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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三届爱情主题积分赛活动。
01
寒风呼啸着,掠过幽深阒寂的山谷,将裹挟的雪花无情的拍打在行人的雪笠和蓑衣之上,暗沉的天色下,只有脚下泛着若隐若现的白光,那身行头却不见半片积雪。那人低着头,行色匆匆,不时地看向千山暮雪的深处,似乎在寻找那盏橘黄的烛光。
他的脚步奇轻奇快,走过的积雪上竟如雁过无痕,不到半合儿便已到了庭院前。
犬在远远地吠着,惊落了腊梅上的雪花,也惊动了窗下映着的老妇人玲珑的倩影。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门。
那人取下雪笠,只见他的眉须尽已发白盛雪,竟是一位白发清癯的老者。
他缓缓地坐下,气息似有些不稳,鼻子里喘着粗气,一句话没说。
老妇递上茶,也没有多问。
“明天,我们离开这里吧。”老者沉吟道。
“为何?”老妇不解。
“无它。必须要走。”
“我不走,哪儿也不去。你我在此山中待了几十年,难道已经忘了,我们是因何来的这里?”老妪语气坚决,似乎打定了主意。
“何况,你知道的,我喜欢这里。白茫茫的,白的彻底,白的干净!”
“唉!”老者长叹了一声,望着窗外和那天一样大的飞雪,陷入了回忆。
他怎会忘记,他们当年正是为躲避追杀,才决计退出江湖,逃到了这里,也正是因为她说喜欢雪,便决定在此隐居。
奈何,该来的还是来了。
老者是四十年前闻名于世的绝顶剑客,也是天下十大刺客团排名榜首的神隐阁天字号刺客。
有一次,组织特派给他一个s级的任务,令他暗杀吏部尚书上官一家,命令指示他有以权谋私,祸乱朝纲之嫌。
他领下命令,随即带领所部的十余名黑衣刺客,趁夜潜入尚书府中。
蛰伏在一间少有人走动的院落屋顶,等待着时机。待月亮被一团乌云遮挡之时,他伸手一挥,黑衣刺客们“嗖”的一声,消失在暗夜中。
反掌之间,各院接二连三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是时,屋下突然跑出来一个花容失色的妙龄少女,惊慌地打量着四周,嘴里不断喊着爹娘,正要朝着正厅的方向跑去。
他定睛一看,那少女分明只有十六岁左右的芳龄,受此牵连,何其无辜。他握紧手中的剑,始终没有动,只是盯着。
他下不了手。无奈,这是命令,不容违背。
只好观望着,且看她是否有这个造化,逃出生天。不想那少女敏锐非常,察觉到什么似的,竟抬头看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和她对视上了。
那是一双如秋水般的明眸,澄澈见底,仿佛荡漾着星光。在江湖行走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眼睛,心下惊起了一丝波澜。
顿了顿,几乎忘了隐蔽身形。好在夜色将他隐藏的很好,少女并没有发现他,扭过头将要跑远了。
四下惨烈的叫声仍不绝于耳,这样下去,也许下一个就是她了。
忽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冲了出来。
他要救这个少女。
无论如何。至少她不能死。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死。
当此之际,他便听到那个少女的惊叫声。
顾不得细想,一个鲤鱼打挺,身体已经冲出,像一柄离弦的弓箭飞了下去,挡住了致命一剑。
刺客乙看向挡剑之人,和他穿着一样的夜行衣,也戴着面罩,露出一丝疑惑,直到看到那双凌厉的眼睛时,惊呼一声,“是你?老……”
话没说完,被他一剑刺入咽喉,一击致命。他用手捂住了少女的眼睛。鲜血从那颈口喷薄而出,洒在了他的面罩上。
一旁惊魂未定的少女差点晕过去,好歹勉强站住没有倒下。
他耳朵一动,听到有人正快速朝这里靠近,那不俗的轻功,无疑是他的手下。
他忙说了声:“快,跟我走。”
少女没有动,声音颤巍地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是来救我的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闭口不言。
少女忽地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在他面前,哽咽道:“我爹娘还在里面,我不走。侠士,如果您是来救我的,求您顺带救救我爹娘吧,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说着,泪像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他连忙用手托住,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来不及了。”
靠近她时,她看到了面罩上留下的暗红色血印,露出了恐惧的眼神。
“别怕。我,我不会害你。”他伸过手去拉她,她退缩了一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不及了。他一把扯下面罩。一张苍白俊美的脸在月光下露了出来,英气逼人心魄。
少女霎时呆住了,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一只手揽腰抱住,只见他用脚往地上一点,下一瞬间他们已落在了屋顶上。
届时,几名黑衣刺客看到了院落刺客乙的尸体,顿时一惊,其中一名刺客厉声问道:“是谁干的?”
无人回应。
莫非有内鬼?不好!
