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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黑夜降临，热浪仍不见退去，就像这座城市的喧闹和繁华一样，让人找不到冷静的缝隙。静海花苑，10幢公寓楼的1902居，空调吹着冷风也降不下屋内的气氛。

典薇薇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顺带上餐桌上的两个杯子，她给自己倒一杯，把另外半杯伸到梅乐面前。

“为什么我的是半杯？”梅乐从沙发靠背弹起。

“该注意了啊，你那脸见圆了。”典薇薇抢过梅乐手里的薯片，手指空划过梅乐的脸颊说，“你的眼眉，柔美到可以祸害人，看看，那内勾的小眼角，哎呦呦，我若是男人，我的魂也能被你勾走七八分。再看你的下颌线，哦，你还记得不，有一次在天成大厦，我和你购物，就是参加我们电视台年度酒会去给你挑晚礼服的那次，有个女孩拦住你，问你的下颌是在哪里整出来的。”典薇薇半跪在沙发上，她的整张脸因为激动变得微红，就像在她主持的一台综艺节目里，众望所归的某个女明星掉进了水里，弄花了妆容，她释放出了所有曾被压抑过的笑。

“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梅乐的长睫毛对着典薇薇刷两下，“不过那件事我记得，你告诉人家说是在我妈开的美容院整出来的，那女孩子还缠着问美容院在哪里。她竟然没有明白意思。”想起来那件事梅乐也觉得可笑。

典薇薇和寇梅乐是高中同学，典薇薇大学毕业做了电视台财经节目主持人，梅乐则从财经大学毕业成为了财经杂志的记者。半年前，典薇薇入住这套公寓，离电视台近了，可是离梅乐远了。今天，梅乐跨越大半个城市来陪典薇薇，原本，她觉得最近典薇薇似乎不太开心，现在看来，薇薇心情还好，她却往薇薇肩上倚靠，叹口气，“唉，薇薇……”

“怎么了，有什么事能难道我们梅乐大美女？”薇薇笑着拍拍梅乐，眼睛定在她身上。

“我有新任务了。”梅乐懒懒地说。

“你还能被任务难住？这倒是稀奇了。”薇薇看着梅乐，等她说出下文。

“你都不知道，这次的采访对象是那个，那个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的连深。”她起身看典薇薇，“还有，主编说，你们电视台曾经约访过他几次，都被拒绝了，这次我们杂志社好不容易约到他的个人专访，竟然是你们电视台的人点名让我去，还说电视台后期想要再约连深，关键看这次个人采访的效果。也不知道，杂志社什么时候跟你们电视台的关系这么好了。”

典薇薇抱着胳膊想了想，说：“梅乐，我是这么想的，虽然连深难约在圈子内大家都知道，可是你们杂志社现在约到他首个专访，以他现在的人气，于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可是，我从接到任务就开始搜集连深的信息，竟然找不到他的个人信息，联系他的助理，在给我的公司信息里有一点他的个人信息，但仅局限于他毕业学校和学历。”她发现典薇薇目光关切地看自己，“真的，想找个他的八卦，都找不到。一点都不了解他，可怎么采访？”

“梅乐，去年一年，你拿了八次头版，你之前还有两篇文拿过国家级的奖项，这么傲人的成绩，估计就算是连深也得对你刮目相看，我对你有信心。”

“薇薇，还是你对我好。”

霓虹灯在潮热的空气中不知疲倦地闪烁，“连江云创”几个大字从车窗外一闪而过，那栋高楼和那四个字的灵魂人物，是梅乐即将探索的深海，她期待满载而归。

2.

“不知道他喜好哪一口，是喜欢柔柔弱弱、小鸟依人型的，还是喜欢干练利落、充满豪气款的？”

晚上，电脑屏幕的光照在梅乐的脸上，她的面部轮廓被淡淡的绒毛晕开，柔和的线条融在了光晕里，漆黑的眼里有明亮亮的星星，此刻，星星的光芒全部投射在一张照片上。

一张男人的侧脸，一副细边眼镜，一双看向前方的眼睛。这张照片是从车窗缝隙里拍的，是梅乐能找到的连深唯一的照片。以往，她都是结合人物简介和过往的访谈报道，加上照片来初步判断采访对象，她对自己的这个方法很有自信，一般，不出三个问题，她就能知道对方的人格类型，是适合正面问、侧面探还是反面激。

