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的孩子眷恋着母校，就像小鸟恋家一样。他们得空，常会回母校看看，跟老师说说心里话，如此师生情意的美好延续，我且称之为“归巢”。昨天傍晚，两个小伙子的匆匆归巢，亦给我带来无比的惊喜。
昨日一大早，小S就qq留言，说好久不见了，想等小H下课一起来看看我，跟我聊聊天。这两娃一个职业学校，一个重点高中，都面临继续升学的关口，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呢。我当然满口答应，并约定到时去门口接他们。
高三娃放学很晚，他们到的时候都已四点多了。我赶到的时候，两人笔直地站在门口，一瘦高，一略敦实，都规规矩矩戴着口罩，一幅乖乖仔的模样。
跟门卫室打了个招呼，请他放行。师傅虽开了门，表情却有点不情不愿。一千多个学生，能让门卫师傅记住，甚至隔三年戴着口罩还能一眼认出来的，可见小子门当年在学校多“出名”了。
因为了然，我不以为然，两小子倒是有点战战兢兢，进来时没忘跟师傅连连称“谢”，仿佛在弥补当年的怠慢－－到底长大懂事了！
要说初中的他们，还真让人一言难尽。
小H的初中生涯堪称“大起大落”。初一时，话语不多，脾气极好的他可是任课老师们最心爱的宝贝之一。小小个，白净的脸，一笑机灵的眼睛就眯起来，他着实讨人喜欢。这娃聪慧机灵，特别是数学，也没见怎么用功，却一直名列前茅，初二分班分出去时，娟还忍不住大呼可惜。
可就是这样一个乖娃娃，初二结交了一批损友之后，画风就急转直下了，仿佛心底里的“恶”被唤醒，学生不允许做的事他全做了，且变本加厉，成绩自然一落千丈，还任谁去劝他都不听，最后甚至发展到旷课逃学……记得有一次，他老母亲让我去找找他。好容易在楼梯上拦下他，我还没说几句，他就摆出一幅木然冰冷的样子，当天晚上，他就示威似的从班级群里退了出去。那段时光，他陶醉在与损友们的狂欢中，是打定了主意不学了。
好在初三，他分到了庄的班级。庄是个倔脾气，自然不肯放弃任何一人。小子拗不过庄，也便跌跌撞撞又捡起了书本。他天赋本就不错，虽说初二一年荒废，理科竟也渐渐有了起色。到底升学的压力摆在眼前了，小子也慢慢收心了。初三这一年当然起起落落，走得撕扯而艰难，好在最后结果不错，小子竟然创造了神话，逆袭考上了盛中，不得不说是老天的眷顾。
另一个小子小s与他相比，可就色彩单一多了。这小子一直是学校出了名的刺头，貌似天不怕地不怕，以惹是生非为能事，只要他不爽了，天王老子也敢“怼”。初一一年，他就在年级里“名声大噪”，同学见他避着走，老师见他直摇头，自然他成了保安的“重点保护对象”。
这样的他，初二走进我的班，自然让人“侧目而视”。开学没几天，午休时他就带着另一宝宝去找小师妹了，返回时正好迟到，当时他还洋洋自得，结果被我玩笑似的一通奚落，他也颇有些自讨没趣－－对这小子，还不能硬来。人性天然有善恶之分，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如此作天作地，或许只是在掩饰内心的“伤”吧。
带他一年，我们的交锋也是电光火石，他也捣蛋，也闯祸，也被各种叫家长，也崩溃嚎啕……但这一年，他曾冷冻的心也渐渐开始回暖，因为同学的包容，因为老师信任，因为集体的感染。这一年，曾对我一本正经地说“以后我是不会结婚”的他，也悄然喜欢上了一个美好的女孩，并且因此而想要努力学习，甚至曾埋头读书到午夜。虽说后来因坚持不下去，学习的事情不了了之，但那也像一颗种子，深埋在了他的心底，以至于他终于敢把自己枕头底下那“发霉的梦想”，拿到阳光底下晾晒。这一年，他在许多人的眼里依然是个问题学生，但我相信他的心绝对不再是坚冰。
转眼初三，他去了一个全新的班级，又开始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别人都在为中考而努力的时候，他却又开始各种犯浑，偶尔听他的现任老师提起他，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可以想象他的做法有多出格。每每那时，我总是一语不发，我心中的这个孩子真不是这样的，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又遇到了什么。