“你们守在这里,我去通报老大。”说完,飞檐走壁而去。
他们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府内的惨烈景象。
血,到处都是血,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成河。她欲出声,被他紧紧捂住。眼泪像决堤的河流泛滥出来,漫过他的手浸湿了衣袖。最后竟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等府里的活口全部清理完毕后,黑衣人汇集一处,其中一个黑衣人附在为首的耳边说了几句,为首的点了点头,随后做了个撤退的手势,这些黑影立即四散开去,他点燃了一个火把,抛进了正殿,也旋即消失。
整个尚书府瞬间化为火海,火光染红了半个夜空。
半晌过后,官兵缓缓而至。
他回头看了一眼,抱着昏迷的她,飞离了是非之地。
他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逗留,在城外西郊的山野找到一间破庙住了下来。用茅草简易铺了铺,轻轻地把她放在了上面。随后,抱着剑,坐在了不远处的门口,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听到了少女发出的一阵轻微的咳嗽。
他倏忽而至,像一阵风。
她戳了戳迷糊的眼睛,坐了起来,感觉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直到看清身边还有一个人影时,吓得“啊!!!”的一声尖叫,立马清醒了过来,迅速蜷缩在一角,双手防备放在胸前。口中问道,“你,你是谁?”
他闭口不答,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只弓着腰,把手中一晚上用树叶收集到的露水递到了她面前。
这个动作保持良久,少女似乎察觉眼前这人对她没有什么恶意,终于放下防备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他又回到了门口,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天空,道:“喝完,我们就要上路了。”
少女看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正要捧起树叶放到嘴边,刚至唇边,僵住了,似乎忽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水洒了一地。
她用力地拍了拍头,表情满是痛苦,泪眼婆娑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好像记得,我一家八十余口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把脸侧到了一旁。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
对于少女接连三问,他选择缄默不语,依旧一字也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
只是点了点头,黯然神伤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少女痛苦地抱着头,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救我?让我一个人活着?”
他,终于开口了:“我不希望你死。不,你不能死。”
她问道:“为什么?”
他想不出什么理由,但他知道,此刻必须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信念,哪怕是一条不归路。
他答道:“因为,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找出杀害你父母的凶手。你难道不想找到真相,为他们报仇吗?”
她果然愣住了,咬了咬嘴唇道:“对,凶手,真相,报仇。我要复仇!我不能让我的爹娘死的不明不白。”
而后站了起来,把蓬乱的头发扎成一道马尾束了起来。再看时,那泪光闪烁的星眸里多了一丝决然。
那眼神就像一张白纸上被他洒了一点墨,他不由得胸口一痛。
幸好这话起到了作用,至少她暂时不会轻生,保住了一命。
他松了口气,说道:“好。那就跟我走。”
她问道:“去哪里?”
他回道:“一个可以活下来的地方。”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是他,她可以确定,昨晚救了她性命的,正是眼前这位剑眉星目的男子。
尽管还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救自己,但目前来看,此人不会害自己。
于是颔首道:“好,我跟你走。”
02
他们避开官道,沿小路而行,两人始终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一路向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走了半天,周围仍旧荒无人烟,不见半个人影。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一路不曾抱怨半句,只是吃力地跟在后头。
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往往不是有猛兽出没就是山匪横行,他本不打算停留。
回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她,还是停了下来,向她道:“且稍作歇息,不要随意走动,我去去就来。”
她害怕地问道:“你,你要去哪里?我也去。”
“我去弄点吃的来。”
“哦。”应完才发现肚子咕噜咕噜了起来。她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于是走了过去,水面上倒映出一个肌肤胜雪,容貌秀丽绝伦的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珑有致的鼻子,唇色淡如桃花,只是脸色有些憔悴,那一头整齐乌黑的秀发也已凌乱无序。
她望着水中的自己说:“爹,娘,小唯会为你们报仇的。无论多苦,多难,我都会坚持下去。”
说完,掬起水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凉意驱赶了些许疲惫,肚肠还是辘辘。正想着,他回来了,手中拎着一只野兔。
那天她吃到了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烤兔肉。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似乎好了很多。
想不到看着眼前这位冷酷的剑客,还有这样一面,瞬间感觉亲近了几分。想起之前到现在连句道谢的话也不曾说,便低头柔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谁知他听到这句话后,竟也偏过了头。她以为他害羞了,为了掩饰尴尬,忙岔开话题主动介绍道:“我叫上官唯。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恩人!他如何承受的起?一想到她如果知晓了真相,内心该会何等的煎熬。这两个字像一根刺,扎的他坐立难安,瞬间弹跳起来。
救她的那一刻,他从没想过这么多。只是,身体做出了反应。往后,又该如何面对她?
他思忖良久,少女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回应。
且行且看吧。只好嘎声道:“恩人二字,分量太重,姑娘慎言。”
她便歪着头疑惑地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答:“名字什么的,不重要。随你。”
她有些失落地低下眉头,吐出一个“哦”字。
少顷,林间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对话声。
她问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好像有人在讲话。”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道:“山匪。”
她有些愕然道:“啊,那我们快走吧,别被发现了。”
他语调平静道:“不打紧。兔肉要趁热吃,冷了就不好了。吃吧。”
他们就这样坐着,围在火堆旁,继续吃着肉。
为首的一个独眼光头,扛着柄大刀走了出来,龇着一口大黄牙笑声道:“哟吼,弟兄们,看到没,居然有人来咱们的地盘打情骂俏,吃着烤肉,好生惬意啊!你们说,这送上门的好事大伙儿能错过吗?”