可是连深的信息，除了知道他是云江集团的公子，他的连江云创投资公司四年间所投资的企业屡屡上市，成为业界一批黑马，其他基本空白。

年纪轻轻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人往往自恃有能力，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能够让他们从别人那里感受到自己的强大，他们应该更舒服，强势和棱角分明的女孩子应该不行。

梅乐胡思乱想一通，手里却不敢怠慢，她按照常规方式，把拟好的采访提纲发给连深的助理刘洋，第二天，她准备出去吃午饭时收到反馈，刘助理说连总建议采访可以更深入一些。

“这是在说我的采访提纲不够入里吗？”

梅乐有一个计划，想给《财经TOP》做一个系列专访刊登在电子刊，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如果这次采访连深顺利的话，她想利用连江云创的知名度开启这一计划。没想到，连深愿意更多公开自己的想法，还说得这样含蓄，这让她始料未及，继而，她周身血液沸腾，整个人进入一种奔放的舒适感。

饥饿往往能让她的大脑更活跃。梅乐停住了正走向海鲜面馆的脚步。返回公司，她把已经熟稔的采访提纲又快速过了一遍，然后诡邪地微笑点头，字节跳动，加上了她认为大家最想知道的两条。

半小时后，刘助理回消息，发来一张微信截图“辛苦寇记者，午饭时间还在工作。”附加刘助理说明，“这是连总给的回复，寇记者，后天早9点，公司见，我稍后会给杂志社发邀请函。”

“似乎、大概、好像，还不是太冷血，知道别人的辛苦，但愿尽快安排采访，可别让我准备好的采访情绪凉了。”她勾起嘴角。有了好消息，没吃上海鲜面，啃着面包也快乐。

下午，典薇薇完成城北的现场拍摄，约梅乐吃饭。

“怎么样，按照你以往的作风，采访提纲已经写好了吧？”典薇薇把剥好的水煮虾放在梅乐的盘子里。

“非但如此，连深的助理已经约我后天采访了，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梅乐把那只虾放进嘴里，甜甜的笑容漾在脸上。

“我们怎么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约到采访的梅乐，虾是甜的吗？”典薇薇打趣，她的笑意在眼中。

待那只虾的幸福结束，梅乐微微蹙眉，“只是我还是不了解连深的喜好，心中没底，不知道他偏好温柔迂回一点，还是理性睿智一点的。”

典薇薇想了想，放下筷子，“梅乐，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一看到任务，你眼中就有两把剑，哪里是美女该有的柔和的目光？那种凌厉，能直接刺到被采访者心里，还有，你那两篇获奖的稿子，获奖辞里好像有‘文笔犀利，观点尖锐’看看，没有一个词跟你这皎洁如月，娇柔似水的面孔相匹配。”典薇薇又顿一顿，“我猜，我猜的哈，像连深这样整天跟枯燥的数字、报表、大盘打交道的人，应该是喜欢一些跟工作有反差的、柔和的东西，你表现的小女人一些，当然你不缺理性，拿捏到位就好。”

“有吗？”梅乐双手捂住脸颊，“对了，你怎么连我的获奖辞都记得，我自己都忘记了。”作为好朋友，梅乐突然觉得自己太不了解典薇薇，她有些歉意，说：“薇薇，马上就是你的生日，我一定给你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两个快乐的姑娘击掌，定格那一刻的友谊。

3.

能准备的资料都差不多了，梅乐躺在沙发上把玩着一支录音笔出神。下午，主编找了梅乐，告诉她，这一期杂志的头版留给了她的这次采访，之前，连深不接受媒体采访，有人说他行事低调，有人说他目中无人，这种两极分化的猜测，让他的人设更加神秘，这次，他愿意接受采访也只是在为近期投资的一家新能源公司做宣传。她提醒梅乐注意采访节奏。

这两年，主编很少过多干预梅乐的采访，梅乐的手心微微出汗。她想起典薇薇说的那两把剑和皎洁的月，旋即来到镜子前，在眉眼间勾出笑意，左手起一个兰花指，手背娩出一个弧线划过小巧的下巴，眼波流转，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做理性的小女人谁不会？”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班准备好你最佳的胃口，老巴火锅，我请客。”梅乐给典薇薇发去一条信息。

