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众所周知,美丽家缺个儿子。
村子不大,但几乎家家都有个小子,唯独美丽家和村头的老马家都是闺女。
在村子里,没有小子这家子就算是绝了户,过年过节先人没有后辈祭扫,在阴曹地府就没得钱花,活着受累死了受苦。
美丽出生时,美丽奶看是个女子,撇撇嘴,连小婴儿的小衣服都没心情准备了,从村子里找了几件别人穿破的旧衣服,给美丽裹到了满月。
那时的美丽妈还没有摸清当媳妇的门道,美丽爸又是个软棉花,木木的闷闷的。美丽妈得空就抱着美丽哭,虽说政策上一家可以生两个孩子,可这一半希望就已经破灭了,另一半如果还不成的话,这村子的闲话就能把他们家给淹死。
美丽还没到一岁,美丽妈就又怀上了。怀的时候是秋天,显怀时就到冬天了。冬天棉衣棉袄,人又窝在家里,除了家里人谁不知道这档子事。
不让外人知道,是美丽家打的小算盘。计划生育查的紧,万一再生个女子瞒过去,还能再要老三。再一再二不再三,他老孙家再怎么倒霉也该转运了吧,况且村子里不少户都是两个女子一个小弟。当然,为了躲避罚款,其中一个女子都寄养在亲戚家,这是村子里众所周知的秘密。
除了老马家一连生了三个女子,村子里再也没有那种倒霉蛋了。当时,老马家还想着生个四子,怎料的计划生育实在是紧,老马家抱着皮球大的肚子外出躲。计划生育的人就逮了他老爹,一天不回来,老爹就蹲一天受一天罚。
俗话说忠孝难两全,不成想这孝心也能起冲突。马家本意是在外躲几天等到孩子生了,他们除了放人就再也没办法。虽然他们能逼着八个月的产妇去引流,但总不能把刚出生的婴孩给弄死吧!
可世上总有那些个连阴雨朝着这些上无片瓦的人浇,连日的惊吓、奔波、短吃少喝,马家媳妇早产的婴儿不几日便夭折了。据说是个男孩。
马家媳妇身体受了亏损,老马家也死了继香火这条心。村子里的人都连连惋惜,一段时间,村子里的闲话中老马家的遭遇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福祸所依,老马没有男孩命却享了众人怜悯,借了这股民心竟然一跃成了村里干部。只不过每当老马拿出村干部的派头,都会被村子里人唾上一口:“绝户子有什么可神气的!”
美丽妈生下二女儿后,就被姥姥姥爷抱走,趁着夜色赶回家。美丽没看见那个粉色婴儿,美丽妈也没来得及喂上一口奶,美丽爸没有抱抱小孩子。他们的心事像深夜一般浓稠。
美丽被家人严厉告诫,不要把有小妹妹的事往外说。美丽看着爸爸阴沉的脸,头一次感到害怕不已。美丽收起小舌头,坐在台阶上想:那个小娃娃究竟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脸上皱巴巴,像个小老太?
美丽和爸爸妈妈也去见过那个小婴儿,是在山上的一间茅草屋里。屋子里摆满了食物,没有电没有水,有一个自己垒的泥灶能做饭。
去的时候姥姥正在做饭,小婴儿在潮黑的床铺上正嘤嘤地哭。美丽妈心疼地抱起这个叫做栀子的二女儿,栀子还是扭着小小的身体哭。美丽妈翻开她的衣服,后背上被潮虫子叮了一片红疙瘩。
栀子不能回美丽家,也不能回姥姥家,她只能在这间落在山腰的小屋子里待上一段时间。美丽爸在忙着跑关系给栀子落户,落不了户的栀子就像是一个高额债主,被计划生育的人发现就罚得美丽家一无所有。
美丽不知道栀子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身上那些红珍珠又散落了多久。美丽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去那间嵌在山腰的房子了,因为美丽妈的肚子又鼓了起来。
这次美丽也觉得大不一样,爸爸骑着自行车,前面横杠上坐着美丽,后面坐着美丽妈。他们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到了一个白须老爷爷家,老爷爷用手仔细地摸了摸隆起的肚皮……从老爷爷家出来的时候,他们手里多了一挂黄色的中药包,美丽爸轻轻地抚摸着美丽妈的肚子,愤愤地说:“这次准了!”美丽妈的眉头也被熨平了,而后咬牙切齿地回应着:“这次总能堵住他们的嘴了!”
美丽知道他们是指村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