“不能。”强盗们一个个应声附和道。
那独眼在二人身上瞄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少女的脸上,眼放精光,一脸猥琐地邪笑道:“你们看,啧啧,好标致的小姑娘,大爷我今儿个艳福不浅呐!”
人群中传来一阵口哨声:“上啊,大哥,宰了那小子。让大伙儿今天也开个荤,尝尝鲜。”
光头不急不慢道:“喂,小白脸。听见了吧?识相的赶紧把你身旁那个小美人交出来,不然的话……”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巴已经被一截树枝从正面至颈后贯穿。
众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光头大汉已经直挺挺得倒在了地上。
尔时,突然一人跪在地上惊声道:“是他!树枝是从他手上飞出去的。”
众人看过去,只见他厉声道:“你们打我主意便罢了,只可惜偏偏把眼光盯了她身上。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众人齐呼:“大侠饶命。我等再也不敢了。”
他道:“晚了。”
一语毕,柴堆上的火焰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吹地歪向了一旁,之前架在上面穿着兔肉的木叉也消失不见,一道黑影在林中飞快穿梭,仅一眨眼的功夫,强盗们接二连三发出惨叫,一个个全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哀嚎了起来。
她一脸震惊,似看得傻了。
好一会儿才心有余悸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悠悠然道:“只不过划瞎了他们的双眼。断了他们的恶念。算便宜他们了。”
出于刺客的习惯,他平常绝不能让人看清他的真面目,但凡看到过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次,出手之际,却转念间转变了杀人的念头。只因他不想让她再次看到尸横遍野的血腥场面。
她看到他的剑还背在背上,剑未曾出鞘。不可思议地问道:“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
他指了指柴堆上的架子,又拍了拍手。淡然道:“几个小毛贼而已,不配脏了我的剑。”
她顿时明白了过来怎么回事,原来是用烤肉的木叉作为武器,吓得赶紧扔掉了手中的棍子。
只听他紧接着对山匪们沉声道:“还不快滚!”
山匪们连滚带爬,像一群无头苍蝇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她眼波流转,有些痴了。
原来这就是剑客,还是武功高强的剑客。
如果能拜他为师,说不定就可以报仇雪恨了。她想着。
直到他道了声:“此地不宜久留。”
才渐渐反应过来。随后他们用沙土掩盖了火堆,重新上了路。
“喂,你教我剑法好不好?”
“女孩子的手,不是用来舞刀弄剑的。”
“可是,为了复仇,我必须学。”
“我会帮你。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我亲自帮你报仇。”
“哦。”
少女唯望着他的背影,悄悄地凑近了上去。
03
等像残血般赤红的夕阳即将下沉之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第一件事先换了行头,乔装打扮了一番。
按照以往,他每到一处,必定先找一间酒馆坐下,并非是为了喝酒,作为一名顶级刺客,滴酒不沾是最基本的素养。而是为了打探消息,便宜行事。
小酒馆一向鱼龙混杂,消息最为灵通,上至庙堂,下至草野,天下轶事,无所不谈。
眼下,他们来到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
眼尖的店小二立马笑脸一堆,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把刚在街市上买的斗笠往下压了压,沉声道:“住店。一间上房。”
她一听,脸唰得红了。从他身后跳了出来,掀下红色的斗篷,大声道:“两间。”
店二发现是位年轻的女子后,眼神一亮,又偷偷看了看他,立即缩了回去,不露声色地再次问道:“额,这,客官,到底两间还是一间?”
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没逃过他的眼睛。
有古怪。还是不该心慈手软。
于是按住了她的肩膀,把银子往柜子上一拍。“就一间。一会儿吃的直接送到屋里来。”
小二猫着腰在前面带路,“得嘞。您这边请。”
是夜,入睡后。
一群黑衣人潜入客栈。
一个戳破窗户纸正打算往里吹迷魂香时,他早已察觉,一剑刺去,落空。
只听得脚步声往房檐上蹿去,他往床上的她看了一眼,跟了上去。
不论如何交手,对方并不恋战,只是一味地且战且退,不过分纠缠,没有死斗的意思。
意识到不对,心道,不好。急忙止住身形,掉头飞快往客栈掠去。
待回到房间时,两名黑衣人正站在少女的床边,其中一个已经把手伸向了她的胸前,那里挂着一串银色的项链。
见他进来,二人随即将手中的剑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朝着她的命门刺去。
那剑尖眼看就要刺入皮肤,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他脚往地上一跺,身形鬼魅般地闪到二人之间,背上的剑已经握在了手上,格挡住了其中一把,那黑衣人整个被震退了,另一把也不知什么时候和一条手臂一齐落到了地上,血溅了一地。
那是一柄细如银蛇的软剑,原是从他腰间抽出的。这柄软剑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亮出的。这是他隐藏的杀招,每出必见血。
两黑衣人同时退后了一步。
听到打斗的动静,上官唯醒了过来,看到眼前情景哪里还有睡意,睁大眼睛拽住了他的衣角。
此际,屋外飘进来一个阴诡至极的叠音:“我知晓你的厉害,你想走自然没人能拦得住,但要从我们手中想带走她,嘿嘿,绝对不可能。”
他听出来了,那奇异独特的嗓音还能是谁,他们就是黑白双煞,神隐阁地字号刺客,一对擅使暗器的高手,且专攻毒术。不知多少人丧于他们的毒器之下。
他冷笑一声:“哦,是吗?既然如此,藏着做什么?”
