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人不好酒但很好客,“无酒不成席”也是文教人的待客之道,更是文教人的礼仪之美。欲追其远,略考其微,却发现文教人的酒俗有点与众不同。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前。
不同之一是酒的烈度与北方人喝的二锅头不同,二锅头属大曲双蒸酒,度数多在五十度以上,喝了容易烧喉上头。喝了它,便有了“头可断,血可流,砍头只当风吹帽”的豪迈。而文教人喝的酒多以自酿的米酒和地瓜酒为主,是小曲酿成的低度酒。这些酒的特点是度数低,不含甲醇等杂质,喝了不攻头,品之甘如饴。杯盏交错间,似入温柔乡。公社化时期文教市供销社里卖的大多数也是这类酒。
不同之二是文教人喝酒比较绅士。不如北方人“大碗喝酒,大快朵颐”的豪爽。不贪杯盏,不猜拳行酒令,不酗酒瘾,小酌怡情,主随客便,少有因酒而伤身者。也可以说:文教人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文教的美食”;在于逢宴必备的首盘菜、文昌鸡、西仔鱼和油炒花生米。于是便有了“看菜下酒,量力而行,唛知唛底(事),罗家(女婿)知罗家身体”的食酒文化。
实话实说,地瓜酒算不上是好酒,喝起来有点地瓜干的味道。它没有茅台酒的香醇,也没有白兰地的劲道。之所以能成为文教人百喝不醉的好酒是因为它的原料易得且酿造成本较低。关键是造它不占主粮。在粮食统购统销的年代,地瓜不在统销之列,且文教是主产区,得之容易。它的酿造工艺也比较筒单。灶前煮酒,孺妇皆会。只需一筐地瓜、一口大锅、一个酒甑、一个酒坛、几个箥箕仔、一个温度计,加上自制的酒曲。经过十天八天的常温发酵。再经酒甑蒸馏,取其中段酒,几道工序好酒就出来了。
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热火朝天。干部到农村去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三同”运动普遍兴起。我们村也来了一位“三同医生”,意在指导“农村合作医疗”的建设,以解农村缺医少药之急。村里人都叫他“邢医生”。邢医生是地道的广州人,也是半地道的文昌人。能讲一口流利的文昌话。
邢医生与我亦师亦友,七六年秋,唐山发生大地震过后,全国皆谈震色变。文教人也进入了防震态。我与他同住过一段时间的“地震棚”。没事时我就拿花生米和地瓜酒邀他聊天。开始他对地瓜酒不大认同,觉得像喝广州生啤般的淡薄,不如喝厚酒带劲。后来慢慢的就喝惯了。多喝几次后他才认为地瓜酒有点像浙江绍兴一带的黄酒,具有强筋壮体,益寿延年的功效。
那时的我也是醉意不在酒,在于听闻城里的故事,有时听得津津有味。那是情花盛开的年纪,尤其爱听《青春之歌》和《香飘四季》中的趣闻轶事,以及钟情于去折《早春二月》里的那枝梅。因“三同”而与邢医生相识,因防震听书而与邢医生饮酒。有朋自远方来,薯(煮)酒论道,不也乐乎。
地瓜酒除了能借酒消愁和趁酒赢天下之外它还能治病救人。但凡是治伤病,郎中定会用酒来做药引,据说酒能增强药效,药引能带药效直击病灶。有一次我在村里看排球比赛,由于站位离网太近,被主攻手一记重扣正好击中我的胸膛,胸肌红了一大块。幸亏邢医生教我用地瓜酒冲跌打丸直接灌下,结果是喝后血管舒张,浑身通红。只好躲进笋山成一统,醒来后顿觉身体舒服了许多,事后体无大碍,这算是医生对酒的妙用吧。把地瓜酒当药引用是个好主意。
如今喝过地瓜酒的人几乎都老了。地瓜酒也早已退席了。那些酿酒的酒甑也许已经绝世了。当天价的茅台酒摆上酒席,浓烈的洋酒晃动酒杯,人们喝得怡然欲醉时,是否还记得那些年的:“灶台薯(煮)酿玉浆香,番豆(花生)佐酒赛神仙。远方有朋将酒至,醉美之处即故乡”的那份情怀和存留在灶台前的缕缕酒香?
林道津
2025.4.16日于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