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沉金》

第一章 麦穗初结**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铜汁,泼洒在无垠的麦田里。


林秋麦弯腰割下最后一垄麦子,汗珠顺着麻花辫滚进衣领,在蓝布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忽然听见田埂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麦浪翻涌间,一个白衬衫身影正踉跄着往这边走。


那人显然不惯走田埂,深一脚浅一脚的模样活像刚学步的羊羔。


秋麦眯起眼,认出是前些天刚来的知青陈青阳。


"当心水沟!"秋麦话音未落,青年已经踩塌了松软的田埂。


麦穗簌簌晃动,惊起几只灰麻雀。


青阳慌忙抓住旁边的麦秆,却扯断了几株金黄的穗子。


秋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见那人裤脚沾满泥浆,白球鞋陷在泥里,手里还攥着几根断穗,


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城里来的同志都像你这么笨手笨脚?"


青阳涨红了脸,低头看见掌心被麦芒扎出的红点,"我...我想去大队部交思想汇报..."


"顺着这条渠往东走二百步,看见老槐树往右拐。"


秋麦抽出腰间的手帕递过去,"擦擦汗吧,你额头都晒蜕皮了。"


手帕角绣着两粒麦穗,针脚细密得像麦芒排列。


第二天晌午,秋麦在打谷场分麦秸,听见晒场边传来争执声。


老队长正对着青阳吹胡子瞪眼:"让你写黑板报,你画的这是啥?麦穗都垂到地上了!"


青阳举着粉笔的手悬在半空,"《齐民要术》里说'麦熟低头,谦逊有节'..."


"屁话!咱红旗大队的麦子就要昂首挺胸!"老队长烟袋锅敲得黑板砰砰响,"重画!"


秋麦抱着一捆麦秸经过,瞥见黑板上栩栩如生的麦穗图,金黄的粉笔灰簌簌落在青年肩头。


她忽然开口:"老队长,农科站新发的良种穗头沉,是要垂着些。"


老队长瞪了她一眼,吧嗒着烟袋走了。


青阳转头望来,秋麦才发现他鼻梁上架着副裂了缝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雨后的黑土地。


雷声在天边滚动时,秋麦正在仓库顶上苫油毡。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她慌忙去够梯子,却踩滑了瓦片。


失重的瞬间,有人从下面牢牢托住她的腰。


湿透的白衬衫贴在她后背,青阳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慢些下。"


油毡在风里哗啦啦响,青阳的手掌像块烙铁烫在她腰间。


秋麦挣开时,发现那人左肩洇开一片殷红——是帮她扛麦包磨破的。


她扯下手帕按在伤口上,青阳却把沾着血的手帕叠好塞回她手里:"洗干净再还你。"


那天夜里,秋麦就着煤油灯补衬衫。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着补丁上歪歪扭扭的针脚。


她想起白日里青阳背诵《观刈麦》的声音,清朗得像山涧流水,


忽然觉得城里人也不全是四体不勤的绣花枕头。


第二章 铁犁生花


谷场东头的仓库腾起淡青色炊烟时,青阳正蹲在打谷机旁发呆。


昨夜帮秋苣补窗纸,听她说起村里春旱秋涝的旧事,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农政全书》里的龙骨水车图样。


"陈同志!"秋麦的声音混着蝉鸣传来。


她挎着竹篮立在老榆树下,篮里码着青皮葫芦,"老队长让你去修拖拉机。"


青阳扶了扶眼镜,瞥见篮底露出一角泛黄的书皮。


秋麦顺着他的目光,慌忙用葫芦盖住那本《赤脚医生手册》,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拖拉机趴窝在晒场中央,像头生锈的铁牛。


青阳掀起引擎盖,油污顺着扳手滴在挽起的裤脚上。


秋麦蹲在旁边递工具,忽然说:"你画的麦穗,比王会计打算盘的珠子还齐整。"


扳手当啷掉进工具箱。


青阳想起前日黑板报前那抹替他解围的身影,


喉头有些发紧:"我在美院附中时,常去颐和园写生。"


"写生?"秋麦捡起沾满油污的螺丝,在粗布衣襟上擦了擦。


这个动作让青阳想起母亲擦拭钢琴的模样,心口蓦地一痛。


"就是对着麦田画画。"


他摘下眼镜擦拭,"不过以前画的都是静物写生,不像现在..."


