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爹是我的堂叔，是三公的儿子，族中排行第五，故我们称之为五爹。五爹是位普通人，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小人物。然而，在我心目中，五爹却是高大的。

      每次回到乡下，我都要去看望五爹，与五爹聊村里的新鲜事，也聊过去芝麻大的旧事，五爹总有说不完的话。 

      五爹小时候家里穷，只读高小毕业便辍学了。凭五爹的天赋，如能继续读下去，说不准能读出个大学来。这是三叔对着五姩说的。五姩对这话总是不以为然。常说五爹笨，连扁担鼻都不会弄。有一次我和他去修水利，捡回了一条海棠根准备用来整条扁担用，结果被他整没了，所以五姩总骂五爹笨。

      面对五姩的嘲讽五爹总是一笑置之。从不还五姩的口，一声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因为他是爱着五姩的。他常说五姩嫁给他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因为五姩长得很好看，是流行歌中唱的“村里的姑娘叫小芳，善良又大方”那一类。且五姩的外家在革命老区，外兄全是吃薪水的，给他的面子添了不少光。五爹娶到五姩，村里人都说五爹是“拾糖”了，从头甜到脚。

      其实五爹并不笨，只是老实而已。小时候他也能说一些“世事洞明该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雅句，还会碎碎念一些“从土做到天，无外家无味，天上雷公，土下舅公”之类的公道语。所以说五爹“笨”是五姩对五爹表达爱的另类方式，因为五姩知道五爹是骂不还口的，多叨几句也无妨。这也是五爹和五姩相处的默契之处—-生死契阔，相濡以沫。

      五爹书读不多，这是他的不足，也是他的优点。不足之处是，书读少，凡事缺乏独立思考能力，容易人云亦云。优点就是，实干而少讲空话。也因为读书少，他不好高骛远。始终只做小人物该做的事，比如那些年，他在乡里当邮差，负责送“侨批（侨汇）”四邻八村，远至后田宋六。一年四季，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背着一个大大的邮包，奔走在乡间小道，起早贪黑，涉山过水。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都能将人家的“侨批”和邮件按时完好的送达。欢喜着别人的欢喜，忧愁着别人的忧愁。从不担误他人的好事。

      我与五爹合居一屋几十年，提头不见低头见。人们常说“树近树相擦，牛近牛相顶”。可我跟五爹合屋几十年，从未与五爹红过脸。五姩和我母亲妯娌之间也从未因鸡狗相闻而交过恶。而且我家还得过五爹不少的好处，吃过五爹送来不少的灯光鱼和堂姑从咸正溪边带回来的大鱼小虾。五爹家的芋杆菜脯也吃了不少。

      小时候我家比五爹家还穷。原因是我父亲早逝，全靠母亲一人挣工分维持家计。不管母亲多努力还是年年过社(超支)，入不敷出是大概率事件。与五爹合屋，只要是屋里要共办的事都是五爹出的钱多一些，从不怨言。而且都是五姩主动提出的分担。五姩的大方得体，具有妇人之仁，确实是个好媳妇。都说“文昌媳妇定安娘”，欲解其密，看我五姩就是了。记得七二年文昌刮了一次超级台风，把我们家房顶上的瓦掀翻了。是五爹多出的钱，我出力把房子修好的。那年头钱比力贵得多。用农村人的话来说就是“力出力欲回，钱去钱难赚”。

      还有一件事是：我上初中那年，学校要求支农。派任务给学生拾牛粪。有一天，烈日当空，酷热异常，我鼓捣了整整一个上午，硬是拉牛下水“教牛唱歌（拉尿拉屎）”。谁知那牛死硬就是不肯“唱歌”。平时管用的绝招那次却不灵了。五爹见我鼓捣了一个上午，仍然两筐空空，便带我到他家牛栏里撂一担牛粪给我。我完成了任务，得到学校的表扬。

      这事我是从内心感谢五爹的。但是，五姩知道此事后却批评了五爹。说五爹是在害我，不该教我嗟来之食，应该教我克服困难知难而勇，应该授我以渔，学会自救。那时候我总认为五姩是小肚鸡腸，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之见”。长大后，我才明白五姩是对的。授人以渔好过受人以鱼。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唯有自力更生，自食其力才是王道。

      当然五爹也是有缺点的，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出“风头”。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在罗虎山参加水利建设。五爹年轻气胜。当所有人都用两个箩筐挑土上坝时，独五爹挑着四个满箩筐土上埧。嘴里还不停地念着毛主席语录“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这事搞得六爹很是不爽。平时六爹总爱和五爹争第一，五爹当然不让。所以说，五爹不但“笨”而且“傻”，这话是五爹自己说的。“吾日三省吾身”也是五爹的口头禅，是他从小学课本里学到的。能说自己“笨和傻”是他“吾日三省吾身”的结果。

      如今五爹已是耄耋老人，依然精神矍铄，心地还是那么的善良。总像当年那样把别人的好记在心上，一副不改的善良本色。五爹的“笨”和五姩的“精”正是文教人处变不惊的精神缩影 ，是年轻人“吾日三省吾身”的榜样。   

                              林道津

                      2025.05.22于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