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富:镜子

“镜子”是一个隐喻,当然我们在用这个隐喻时更是一种警示。其实,说“孩子是父母的镜子”与说“父母是孩子的镜子”没有什么不同。今晨我所关注并解读的是其心理内涵的丰富性。

当听到有人说“孩子是父母的镜子”时,很多人可能立马想到父母能够通过孩子这面镜子看到自己,但少有人想到镜像是反的,其寓意为:孩子长成了与父母正好相反的样子!

关于这一点无需多言,所有父母眼中的“熊”孩子,所呈现的都是父母镜像。心理医生会通过这个镜像,按图索骥,寻找镜像所对应着的本体即照镜子的人——父母,然后再考察他们的状态,比如原生家庭、夫妻关系、对孩子的期待、共情能力……

对于悟性好的父母,我会让他们反复阅读——最好能够熟练地背诵纪伯伦的《论孩子》(On Children,见后附全诗),以便体会:父母像弓,儿女是箭,唯有弓无比稳定,尽力弯曲,箭射出后才能更坚定,射的更远。

“镜子”的第二层意思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父母,我们每个人也都曾经是孩子。这意味着没有人能够脱开自己的历史而生存,透过这面镜子,可以看到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文化及其传承。

我们的身上都流着父母的血,而父母的血来自于我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每个人当下的样子由自己的“祖宗八代”所决定,这就是遗传的作用;同时,当我们从一个孩子起步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也无法脱离社会环境的影响,从而将我们改变成为“曾经的孩子”。那歌中唱的“种瓜的得瓜,种豆的得豆”指的是遗传,“谁种下仇恨他自己遭殃”说的是环境对人的决定。

其实今晨我最想说的是,我非常不喜欢把孩子当作“镜子”来隐喻父母,同样对诸如“父母是原件,家庭是复印机,孩子是复印件”这一比喻我也嗤之以鼻。

“镜子”这一说法,其实隐含着对那些有问题孩子的父母的谴责、贬低和歧视!——这是我所看出来的第三层意思。

我更喜欢将父母或孩子比作“窗子”。窗子可以让我们看到家里家外——不只有父母和孩子,还有他们的文化和各种各样的关系。

有必要强调,任何一个结果或恶果都不可能由单一原因造成,有问题的孩子也不例外。从心理助人的角度出发,把父母视为“熊孩子”的罪魁祸首,只能让这些无力改变儿女现状的父母更加无力且无助,无异于雪上加霜。

若把网瘾、辍学、反叛……的孩子都归结为他们有心理问题,那么成因是什么?熟悉发展心理学的都知道,根据教育需求的发展,“心理发展的动因”也在发生着变化,有遗传因素决定心理发展、环境因素决定心理发展、遗传与环境共同决定心理发展、通过社会学习获得行为发展、社会文化因素决定心理发展、心理发展是主体和客体相互作用的结果等,据此,我们也可根据心理咨询的实际需要从多个维度对造成心理问题的原因作出解释。

当然,无论哪种解释,其目的都是强化求助者的自我功能,而对自己的不满作出更加积极、有效的应对。比如,我常常非常肯定地对那些有问题孩子的父母说:您首先要做的不是看心理医生,而是寻求(精神科或儿童医院)医生的帮助,排除孩子患了一种医学上的病——就像得了肝炎、肺炎一样,需要吃药治疗……

附:论孩子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

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着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你拉开,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怀着快乐的心情,在弓箭手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也爱无比稳定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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