话没说完,秋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别动。"


她凑近青阳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汗湿的鬓角,"你后颈有只草蜱子。"


少女的指尖带着麦秸的清苦,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变得滚烫。


拖拉机轰隆作响时,老队长正蹲在场边抽旱烟。


他眯眼看着两个年轻人被朝阳拉长的影子交叠在麦垛上,


忽然发现秋麦辫梢系着的红头绳,和她娘当年一模一样。


傍晚青阳在知青点拆包裹,油纸里裹着的《飞鸟集》扉页上,


母亲的字迹洇着泪痕:"阳阳,当你想念春天的海棠,就看看秋天的麦穗。"


窗外传来窸窣响动,秋麦抱着旧棉被立在月光里:"仓库漏风,给你加床被褥。"


青阳慌忙把诗集塞进枕下,却带出一张泛黄的图纸。


秋麦眼睛忽然亮了:"这不是我爹当年画的播种机草图吗?"


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青阳指着图纸上的曲柄装置:"若是把木辕换成铁轴,再加个离合..."


秋麦忽然解开发辫,用红头绳在模型上比划:"这里缠麻绳做缓冲,就像纳鞋底要留针脚。"


更漏西斜时,老队长举着马灯撞开门。


老人浑浊的目光扫过满地零件,最后落在秋麦散开的辫子上:


"妮子,你爹就是捣鼓这些玩意累吐血的!"


秋麦猛地站起来,辫梢扫落青阳鼻梁上的眼镜:


"当年要是改良成功,我娘就不会冒雨抢收得肺炎!"


她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却在瞥见青阳慌乱摸索眼镜的模样时突然哽咽。


青阳摸到镜片时,指尖触到一滴温热。


秋麦已经摔门而去,只有那根红头绳静静躺在图纸中央,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第三章 骤雨断弦


白露那日晌午,晒场上的麦堆突然蚂蚁成群。


青阳捧着《农业气象学》冲出知青点时,秋麦正踩着梯子往粮仓檐角挂艾草。


她低头看见青年卷着裤腿的慌张模样,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荡成弧线。


"要变天?"秋麦指尖还沾着艾草汁,翠绿的痕迹蜿蜒过掌纹,"老黄历说这月没有雨。"


话音未落,西北天骤然裂开道紫电。


青阳举起书页哗哗作响的笔记:"积雨云!快通知抢收!"


他转身撞翻晒箩,金黄的麦粒滚进泥地。


秋麦望着他奔向大队部的背影,突然想起七岁那年,


父亲也是这样抱着图纸冲向暴雨中的麦田。


晒场顷刻乱作一团。


老队长敲响铜锣的瞬间,青阳已经爬上仓库屋顶加固油毡。


秋麦在麦垛间奔走,听见空中传来冰雹砸在铁锹上的脆响。


十六岁的柱子抱着麦捆滑倒,青阳纵身扑过去当肉垫,眼镜甩进泥水沟。


"接着!"秋麦扯下红头绳抛过去。


青阳摸黑捆好最后一垛麦子时,冰雹突然转成瓢泼大雨。


秋麦的蓝布衫紧贴在身上,她伸手去拽青阳,却踩中湿滑的麦秸。


两人滚下草垛的瞬间,青阳翻身垫在下面。


秋麦的辫子散开在他胸口,发间沾着的麦芒在闪电里泛着微光。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青阳沾满泥浆的手按住:"别动,你脚踝肿了。"


场院那头传来老队长的吆喝,青阳突然把秋麦拦腰抱起。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她眼睫上,秋麦听见自己心跳震碎了雨声。


仓库门闩落下的刹那,青阳摸到墙角备用蓑衣,却裹在了秋麦发抖的肩头。


暗室中漂浮着陈年麦香,秋麦摸索着点起马灯。


暖黄的光晕里,青阳正用衣角擦眼镜,湿透的白衬衫下透出嶙峋的肩胛骨。


秋麦别开脸,瞥见墙角父亲留下的旧木箱——那里面锁着当年改良农具的残件。


"其实你爹的播种机..."青阳忽然开口,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秋麦手背,"若是改用齿轮联动..."


