什么时候，听到有人喊我，原来是小山爸爸，他不知打哪儿买来两个公仔暖手宝，说医院晚上凉，我又是易寒体质比较怕冷。
“我跟家充好电了，特意拿来医院给你取暖用”。小山爸爸说。我心烦意乱，顺手接过来丢到床尾。
见我闷不吭声，小山爸爸实在没忍住：“老婆，你说孩子不会有事吧。。。。。。”小山爸爸刚一开口就被我骂回去，小山爸爸立刻不吱声。
骂完小山爸爸，我眼泪决堤，像拧不住的水龙头，哗啦啦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小山爸爸吓坏了，连说小山出生的时候找人算过了，长命百岁，不会有事的。我知道小山爸爸在给我宽心，然而那种压抑已久的心情像一扇沉重的大门，打不开，即便打开了，却怎么也迈不过去。阴郁无处宣泄，整个病房被一种沉重的气氛包围。我甚至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小山被隔离，我也一并隔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