连江云创大厦一楼，梅乐早早坐在候客区。

八点三十分，前台接待告诉助理刘洋，财经TOP的寇记者，已经到了。走在刘洋前面的男子停住脚步，同刘洋一起看向梅乐。

“什么时候，杂志社的门槛都这么高了？”刘洋嘟囔一句。

“你说什么？”男子看刘洋。

“连总，寇记者约在9点钟。”刘洋马上收回目光。

梅乐正在看手里的资料，晨光照在那几张纸上，她的手指几乎透明，稿纸反射出的光让她的面庞像是浸在湖水里的月。那月光此时照进连深的脑海。

“刘助理，九点，我好像有些其他事。”连深走两步，又回头看一眼梅乐，对刘洋说“公司其他安排提前。”

几年记者生涯中，梅乐听到过无数次“抱歉”，这次听到刘洋说出来，她眼神微微暗淡，可是，脸上的微笑却没有减去丝毫，“只要在一周内交稿，不耽误期刊发表就好，还麻烦刘助理能尽快安排采访时间。”

办公室里，连深面对电脑阅览文件，对刘洋说：“把寇记者的资料发一份给我。”

跟了连深四年的刘洋，熟悉老板的路数，像今天这样不守约定的事情，以前没有发生过，他给连深的邮箱发了梅乐的资料。

不知为何，梅乐资料里那张照片是大学时期梳着高马尾的学生照，亮晶晶的眼睛透着天真，这跟资料显示的她在杂志社取得的成绩稍有违和。连深知道杂志社派出了最有实力的记者，以示对这次采访的重视。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照片上，左手食指轻敲桌面，“寇梅乐”，他念叨着打开手机，马上，他的嘴角轻轻提了一下。是他的女朋友和一个女孩吹生日蜡烛的照片。烛光照在女孩的脸上，像映在湖水里的月。

晚上，两个人的火锅多了一丝遗憾。梅乐咬一口鱼丸，悻悻地说：“唉，失败，竟然连面都没见上，我的稿子呀，可千万别让这期杂志开了天窗。”典薇薇拍拍梅乐的肩膀，“没关系，只要他接受采访，以你的能力，抢出稿子是分分钟的事，定然不会开天窗。”

庆功火锅都提前吃了，采访的时间却还没有定，梅乐想出拳，可对面是棉花堆。她拿出手机给刘助理发消息，刘洋倒是回复迅速：“上午连总没时间。”

“连总有安排了。”

“连总出差了。”

接连三天，连深在刘洋的口中忙碌，从梅乐的采访计划中消失。

4.

这几日，梅乐每天都会收到典薇薇发来的微信消息，她安慰梅乐，用可爱的表情逗梅乐。

这天早上，梅乐没有收到典薇薇的消息，却看到了她朋友圈发出的一则公告，下午，高新区有个项目落成发布会，连江云创也在受邀名单里。

梅乐眼睛一亮。

因为没有采访邀请函，梅乐的记者证只能让她进入外围等候区。据她了解，云创不会属意于这次发布的项目，连深的出现，只是业内助力。她伸长脖子在主会场里搜索那个应该叫连深的人。

第一排坐的都是受邀的老总，梅乐逐个排查。那位脖子短，应该不是。旁边这位有肚子，油腻。那个戴眼镜的，老是晃动脑袋……不够稳重，应该也不对。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想，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标准才适合连深。

梅乐看得眼睛都酸了，“唉，怎么比找男朋友还麻烦？”她二十六岁的青葱岁月中不乏追求者，可是，她一不相亲，二不搞职场恋，面对一个一个的采访对象，她有的只是挖掘采访内容的欲望，她把对异性的所有热情，都从键盘上敲击出去。她记得典薇薇失恋后，在两人初见的地方淋雨，结果大病一场。梅乐坚定地认为，找男朋友这件事比写三篇采访稿还难。