突然,只见两个装扮一模一样,连体型身材都相同的刺客一明一暗的走了进来,异口同声道:“你可以试试。”
说时迟那时快,“咻”的一声,两道暗器已经划破空气朝他射来,他手中剑一转,剑光如电,化作一个光圈挡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阵细如牛芒的银针扑面而来,他一脚踢飞桌子挡了上去。转身抱起少女往窗外跳去。
逃至一片树林,终究还是被追上。
“我说了,你们跑不掉的。”
“你若此刻交出那少女,念在同行一场,我们帮你求个情,组织尚能给你留你一命。将功抵罪。”
“如若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废话少说。她,我护定了。”
那两人便亮了杀招,拼了全力向他攻来。谁知都一一被他化解,不能伤其分毫。没想到他厉害如斯,黑白一时无措。
这时,其中一个发现了什么似的,一阵诡笑。
暗器已朝少女飞去。
这一次,他慌了神,大喊道:“要冲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不得不迅速退回防守,然而那多如牛毛的暗器一波接着一波,简直无孔不入,要顾全两人,他有些分身乏术。
更糟糕的是,手中的剑也无法意念合一那般听使唤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眼看就要抵挡不住败下阵来。
对方有些得意道:“南宫序,你的剑怎么慢了?”
他们说的没错,他的剑的确慢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涉及到她的事,他的心就无法再静下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想办法接近他们,制造机会。
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把她藏在一株大树后,眉头紧锁着。身旁的少女灵机一动,突然把嘴巴凑到他耳边,附声了几句,他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那两人正在林中搜索着猎物,突然看到一只鹅黄色衣袖探出树外,立刻奔了过来,三只毒飞镖已从穿过衣袖,深深扎进了土中,她手中只剩下半截用来支撑衣袖的树枝。
他瞅准时机迅速绕到白煞的后方,就在他要发动致命一击时,藏在暗处的黑煞也已经闪到了少女唯的背后的树上,冒着绿光的飞镖顷刻就要脱手。
他立即掉转身形,一脚反踏在树干之上,一个“燕子三抄水”,飞掠过去,用身体挡在了她面前,飞镖射中了他的腹部,虽避开了要害,但暗器是淬了毒的。
他怒喝一声,剑锋一扭,横划过去,剑尖的寒芒化作一道剑气喷薄而出,来势极快,根本躲不及,黑煞关键时刻把双手放在了胸前,左手已经多了一道鲜红的血口子,如果不是藏在手臂的暗器挡住了这致命一击,黑煞已魂丧当场。
一剑挥出后,身子在她眼前倒飞了出去。
又被他救了一次,这一次是用他自己身体,他的命。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填补上了,满满当当的,从眼角溢了出来。惊呼了一声,“不!!!”顾不得其他,朝他落下的位置飞奔过去。
“他受伤了,白煞。好机会,上。”
趁他往下掉的这会儿功夫,暗器随即像暴雨梨花般朝他撒了下来。
难道,我今天竟要栽在这里么?也罢。他闭上了眼,似乎认了命。
下一瞬间,他想到了她,想到她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满是无助地看着自己。他又睁开了眼。说好的要护她周全,连这点都做不到,何以瞑目?
他顾不得毒气扩散,强行调用全身真气凝于一处,将手中剑指向地面,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剑身触地反弹,借着这股巨大的冲击力又把送到了空中,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强撑着,趁机闪身到了她一侧的树后。
看着他安全落地,她早已揪成了一团的心总算放下了半分,急忙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要不要紧?”
他一手捂着伤口,额头已沁出了汗。“我还撑得住。等下我拖住他们,你抓住机会就跑。明白了吗?”
“可是,你负伤了,这样下去会送命的。”
他挤出一抹淡笑道:“放心。你不知道吧?我可是天下第一。没人能杀得了我,除了我自己。”
“真的么?”
“真的。等会儿按我说的做,听明白了吗?”
她眼中闪着泪光。“好,我听你的。”
“别躲了,我看见你们了。堂堂第一剑客,竟也要做缩头乌龟么?”
