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云淼有些茫然,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周围极其安静,除了躺在床上的云清,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他晕晕乎乎走到床边,盯着那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看了半天,心绪十分复杂。
他不知所在何处,更不知离他和云清做了那个交易后时间过去了多久。
似乎哪里出了问题,当初云清与他约定好待处理完一切后会唤醒自己,亲手交还这副身体。
可是现在,他可以确定叫醒自己的不是云清。
自个儿琢磨了半天后,他终于不情愿地开口唤那人。
“云清,醒……”
话喊了一半,他停住了。
他张口了,却无声无息,一霎那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多次尝试后,他发觉了症结所在,问题不是出在耳朵,而是他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他伸手去推那人,却更惊悚地看到自己的手径直穿过了那人的肩膀。
等他镇定下来凝神细看,才发现是对方的肩膀截断了他的手。
此前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早已见怪不怪的云淼还是被这诡异的情形吓了一跳。
他缩回手,下意识想要揉揉额角,却什么也没碰到。
在尝试着努力碰触身边的一切物什却皆是徒劳后,云淼终于意识到了,现在的他是非实体状态,而且非常悲剧地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出不去了。
他不太清楚出了什么事,自从将身体控制权交给云清后,他就没了意识,在识海中陷入沉睡,完完全全与外界隔绝了。
他微微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什么都还没问清楚,就那么草率地答应了云清,这下好了,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这个房间的布置简单的令人发指,除了那张床,床上那人外,就剩一张窗前桌,桌上空无一物。
监狱隔间大概也比这房间多些生活气息。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能守在床边看着睡得毫无生气的云清,期待着他能睁开双眼,哪怕是动一下指头也好。
可是云清就如同一具尸体,一动不动。
要不是胸膛处几不可见的微弱起伏,云淼真忍不住要相信他已经死了。
你若死了,那我岂不是白大方了一回。
他凑近那人,忍不住无声抱怨。
云清回他一脸静谧的睡容。
他又忍不住叹气,只能直起身子,离开了床边。
云淼在这间空空如也的房间了飘来荡去,打算不论如何先寻找出去的法子。
折腾了许久,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房间里光线暗了下来。
刚醒来那会儿,这屋子虽然仅有一个雕花窗子,但房内还是挺亮堂的,大约正当中午。
这会儿,天光已然渐渐暗了下来。
这么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天。
他飘到窗前那张桌子前,习惯性地倾身往窗前探去,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奇特状态完全不用顾虑那么多,故而百无禁忌地任由那木桌截断了自己的下半身,只留着上半身向窗边凑去。
他就那么诡异地贴在窗边,透过窗格向外望去。
外面入目处一片苍翠,万分寂寥。
眼看着太阳渐渐坠地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从这屋子外经过,周遭也是连半点人声都不曾有。
倒是有几只胆子不小的鸟儿在窗边溜达来溜达去,云淼也不知道这些非人的扁毛畜生会不会比较特殊,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用尽一切意念盯着那些小脑袋上的眼睛看,只盼着能产生点什么物理反应,还是化学反应的,都行。
事实证明他确实异想天开。
除了一只行动不太灵便的看着略有些呆滞的杂毛雀不小心和他看了个对眼外,其他的一门心思地溜达完窗台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云淼渐渐有些消沉。
这他娘的该不会是被扔在深山老林里了吧。
他开始慢慢回忆睡觉前的事儿。
这事铁定和那个净严和尚脱不了干系!
他和云清现在这不明不白的共存关系,是不是因为他要做的事出了岔子?
可要真那样的话,那谁来帮他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难不成以后都只能像只孤魂野鬼四处飘荡吗?
还有,远山,他此刻在哪?还守在那副躯壳旁吗?
他知道云淼是云清,却又不是云清吗?