他再次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快要中考了。当时政策允许一部分学困生（毕业无望）提前签约，不学无术的他自然是其中之一。
“老师，你说我该不该签约？”他看着我，脸上有难得的正经。
“想清楚签约的后果，今后跟什么人为伍，甘不甘心？”我无法替他做决定，只是反问了他几句。几天后，他又找到我，很坚决地说:“老师，我要去考丝绸中专。”“那就拿出分数来。”对于他的决定，我不置可否，但暗地里，还是替他松了一口气。这小子，关键的时候还有点脑子。
七月，他和小H一起来找我，因为共同的某些经历，他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那时，他俩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冲着跑道上的我大声嚷嚷着，那明媚的笑脸时隔三年，我依然能清晰地忆起。那是两个磕磕绊绊前行的少年，终于抓住了命运眷顾的机会，为自己的人生做出正确选择后的释然。他们或许不清楚这样的选择会带来什么，但我坚信那一定是趟过泥泞之后最美好的开始。
我确实没有看错他们。
初中毕业后，我们接触不多，但小H考到好成绩了，会很凡尔赛地把成绩条发给我看。小S在校门口碰到，被我调侃“是否来等哪个小姑娘”时，他也会着急忙慌地摆手，“不是不是”连连否认。在十月那个重要的日子里，仪式感颇强的臭小子还会给我写一封信，分享他一年的感悟体会……这一切或许在别人看来有点可笑，可在我这里却视若珍宝，那是他们用各种方式在告知，没有辜负我们彼此的信任。
昨日进门后，小子们说，想去操场看看。当时天气阴沉沉的，四点多的操场上难免冷寂，可两个小子却站在操场边久久眺望，目光里满是留恋和不舍。这个校园曾带个他们伤与痛，但更多的让他们收获了爱与暖。
“那可是曾经的你们最想逃离的地方。”我忍不住又调侃起来。
“现在却是我觉得最温暖的地方。”这句话小S随即脱口而出。
当时，我的眼眶便有点发热，身为老师，最想看到的是孩子的成长，我的两个娃确实在很努力地成长着。
下周，小S要参加“3+3”的大专考试了，怠惰如他，自然又会想要逃离，可冥冥中又懂得这样不对。于是他打电话给住校的小H，果真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小H让他无论如何，抓紧时间复习，周末还打算抽出宝贵的一天去帮他补习数学。小子今天来找我，也是想从我这里获得点信心，或者说，想听我毫不留情地再怼他几句。他如愿了，劈头盖脸，我肯定又是好一通数落，毕竟下周就要考试了。小子急得都有点结巴了，赶紧乖乖跟我保证:“肯定会背的，老师你放心。”
见我们这样，小H就在一旁浅浅地笑。高三的他两个礼拜才放一天假，平时的学习一直很紧张。我问他目前成绩如何，他说离一本还差点距离。我安慰还有大半年时间，当年做出如此抉择，就应该豁出去往前扑。他还是浅浅淡淡地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线，脖子上若隐若现还有点印记，那时当年犯浑时纹身的痕迹，再怎么清洗也还不能完全抹去。
是啊，经历的一切总会在身上打上烙印，好在三年过去了，小子已变得坚强而豁达，他并不回避自己的过去，只是告诉我“想去远方看看”。他说他喜欢四川和东北，我告诉他我好喜欢成都，希望不远的将来他能去看看。小子两手插在口袋里，神情并没有太大的起落，此前的经历于他而言恰是一种历练，让更清楚地看到了前行的方向。
我帮小子们拍了几张照片，还陪他们去看了小庄。庄和我一样止不住开心，我们固然希望学生成才，但更希望看到他们成人。成长之路怎可能不摔几个跟头，摔得再惨也得有爬起来的勇气，伤痕累累也可以继续上路，毕竟今后的人生很长很长。俩小子乖乖地站在庄的面前，不觉间已比我们都高出了一大截。
暮色中我们在校门口分别，时隔多年我又看到了小H的母亲，当年孩子犯浑她曾经欲哭无泪，此刻看着两个孩子却是满脸欣慰－－我们的孩子总会长大懂事的。目送两个大男孩陪着母亲远去，这寒潮到来前的空气里也多了阳光的味道。
小子，愿你们一切顺利，更欢迎你们常回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