话说完,一串五芒珠打在他身后树干上劈啪作响。
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将她推出几丈远,随后喊了声:“跑。快跑。”
只听得树林里一下子多出了几十双唰唰的脚步声,眼看就要被包围。
他跨出腿,正要挺身而出应战之际。
只见头顶飞出几节粗大树枝,向着黑白双煞的方向而去。一个蒙面人挡在了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南宫兄,快走。”
事出紧急,他竟没分辨出是谁来,对着暗中的影子问道:“阁下是?”
蒙面的暗影暗暗道:“来还你人情的人。”
他一时想不起来,身子没有动,似乎在斟酌一二。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逃脱的机会。
另一暗处又冒出个暗影来说道:“南宫兄,别犹豫了,快走吧。我们怕是抵挡不了太久。”
他黯然道:“如此,便谢过了。”
纵身跃起,奔至上官唯身后。他又是一惊,发现她身旁暗处,竟还有一人。
“自己人。”没等他拔出剑,对方说话了。
手指一动,一张字条已到了他手上。
他现在终于想起这三人是谁了。
“再会。”随后消失在树林中。
04
他们又走进了群山之中,他的脚步已经越来越慢,伤口的血已经染透了半个身子,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全靠一股信念在支撑,随时都会昏倒。
她搀扶着他,心中愈加焦急万分,又不免自责。这个人,为了自己宁愿抛却性命。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想着泪水又决了堤。
他双手搭在她肩上,艰难地在她耳边吐出几个字句:“不,不要哭,丫头。也许,我早该死了,我这一生杀业太重,能换你一命,是我的福报。对不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几乎听不清。
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少女能感觉得到,这世上除了爹娘,这人是唯一一个对她如此的人。
她哽咽着,呜咽一声道:“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你不会有事的……天就要亮了,我们到城里去,给你看最好的大夫……”
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真气,勉强维持着身形不至于倒下,被她搀扶着,一直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竟误打误撞,来到了一个山洞前。
“丫,丫头,放我,放我下来,今晚,就在此处吧。我走不动了……”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她艰难地把他背进洞中,终于也累得倒在一侧,睡了过去。
翌日,洞口透进阳光。少女唯醒了过来,身旁的青衣剑客还在,依旧没醒。
她不安地伸出手指到他鼻口试了试,还好,还有呼吸。又看了看他腰间的伤口,血已经凝固,黑色的毒气已经扩散,身上滚烫发热,汗水已浸湿了衣袂。
水,得找点水来,给他降降温。
她爬起身,打量起这个山洞来,这里竟是一个溶洞,洞的深处隐约发着光。她被吸引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穿过一条狭长湿滑的通道,面前出现了一个三岔口。
走哪条呢?她一时犯了难。索性闭上眼睛,心中祈祷一番,选了右边。
洞蜿蜒曲折,寒气袭人,冷的人直打哆嗦,差不多经过九道大弯之后,她来到了一处开阔的洞穴。
穴内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奇珍异草,岩璧之上有一株发着寒光的植物。她曾听闻,天下有一种有起死回生功效的药草——冰山雪莲。莫非就是这个?她大喜过望。
刚要靠近,却被绊倒在地,她抬头一看,竟是一具人的尸体和一头猛兽的残骸。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惊魂甫定,猜想地上的人和兽应该是为了争夺这株雪莲而两败俱伤,双双惨死,自己竟得了渔人之利。
眼下管不了这么多,救命要紧。
她寻来了水,一片一片把雪莲剥下来给他服下。
擦拭了身上的汗,过了好些时辰,终于不再冒汗。
等到第三天,他之前要蔓延到心脏位置的毒气已经褪了下来,只剩腹部周围一些。
第七天时,他醒过来了。只是形销骨立,胡子拉碴,她看了,忍不住笑中带泪道:“大叔,你总算醒了。”说完,扑到了他怀里。
看着怀中的她,他那颗沉寂的心再也按捺不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无处安放的双臂却又高高举着,不敢放下。
在洞内休养的期间,他不断回想着这天发生的事,不禁心生疑窦。
为什么他们的行踪这么快会被发现?
为什么组织会这么在意身旁这位少女?
为什么那玄字号三刺客要救自己?
而且那张字条也莫名奇妙的:欲知详情,十天后黄昏,临安城外城隍庙一聚。
不管怎样,他决定去一趟。
第十天,他如约而至。直等到黑夜,也不见人来。正要走时,一个小孩又递给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如果我们没能赶过来,说明我们已经出事了。钥匙在你手上,请务必妥善保管好,一定要活下去。
又是莫名其妙。莫非是耍我?