发布会结束，外围记者群骚动起来，梅乐看到了刘助理。

“刘助理。”也许是太兴奋了，她的声音有些响亮。她叫停了刘助理，同时停下的还有刘助理前面的三个男人。三个戴眼镜的男人。

“怎么回事，这个时代，精英们都时新戴眼镜吗？”梅乐无语，她还是分辨不出哪个是连深。她尴尬一笑，是典薇薇教过的，嘴角上提，上下咬箸，露齿八颗，笑倾君心。

“寇记者，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连总真的没时间。”刘助理看一眼那三个人。

梅乐没看到三人中哪位多看了自己一眼，她想确认连深，再一次失败。

天气跟高新区的新闻一样多变，不知何时，碧蓝的晴空现在不见了踪迹，铅黑的云层沉沉压过来，带起阵阵潮湿的风。梅乐身上的丝质短裙在风的作弄下贴了身，更显出她妖娆的身形。

梅乐网上约车，看天空中黑云越来越近。

一辆白色的跑车停下，“美女，走吗？载你一程。”

“不用，叫车了。”

一辆连号车停下，一个中年男人尖细的嗓音：“美女，高新区不好打车，我载你吧？”

“不用，我等等。”

梅乐一直带着职业款的笑。

雨丝开始夹在风中打在梅乐身上，她举起装着采访提纲的文件夹挡在头顶。

又一辆连号商务车停下，梅乐手指抚过一缕挡在眼前的发丝，直接说：“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正在缓慢降下的车窗玻璃停止，后排露出一张带着细边眼镜的侧脸，他目光微微斜睨车窗外的梅乐，对前排的司机说：“走吧。”副驾上的刘助理说：“可是，高新区真的很难打到车，寇记者有的等了。”

在最后的一瞬间，梅乐捕捉到了车窗里露出的侧脸，戴细边眼镜的侧脸。她的微笑僵住，任凭雨水滴落在粉面桃腮上。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丝质的裙子被雨水淋湿又被体温烘干，早已失去华彩，为了配合裙子而披散下来的长发，也变得毛毛糙糙。镜子里的梅乐目光无神、脸色憔悴。

“唉，美人还没有败给岁月，就已经输给了一场风雨。”她耷拉着双肩，跌坐在沙发里。

“好惨，还是没见到连深。”她给典薇薇发出一条信息，附带一个哭脸。

等消息的空当，她给自己泡一碗面，麻辣的那种。淋了雨，总是需要预防感冒，这是她的习惯作法。心里憋屈，她还需要一种强烈的刺激来排解一下。

拨通视频聊天，没让她多等，典薇薇可人的笑脸就出现在屏幕上。“宝贝，还好吧？台里下午临时安排我来M市出差。”

“唉，别提了，下午去了趟高新区，还是没见到连深。”典薇薇语气恹恹的，她听到视频背景的吵杂声，“薇薇，你在外面？”

视频往前移动，典薇薇回头看看，“哦，我跟同事一起，大家吃完饭在唱歌。”

“薇薇，干嘛呢？”一个男人的声音，梅乐看到镜头里半张男人的脸，视频挂断。

“什么情况？”梅乐的眼珠转了几圈。

“抱歉，亲爱的，刚才是同事。”典薇薇发来一条消息。

你的同事我又不是没见过？梅乐想起，那张男子的脸应该是被典薇薇同事叫“蔚公子”的台长的儿子，梅乐参加电视台年度酒会的时候见到过。这是梅乐作为记者的职业专长，善于记住人脸。她给典薇薇甩去一个歪嘴的表情包，开始吃面。

“回去再给你解释。”

麻辣面不是假货，真的辣。梅乐吸溜口水的时候，又收到典薇薇的消息：“给你一个建议，明天上午，你或许可以直接去公司找连深，去他的办公室。”

“硬闯？”

“硬闯！”

对，直接去连深办公室。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

她对着典薇薇的头像，一张手绘卡通美女那无辜的大眼睛，亲了一口。

5.

八点，梅乐准时出现在连江云创一楼。前台接待微笑着看她，她远远点头回以微笑。

戴细边眼镜，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走过几个。“看来连深引领了自己公司的潮流。”

刘助理出现了，梅乐快步跟上去，她整个人阳光得像个行走的小太阳。前台的小姐姐看她跟刘助理一起，就算没有看到预约记录，也不好多问了。

“帮帮忙，刘助理。”梅乐小声说。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刘助理没有多说话。他不确定寇记者能不能因为自己这个助理的“工作失误”成功采访到连总，但是，他能确定自己今天应该甩不掉寇记者了。

