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子的爹不认他,已是很多之前的事了,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么多年他与奶奶相依为命。他奶奶是个老寡妇,二十出头死了丈夫。好不容易拉扯这几个大小伙子各自成家立业,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数九寒冬地,老太太就干坐在拔凉的炕上。东北的火炕是砖土搭起来的,若是有火,那它就是个大暖炉,不断地向外溢出温暖的热气,吸引着众多人往跟前靠拢;若是没有柴烧,只拔得屁股冰凉,人是坐不住的,可老太太能坐的住,不是说她能忍,是她腿脚不方便。
可就有着这么个不方便腿脚的老太太愣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将这个大孙子养大了。村里人都说这老太没福,几个儿子没人养他,还是邻里邻居做了吃的,时不时地给她带一口。大黑二十几岁那年又出外打工,出门前老太太还是硬挺地。邻居来送吃的,摸着老太太的身子,已经硬了好几天了。正等着孙子能挣钱养家了,她却没享受几年福,一撒手就走了。
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不让大黑叫他爹。仿佛爹这个字从大黑的嘴里说出是一种耻辱,而不像从二黑口中听到的那般恩赐。仿佛大黑是个私生子,是不洁的源泉。男人或许会因女人的喜恶程度不同而迁怒儿子,但他对待哪个媳妇都是一个样,任她成为一个男的忙里往外,顶着一个慢男士的寸头和粗糙的嗓音在男人堆里抢活挣钱。精瘦的人,或者说这个生理上的女人与他臃肿黝黑的膨胀肉体也可谓是互为掣肘,日子虽然火红,但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家没有这个瘦削的女人是不成的。人们都还说幸亏大黑的亲生母亲死的早,不然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灶台旁的水缸底里结了冰,窗头上也爬满了湿冷的冰霜。大黑平常是不常吃喝的,谁也没见过他往家拎过什么吃食,除了他奶还在的那些日子。他爹断定屋子里有钱,他爹把那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钱,终于在水缸底下找到了被塑料袋包裹的前,那是大黑辛苦攒的两三万零六百,又在抽屉离零星找到几时,这是大黑的全部家当,收进了他爹的兜里。
据人们说殡葬费、棺材板不足两千。可没有唢呐的哀乐和亲人的哭泣送别,一个人来此人生的意义又该是如何的呢?众人嘁嘁喳喳地说他爹贪得无厌,这么多年不管大黑不说,又娶了那么个汉子似的女人,又生了个傻儿子。这间不足五十平的小破房子也被霸占了,成了他爹丢放杂物的地方。至于钱当然是留着给二黑再娶媳妇用。在农村娶媳妇是项大花费,有儿子的人家从儿子出生后就开始肝脑涂地的攒钱,生怕传宗接代的香火在这一代断了,怕祖先斥责不孝,因这村里人仿佛也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他爹又生了个儿子叫二黑。大黑与二黑不熟。因为是亲兄弟,人们总是把他两放在一块比较,但大黑没有二黑那样浑身上下都透着傻气。如果你见过二黑,你就会明白我说的。但即便是这样的人,只要他还具备完整的生殖系统,都是要娶妻生子的,当然他们也不例外。
他爹姓吴,大黑和二黑自然也姓吴,他们的子女自然也是要姓吴的,这姓氏成了血脉的延续也成为了下一份苦楚的承继者。
如今大黑他,一个人临近过年前的几天也死在了冰凉的炕上。他爹匆忙就将其下葬了。人心冷便不知这世上什么叫牵绊,这种牵绊是来自血缘基因的故事。人说他心狠着呢,爹死了都不叫姑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