他一头雾水地回去了。
虽然没能想通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但经此一战后,有一件事他想明白了,江湖,从来险恶,死亡并不是他想象得那样遥远,何况现在身旁多了一个她。要想活下去,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躲避追杀,他带着她开始流浪江湖。
倾其所有,把在江湖上基本的生存技能都教给了她,她天资聪慧,不论什么都一学就会,捕鱼抓虾,打猎捕食都不在话下。
甚至还答应了传授她剑法。
手中有剑,才有了自保的能力,以后就算哪一天自己不在了,她也能靠自己手中的剑走下去。
强者为尊,才是江湖生存的法则。
只是绝口不再提复仇的事,试图用沿途的风景消抵她内心的仇恨。
他只想她能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欺骗她一辈子。
多少个夜里,他看到她从噩梦中惊醒,哭成个泪人。那时候,他坚韧如铁一般的心,也跟着融化。因为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为了报血亲之仇,从小到大,靠刀口舔血坐上了这个位置,没能比他更懂仇恨带来的煎熬和痛苦。
这条路,会毁了她。
何况,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不愿她看到这样满身沾血的自己,那会玷污了她的眼睛。
然而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就像纸包不住火。
经年累月的朝夕相处,一颗种子已经在少女唯的心中发了芽。这位她眼中的大叔,已经成为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不可替代的人。
这个肯为她抛却性命的人,让她越来越着迷。但是他的一切对她来说仿佛总是那么遥远,不可接近,就像是一个谜。
越是迷,她越是忍不住好奇,好多次想法设法地试探,总能被他用别的话题岔开。
她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
05
一个秋末的一天,他们来到了西方边陲的一个村落。
这里黄沙弥漫,路上只有几个戴着面纱,裹着头巾的行人匆匆而过。
他们走在这样一条萧条凋敝的街道上,心下却异常踏实。准备找间旅店住下,歇一歇马脚。
走到街中心时,他看到了一块告示牌,一般是官方的通告。
凑近一看,赫然一惊。
上面竟然贴着他两人的头像,头像下面还用红墨写上了悬赏金额,他的人头值十万两银子,少女的也有五万两。这么高的金额,是把他们作为头号通缉犯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官府通缉他还情有可原,为什么会连她也不例外?她可是尚书府千金,朝廷的人。
组织和官府之间莫非有什么关系?联想到之前的事,他愈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那次任务绝不是一次普通的暗杀。
首先,得先了解清楚被通缉是怎么一回事。他脑海里立马想到了一个地方。
二人赶紧捂上面纱,找了一家空当破旧的旅店住了下来。把她安顿好后,他说要出了趟门。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他把背上的佩剑包裹一并放在房间柜子里,只留腰间的软剑,乔装一下出了门。
他要去的地方是酒馆。
机会来了,他的剑匣一向不离身,他的剑,她早就想一睹为快,可惜一直没机会接近。在她火候还没达到某种程度之前,他不让她触碰,给她削了一柄木剑,她觉得太小家子气了,何况那些剑招她早已熟稔于胸。这下可算可以拿真剑耍耍了。
她偷偷地把那些行李搬了出来。抽出那把剑时,只见寒光一闪,“呛”的一声,声似龙吟,眼睛被一阵夺目的光炫得睁不开眼,剑锷的下面似乎刻了三个字。她看清了,南宫序。
原来大叔叫这个名字,她在嘴里念叨了几遍,心里一阵欢喜,探索他的秘密让她的心像小鹿一样乱撞,虽然偷偷摸摸有些不地道,但谁让他不主动告诉我呢,她想。
于是又打开了他的包裹,刚拆开,只听“叮当”一声,一块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拾起来一看,是一块玄铁铸造的腰牌,正面雕刻着,神隐阁三个字,反面天字号刺客——南宫序。
她突然一怔,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手中的牌子一滑再次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出了客栈,他在狂沙肆虐的一处开阔的地方,找到了一家酒肆,那招牌在空中飞舞,马在嘶叫。他掀开被风沙吹打得发黄的门帘,佝偻着背走了进去。
里面坐满了各式各样服饰各异的人,大多携带着兵器,一看就是些练家子,还有几个走商的,身旁也站了几个保镖。
一进门,刚才喧腾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他装作没看见,声音低沉沙哑,边说边咳嗽,“老板,来壶酒,咳咳,便宜的就行。咳咳……”
眯着眼暗下留意着,不敢做多余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那些猎鹰般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挪开了。他这才接过酒,摇摇晃晃地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酒馆又再次嘈杂起来。
一虬髯壮汉开着嗓门道:“你们说,这人什么来头?他一颗人头,竟然值十万两。”
一疾装劲服的剑客道:“这你都不认识?那可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客,神隐阁的天字号刺客,南宫序。”
那壮汉又摸了摸头,尴尬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旁边那个女的又是谁?莫不是也是为江湖高手?”
“嘁,你还真是啥也不知道。那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
“你这话不对吧?既然是官家的人,为啥还会被通缉?”
“听说是跟那刺客一块儿逃跑出来的。啧啧,说不定是私奔呢!”
“你脑子糊涂了?和仇人私奔?”
“那你说是咋回事嘛?”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突然有个布衣书生装扮的人站起来道:“我知道。因为她身上戴了一个项链。”
“项链?什么项链?”
“秘密。”
“秘密?”
“不错,那个项链之中藏了一个秘密。”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样的秘密?”
“秘密就是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
“嘁,这人怕不是个疯子。”
他也品咂着那人的话,项链?秘密……难道指的是丫头身上那条项链?此人莫不是知道什么隐情?