过去，梅乐常常追踪采访，那都是她刚入职时候的事。那时候她还是记者里的小透明，被拒、蹲守是常事，有时候还被说成骚扰。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可是记者不受待见的时候，连落汤鸡都不如。这几年，她在财经界已经小有名气，这个连深一夜之间将她拉回到最初的样子，逼得她再一次追着被采访者，故技重施不说，还得做好随时被驱逐的准备。梅乐不由握紧拳头。

出了电梯，早晨的阳光热情地照在她白色的套裙上，同时在地上留下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从梅乐面前走过。他的面部线条山峰高耸，水线迂回，合抱于硬朗的下颌。梅乐确定，这就是那张车窗照的主人，这样的连深已经超出了梅乐对他的想象。

连深没有温度的目光从眼镜后面扫过梅乐。

“没有直接让我走，那就看我的。”总算见到真神，梅乐带上准备好的柔和微笑跟过去。

“连总……”刘助理刚张口，连深抬手示意。他面对着落地窗，宽大的肩膀让梅乐感到威压。

“对不起，连总，是我自己要来的，不能怪刘助理。”

“你在教我怎么管理公司员工？”连深转过身。

“对不起，连总，我，我确实有些着急了，所以……”

“不预约，就硬闯，你平时都是这种风格吗？”

“连总，我知道您忙，就耽误您半小时，您的访谈要放在这期杂志的头版，就拜托您配合一下，否则，杂志开了天窗，就不好了。”

“那是你们杂志社的事。”连深在办公桌后坐下，抬手示意梅乐坐在会客沙发上。

“连总，就给我半小时，半小时好吗？”梅乐没有坐，她抬手轻轻把一缕秀发挽在耳后。

无论是声音还是眼神中的期待和崇拜，梅乐都是按照典薇薇的建议练习过的。

连深轻敲桌面，说：“怎么，寇记者，那么多问题，半小时就够了，你的采访就是这样敷衍的吗？”

梅乐有些窒息。连深就在面前，可是，她像一只趴在窗户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却没有出路。她觉得，这次采访任务结束，她的职业水平一定又能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她提醒自己，克制，淡定，职业素养。

“对不起，我今天还是没时间。”连深说着，拿起桌上的座机，“刘助理，给我定早晨最近一班飞机，去M市。”

早晨赶时间没吃早饭，今天穿的鞋跟有些高，太阳有些晃眼。梅乐的脸烧辣辣，血液直往脑门上冲。她咬咬牙，努力稳住身体，“连总……”

连深看着桌面，片刻沉默后说：“好吧，在车上说，从这里到机场，路上要一小时十分钟，这个时间归你。”

“在车底说都可以。”此时，她才感觉自己的笑肌、颊肌和口轮匝肌微微发酸和僵硬。她揉揉脸颊，长吁一口气。

6.

在刘助理通知他们上车前往机场之前，连深让秘书给梅乐冲了一杯咖啡，端来一块奶油小方。

梅乐心中为之一动，给连深发光的个人简历上面增加了些许接地气的人情味。

连深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长眉如剑，鼻若悬胆。按照喜欢研究曾国藩《冰鉴》的梅乐父亲的话说，鼻头肉而不肥，鼻孔阔而不张。长这样鼻子的人，周正又有财。

梅乐和典薇薇都非常崇拜梅乐的爸爸，梅乐崇拜爸爸的学识和识人的本领，典薇薇崇拜梅乐爸爸是教授，羡慕梅乐有一个好的家境。二人有过关于有钱人的话题。她们都在财经界做媒体，工作中随处能接触到这样的人。在梅乐看来，金钱不在衡量一个人的范畴内。典薇薇对有钱人表现出的情绪就很复杂。她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员，她看重经济实力，也向往事业发展。“跟有钱人谈感情，很危险，可是，有钱也不是原罪。”她常纠结，似乎她已经站在一块不稳定的跷跷板上。

工作和漂亮是孪生的姐妹花，典薇薇都没有辜负，她正朝着电视台一姐的方向发展，感情经历也比梅乐丰富。

“有钱，有颜，有情，那样的最好，是吧，薇薇？”梅乐曾经调侃，典薇薇刮一下她的鼻子，说：“当然了，只是，哪里有呢？”继而苦笑，“不过，我觉得，还是要有助于自己的事业发展最可靠。”