靠窗思考的云淼抿了抿嘴,只觉脑中越发混乱了。
他收回放空的目光,打算再去看看云清,心想着如果他能醒来就好了。
有些事,有些选择或许就轮不到自己来做了。
躺在那儿的人永远是最轻松的一个,酣睡一场,有梦无梦皆可。只消得睁眼一看,自有人替他或者主动做了决定,外间诸多烦愁琐事已成云烟,诸事便尘埃落定。
可只要还醒着,就得面对,就得去争取,亦或是,割舍。
云淼不禁笑了,自虐般地在心里又划过一刀,冷冷嘲笑自己,从未曾拥有过,何谈割舍。
至多不过是在伸手的时候,张开手指,任由那清风朗月一样的温情从指缝流走。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他心底惆怅,还没来得及将郁结的块垒吐出去,就在耳畔听得一声叹息。
隔着雕花木窗,有人站在他侧前方视角盲区里。
他看不到那人。
但黄昏时倾斜着的暖光在他眼前投下一道影子。
那影子斜侧着攀上窗子,隐约可见凌厉的面部轮廓。
云淼不自觉屏气凝神,灵敏的求生本能使他在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强大威压中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他又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这么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对方不见得能看到他。
刚提到嗓子眼的那半口气还没松彻底,目光就撞进那双突然出现在窗格后的眼睛中。
即便是隔着那副金丝边框眼镜的镜片,云淼依然无端觉得那双眼中像淬了极寒的冰刃,看的他遍体冰凉,自己此刻俨然是毒蛇舌信下的猎物。
那目光让云淼确信,对方已经看见了他,而且,他似乎无处可逃。
“怎么,见鬼了?”余风看着那被惊吓到的人类青年,面无表情嘲讽道:“你这个残魂,倒是很没有自知之明。”
云淼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语气不善,一身敌意挡也挡不住。
比起生气,云淼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可惜他说不出话来,否则他倒想问问这个人:“你谁啊?我跟你很熟吗?”
可是那衣冠楚楚的陌生人竟然立刻回了他一句:“你确实不认识我,可我却很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还要多一些。”
这人浑身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云淼有所忌惮,便不想再与他对峙,只盼着他能进这屋子,打开门,或者不进也行,推开这扇窗就够了。
那人突然嗤笑一声,低头凑近了窗棂,轻飘飘说道:“你这小算盘打得不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云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还未深思就看见那人直起身子,离开了窗前。
然后他推开门走了进来。
云淼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紧接着万千思绪炸了开来,只剩下一句话。
他能读心!
像是为了不遗余力更加彻底地打击到他,那人边走边承认:“不错,如你所想,在我面前,没有人能藏住秘密。”他脸上始终浮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云淼有些不知所措,他理了理刚回笼的纷乱想法,强迫自己与面前这人对话:“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余风,贵校生物系教授,”戴着金色边框眼镜的男子拍了拍他肩膀,“不用紧张,我不伤你,你可叫我一声余老师。”
余老师?云淼可没从他身上看到一点为人师的和煦气质,他无端忽略了这人那副文质彬彬的相貌,只感受到了他内里的邪气和危险。
“这样怕我?”余风脚尖一转,朝着床榻边走去,轻飘飘问道,不等他回答又回头扫了他一眼,眼尾微微上挑,“我可是要帮你的人。”
帮我什么,云淼更加戒备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没有半点资产傍身,现在又不人不鬼,身上里里外外还有什么可图的。
他盯着余风的背影,仍在犹豫着,脚下却不自觉跟了上去。
他担心对方伤到云清。
那位余教授在床边弯腰查探云清的情况。
飘在旁边的云淼紧紧盯着他的手。
余风手指骨节分明,线条凌厉,虽瘦削却极有力量感。
他将手伸向一无所知的云清的脖颈,云淼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他往床边凑了凑,离那怪异的余教授更近了些。
他倒是没多想,这小动作纯粹是无意识的反应。
这样突然出现的一身危险气息的人,云淼打心眼里不觉得他是来帮自己的。
余风扫了一眼身旁的青年,那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怀疑和紧张让他玩心大起。
不如逗逗他?他忽然改掌为钳,朝着那截脖颈掐去,看上去颇为恶毒,手下却并没有使力。
云淼一下子慌了,这人要干什么,掐死云清吗?!
他一着急,忘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想掰开那只扼住云清的手。
云清要是再出事,远山该怎么办?
那一瞬划过他脑海的念头快的他本人都抓不住,可是余风却听到了。
他看着面前那青年的漆黑发顶,眼中总算是浮起了一丝笑意。
云淼在看到自己的双手徒劳地穿过那人手腕的时候心底一沉,还没来得及焦虑,就看见那人手中一松,贴近云清颈侧,看着倒像是在检查呼吸。
云淼半信半疑地回头看余风,对方眼中笑意未收,云淡风轻地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云淼顿时知道自己刚才被耍了。
这是开玩笑的事吗?这人特么是有病吧?!
他心底呼地燃起一簇怒火来,如果他可以,真想照着那人脸面砸一拳。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怒意和恶毒全都展现给那人看,反正怎么样都斗不过他。
可他却没意识到,只不过是因为那双眼中几不可察的一点笑意,他此前对这人所抱有的全部恐惧都烟消云散了。
怒火中烧的云淼还没来得及飞蛾扑火,就听那人问道:“想找回你丢掉的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