不由得多加留意,发现此人仪表不俗,眼眸深邃睿智,仿佛看透了世事,谈吐之间不羁的山羊胡随之摇曳,明明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却给人气吞山河之感。
此人绝不简单,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莫非就是江湖中传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百晓生?听说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等他发觉过来时,此人已不在酒馆内了。急忙跟了出去,依旧半个身影也没看到。
他叹了口气,再要见到那人恐怕难了。
不过,此行非虚,至少有一点得到了证实,他们被追杀的事,绝不是违背组织命令那么简单,而且他并非关键,他们的目标是她,或者说是她脖子上的项链。
如今连官府都出动了,通缉令竟连这样的荒僻之地都没有放过。想凭一己之力护她周全,难如登天。普天之下,恐已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眼下的情形,已经岌岌可危,一旦被发现,就在劫难逃了。
为今之计,唯有退出江湖,带她隐居世外,或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随即加快了脚步,朝客栈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踌躇了,没有进去。该如何与她说?一时犯了难。
而此时,同样怀有心事的少女上官唯已经抹掉眼泪,把东西放回原处,正一声不吭地坐在桌旁等着他。
等他推开门,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戚然道:“我们离开这里吧,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好吗?”
他凝视着她,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涟漪,不禁为之触动,竟然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莫非是天意使然?他心下欣喜万分,当即回道:“好。”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她低下眉将眼神偏向一旁,流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忧伤,黯然道:“离开之前,可以陪我回一趟京城的家中吗?”
他点了点头,又不免忧心,他担忧的不是羊入虎口,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对方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回到这里来。
他担心的是她,柔声道:“当然可以。只是,你真的放得下吗?”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道:“嗯,我只是想再回去看一看,看一眼就够了。”
不知怎地,作为一个刺客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她的神情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但眼下他顾不了那么多,只盼真能如愿同她早日一起归隐,便道:“好。我们明早就启程出发。”
赶到京城的那天,天空飘起了大雪。
整座城笼罩在阴沉之下,铺天盖地的雪花,仿佛要把人间一切不堪和污浊掩埋。
霎时间,成群连片的屋顶已经染白了头。
他们蛰伏于市井之中,等待黑夜降临。
子时的更声一过,他们便来到了已被查封的尚书府门前,奇怪的是并无官兵看守。
雪还在下,鹅毛般抛撒着,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没了脚掌,周围的房屋也被积雪压低了几分。
许是雪太大的缘故,让人放松了戒备。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场雪来得正是时候。
他们纵身一跃,跳上了屋脊。一眼望去。
尚书府,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那夜的大火,把这里烧了个干净。除了这扇大门,什么也没有留下。怪不得没人看守。
大雪覆盖下的残破府邸,犹如一具只剩残骸的尸体,白森森的,触目惊心。
回想起那晚的情景,上官唯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声嘶力竭地在心里喊道:“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原谅孩儿不孝,不能给你们报仇了。”
接着朝着正院的方向拜了三拜,俯下的身子,久久没有起来。雪落在她的头发上,背上,几乎将她湮没。
看着她的样子,他的心里五味杂陈,酿成这样的后果,他难辞其咎,尽管自己只是一颗棋子,尽管他还以为所行之事是为民除害。但是这毕竟是她的父母啊,他实在不忍见她这样伤心。
一顿强烈的内疚自责涌了上来,于是也跟着一起拜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
那一刻,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查明真相,给她一个交代。
她擦干眼泪看向他,凝视良久道:“大叔。”
“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他有些愕然,愣在原地,他不解,明明是自己亏欠的她,她何曾对自己有过亏欠?
“我们走吧。”
她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掠了下去。
他回过神来,急忙跟了上去。
06
一个寻常的夜晚,月朗星稀,一座被大雪封住的大山内,茅草屋间,一老者和一老妪就着烛光坐在窗前。
“明天你真的不愿离开此处吗?”
“来了这里,我就没想过再走了。”
“也罢,也罢。这里也许是最好的归宿了。”
“就是,都一把老骨头了,过一天是一天,有啥天大的事好折腾的。”
“这件事,不一样。”
“你倒是说说,有啥不一样?”
老者一时语塞,又叹了口气。
“别东想西想得了,你前段时间山中猎来的那块貂皮呢?快拿出来,我给你缝上,这天寒地冻的,晚上回来路上别冻着了。”
“诶。”
老者取貂皮时,往屋内看了一眼,悄声绕到柴房后落满积雪的院子里,刚要蹲下,突然发现柴堆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凑近一看,竟然是一只冻僵的野兔。
他心底一乐,顾不得冰冷,直接徒手拎了进来。他记得她喜欢吃烤兔肉,明天就要走了,离开之前,就再给她烧一顿她爱吃的菜吧。
“今晚有口福了,看,送上门的美味。”
“这……是?哪来的兔子?”