眼前的连深，虽然冷脸，却也能替人考虑，事业有成，颜值在线，梅乐似乎找到典薇薇的理想型。她有个冲动，想尽快跟典薇薇分享此时的心情。

车开过来，连深径直上车。梅乐看到这辆在高新区被自己放过的庞然大物苦笑一下。

她坐在后排连深旁边，稍微整一下长发，挺直身背。想起典薇薇总是齐整优雅的妆造，梅乐发现自己今天格外注重仪容。

“怎么，你认为时间很充裕？”连深看远方。

梅乐连忙拿出录音笔，打开电脑，“我们在开始采访之前，都会先聊一些别的，以便更好地沟通。”

连深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微微点头：“聊什么？”

“一般先跟受访者互相认识，了解彼此。”

连深推一下眼镜说：“好。”

“我叫寇梅乐，财经top的记者，今天很荣幸能够采访到连总。”

连深转头看一眼梅乐，微微点头，“连深，连江云创首席CEO。”

“这未免太尴尬了，我为什么会想出这种鬼办法来开场。”梅乐心中暗暗叫苦，她的笑容多了自嘲，圆场说：“连总年轻有为。”

连深瞥一眼梅乐，不易觉察地丢给梅乐一个轻蔑的眼神。

梅乐定一定神：“其实我上次去高新区发布会等您，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您能不能有一点空闲，接受采访。毕竟您很少去这样的场合，碰到了就算我运气好了，出版日期就是我们记者的最后期限，那次您应该是去了。”梅乐看看前排的刘助理，“虽然没能采访到您，不过，我想经过那次，您应该也了解了我迫切的心情。”

连深转向梅乐，第一次认真看她的眼睛。他记得高新区那天，她在烈日下和风雨中凄惨的模样，可是这女孩几句话化解了她自己的尴尬，不卑不亢，她还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同时软中带硬地告诉他必须按时配合她寇梅乐的采访。他沉默，开始思考怎样应对接下来的采访。

“连总，先问三个问题，问题一……”

路边的梧桐被快速抛在后面，新修的机场高速路上，一丝不苟的白线在阳光下指向该去的地方。梅乐刻意的笑脸没有了，她的专注引导着连深，侃侃而谈。连深的嘴角上扬，目光也变得柔和。

到达机场前，他们已经结束采访，聊了一些关于系列专访和电子刊的话题，连深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让梅乐精神振奋，她期待中的电子刊似乎胜利在望。

7.

回程时，梅乐整理好了采访稿大纲。宽敞的商务车，专职司机，薇薇口中想要拥有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惬意。她马上给典薇薇发消息。

“采访完美结束，谢谢薇薇，你的那些建议很有效，如果不是知道你，我差点就以为你很了解连深。”

“还跟我客气，完成任务就好，现在哪里？”典薇薇很快回消息。

“连深的车上，回市里。”

“车上，怎么回事？”

“连深要去M市出差，我是在他去机场的路上采访他。”

“是吗……那我去忙了，再聊。”

“明晚能回来吗？给你过生日。”不管多忙，梅乐都记得薇薇的生日。

对话框停在那里，没有下文。

下午还要写稿，梅乐不做多想，头往后靠，闭目养神。

深夜一点，梅乐提交稿件。明天主编审核后会发给连深，后天就可准时刊发。这几年，梅乐的稿件基本都是这个流程。

清晨的阳光早早唤醒梅乐，她闭着眼舒展四肢。昨晚薇薇没有回消息，今天要给她过生日，给她讲讲连深其人，还要庆祝自己交稿。

一到单位，梅乐就被总编叫去，连江云创的反馈来了，连深给了两个字：重写。

“主编，我……”

老板半夜审稿，梅乐第一次遇到，三年来，稿件审核不过，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球已进门，裁判却说“无效”，还没给出理由。

“连总还在M市，计划明天返回。”

“今天老板要办一些私事，不便打扰。”

“抱歉。”

刘洋接连的回复让梅乐越发不淡定了。她咬牙，如果连深没有出差，她一定会去公司堵他。

梅乐闭眼，压制心中翻腾，按照自己理解的不足之处修改稿件，发给总编。

一小时后，反馈消息：重写。

“他有时间阅稿，就是不给修改意见。”梅乐敲击键盘的手指有些用力。

第三稿提交的时候已经中午，别人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梅乐一人。

一小时前，替补稿件的作者进了主编室。

没有等来三稿的消息，梅乐等来了刘洋的回复：“连总在回公司的路上。”