“美味倒是美味,可惜啊,牙齿咬不动啰。”
“烤兔肉咱吃不了,炖的还不行吗?我这就去生火。”
老妪看着老者的背影,摇了摇头,会心一笑。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普通老头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剑客呢?
那天她不小心发现他是神隐阁第一刺客身份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她家被灭门的那个夜晚,他为何会出现在她家,刚好救了她一命。因为那些刺客就是他派来的。
她没想到,一直苦苦找寻的真相,寻觅的仇人,竟是这个被她视作救命恩人的男人,已经被她视作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内心顿时犹如海上升起的两股巨浪,翻江倒海而来。
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情深难负。她陷入了两难。
如果那晚他没救她,死了也就一了白了了,她也就不用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可是偏偏遇到了他,还救了她。
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什么都变了。
她想活下去,想要复仇,想跟着他,也必须跟着他。
在流浪江湖时、在刀光剑影里、在朝夕相处间,这个充满着神秘的剑客,带给过她那么多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强大又可靠,冷酷的外表下却有着无限柔情,为了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那隐晦深沉的爱意,他的欲言又止,欲亲越疏,她是何等聪敏,不可能感受不出来。
她明白,如果把秘密揭穿,就算让他自我了断,他也会二话不说照做。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要怎么选?她顺从了内心。
归隐山林的这四十年来,她从未后悔过当初的抉择。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厮守到老,直到白首,了却此生,于愿足矣。哪怕他们并没有过世俗的婚姻之实,只是彼此的守望相伴。
那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她在远离尘世喧嚣的缥缈苍山之中,看着日暮途穷,雪覆天地,落白的茅屋内,等待着那个风雪中的夜归人,听到门外的犬吠,她便知道是他回来了,没有什么比这种时候更令她感到心安。
唯一无法释怀的是,那件横在他们之间憾事。那是她永远无法消抹的伤痛,也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所在。
他不说,她也不会问。
各自保守着各自的秘密。
半夜,他爬起身,摸黑穿上多年未穿的夜行衣,把早以写好的那封书信,放在了她常坐的窗前的桌上。
“唯丫头,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有件事在我心里隐藏了一辈子,现在我终于有勇气向你说明。我是一名刺客,当年,是我,带人杀害了你们全家。
那是组织指明交给我的一次暗杀任务,事关重大,任务是除掉一位位高权重,结党营私的大贪官,正是你的父亲,吏部尚书。
我所在的刺客团神隐阁,本是一个为民除害的特殊组织,所以对于组织的命令,我从未怀疑和违背过。那一次,也不例外。
谁知这一次竟酿成此等让我悔恨终生的过错!
遇见了你之后,一路走来,我慢慢察觉出来不对劲,经历的那些事,让我不禁怀疑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于是我私下收集信息,想查出这个背后的真相。我联系以前组织帮过我们的玄字号杀手,找江湖人打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百晓生的下落,始终无果。
隐居之后的几十年来,我只好趁每次出去打猎的功夫,去附近十里八乡的酒馆打探消息,在那里布下眼线,为了怕你生疑,每次都会赶在夜晚之前回来。
就在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出真相的时候,前些天我在一个酒馆无意中得知了一个消息,那个权倾朝野的庞太师已故,牵扯出很多臭名昭著的狗官。其中一个提到了当年你父亲的那个案子,我顺藤木瓜摸下去,也渐渐有了眉目。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不禁愕然失色。原来我一开始就错了,错杀了好官。
我不知道那时的组织已经被当朝的庞太师收买,成为其为鹰犬走狗,专门迫害反对他们政见的忠良。你的父亲也是因为发现了他的阴谋,参他营私舞弊,阻断了他包庇的门生的上升之道,才被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引来此杀身之祸。他把收集的罪证都藏在了一个匣子里,而那把钥匙就藏在你脖子上的项链中。
如今真相大白,我已再无颜面对你。
我们的隐居之所,而今也已被发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拼上这把老骨头,杀出重围,倾尽全力也要把之前陷害过我们的罪恶源头——神隐阁连根除掉,再不能让它继续为祸人间。
江湖事,江湖了。
这一辈子,我欠你的太多,唯有一命抵罪。黄泉路上,我会亲自到你父母面前谢罪。
罪人南宫序附上。”
书信放下,他再次悄然来到了院落,那里埋葬了他曾经尘封的剑。
今夜,他要再次取出来。因为他将要走进一条漆黑无边的路,没有归路的路。
取了剑,他本已决定,不再看她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来到她的窗前。
她赫然立在那里,腰间束起的地方,他看出了是他当初送她的那柄软剑。
“你,那封信……你看过了?”
“从你这次回来,我就隐隐猜到,你有什么瞒着我,果然。”
“对不起。我……”
“你可知,我不曾怪过你?我就知道,杀害我父母的真凶不会是你。”
“……”
“这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我不后悔。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
“你教我的剑法,我亦不曾落下。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练。”
“……”
“这一次,我陪你一同杀上去。为我父母,为你我,也为天下。”
“好。我们走。”
风雪漫天,白茫茫一片,一对负剑的耄耋老人消失在了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