梅乐几乎是伴随着肚子咕咕的叫声从座椅上跳起，她从抽屉里抓了两个布朗尼蛋糕，提起笔记本电脑出门而去。

中午，连江云创一楼大厅里没几个人，频频看向大门的梅乐很是显眼。前台接待已经给她接了三杯咖啡。

连深高大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梅乐“嚯”地起身，她发现，连深看她就像见到一个普通员工。而她也像他的员工一样跟上去。

其他人都退出办公室，连深说：“寇记者这么敬业？”

“连总，您第一次接受个人专访，我对您不够了解，也许您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可以沟通。但是我的稿子，连号称财经界最挑剔的魔头二人组——我的主编和总编都挑不出毛病，您卡我三次，我想得到具体的建议。”

“原来你这么优秀。”连深手扶额头，片刻后说：“好，告诉你理由。第一版，溢美之词太多，行文缺少客观理性。一篇优秀的个人专访，不应该影响读者的阅读和思考。你自己也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你的第二版多了客观陈述，内容也更全面，可是，因为在乎完整性和客观性，又缺少了相对的重点。第三版，问题改善很多，不过，我认为还需要留下探讨的空间。”

“服气”两个字写在了梅乐的脸上，她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敲击起来。她今天必须赖在这里，完成稿子。

连深起身给梅乐倒了一杯果汁，他站在她身边，不知是看她还是看电脑上的文字。

刘洋敲门时，连深正在审稿，梅乐站在他旁边。

下午三点，刘洋再次敲门时，稿件修改完毕，连深去会议室开会。

五点的时候，杂志社收到连江云创公关部发来的函件，稿件通过，杂志封面连深的照片也已选好。那时，梅乐的电脑上关于连江云创系列专题的大纲也初具雏形。

8.

傍晚时，没来得及落山的太阳被一大块乌云遮蔽，天，早早黑了，空气中浓重的湿气加重了暑热难耐。一场夏雨即将来临。

一天都没有收到典薇薇的消息。梅乐买了早就看好的一条潘多拉项链来到静海花苑。10号楼下连深的车旁站着刘洋。

刘洋说刚才帮连总送来预订的鲜花。

“连总在这里？”

“静海花苑是我们公司的产业，连总在这里有一套住房。”

“连江云创还做房地产？”

梅乐还在感慨，电梯已经停在19层。

她走向1902居，拿出给薇薇的生日礼物举手敲门，门没锁，而此时，对面1901居虚掩的门内，传出伴随梅乐一中午的熟悉的声音：“典薇薇，昨天我出差原本可去可不去，想着最近你跟我闹别扭，我就想今天赶去M市给你庆生，结果，你用工作任务紧张来搪塞我。”那声音中强压的怒火像随时会爆发，“之前，你说会有更好的人适合我，那个人就是指寇梅乐吗？”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你告诉我，你喜欢了别人。好，即便我不能像电视台台长的公子那样，能助力你的事业发展，你想退出，你完全可以直说，没必要硬推个寇梅乐给我。”

门“呼”一下被推开，连深怒气冲冲的脸对上了愣在走廊里的梅乐。

“对不起，连深……”典薇薇追出来，她满脸通红，妆容有些花，完全没有了电视节目里的靓丽和淡定。看到梅乐，她止语。

空气在接近四十度的走廊里凝固。梅乐脸色惨白，被典薇薇拉进门。

“梅乐，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生气，我的条件不允许我只考虑……我还需要考虑事业。”

“所以，是你让电视台的人推荐我做这次采访，让我正常出现在连深的面前，又一步步帮助我完成采访，让我们两人发现对方都很优秀，然后完成你的移花接木计划。”

梅乐牙关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电梯，如何下楼。

连深站在昏黄的路灯下。

“所以，你对我的刁难，都是在探查？”梅乐眼中真的有了两把剑。

“对，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认出你是典薇薇的朋友，寇记者，后来，我看出来，你就是单纯在采访，否则……”

起风了，雨丝夹在风里在夜幕中远去。

“梅乐”

梅乐愕然发现自己颤抖的身体被连深扶住。

“梅乐，我记得你有一个系列专访的项目，我有了一些想法，我们，或许可以沟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