雷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秋麦猛地掀开木箱,生锈的轴承滚落在青阳脚边。


两人就着马灯研究图纸时,外头雨声忽然渗进广播声:"恢复高考...知识青年..."


青阳手中的弹簧片当啷落地。


秋麦低头帮他捡拾零件,看见他裤袋里露出一角电报,模糊辨得出"速归"字样。


她想问什么,却最终把红头绳系回辫梢:"雨停了。"


第四章 掌灯裁梦


寒露前三日,知青点的煤油灯开始彻夜不熄。


青阳趴在糊满报纸的窗棂下演算,秋麦送来的冻疮膏在砚台边凝成琥珀色的月亮。


他总在算草纸边缘写满"农学院",却又用函数符号重重涂黑。


这夜北风摇得窗纸呜呜作响,青阳忽觉肩头一沉。


秋麦不知何时进来,正将老羊皮袄往他身上裹,怀里还抱着个粗布包袱。


"灯油快熬干了。"


她说话时呵出白气,手指拂过青阳抄满公式的砖墙。


那些粉笔字在月光下像串串麦穗,让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在炕头画的图纸。


青阳慌忙用身子挡住墙上的"北京农业大学招生简章",却碰翻了搪瓷缸。


褐色的药汁在算草纸上漫漶,秋麦蹲下身擦拭,忽然说:"我认得'光合作用'四个字。"


包袱哗啦散开,滚出十几本手钉册子。


青阳拾起最旧的那本,扉页钢笔字已然晕开:"1965年农技笔记——林永年"。


秋麦的父亲在每页边缘都画了小麦剖面图,根系绵密如须发。


"柴油机原理、土壤酸碱性测定..."青阳的眼镜蒙上雾气,"这些足够写篇论文!"


秋麦却抽走册子塞回包袱,"哗啦"抖开一匹深蓝劳动布:


"老队长特批的帆布,给你缝书包。"


她咬断线头时,青阳看见她食指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连轴转编麦秸辫挣工分落下的伤。


五更鸡鸣时,书包已初具形状。


秋麦在夹层绣了朵麦穗,针脚藏得比星光还隐秘。


青阳忽然抓住她抽线的手:"你和我一起..."


"我去灶房添把柴。"


秋麦倏地起身,帆布上留下个歪斜的"北"字。


晨光漫过门楣时,青阳发现书包内袋缝着三颗麦粒,坚硬如淬火的黄金。


报名截止前夜,青阳在油灯下填表格。


秋麦送来的新棉鞋搁在炕沿,鞋垫里塞着晒干的艾草。


他写到"报考志愿"时,钢笔突然漏墨,蓝黑汁液淹没了"农机设计"四个字。


村口老槐树开始落叶时,邮差的车铃惊飞群雀。


秋麦正在河边捶打青阳的被褥,泡沫里浮着撕碎的草稿纸。


她捞起半张浸透的纸片,模糊看见"齿轮传动比计算",便展平了夹进红头绳缠着的笔记本。


晒场西头忽然传来喧哗。


秋麦抱着湿被褥跑去时,看见青阳站在拖拉机车斗里,手中高举的信封在阳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老队长敲着烟袋锅笑骂:"小崽子要去当状元咯!"


青阳的目光却穿过人群,直直望向辫梢滴水的小麦。


他跳下车斗时,怀里的通知书被攥出褶皱,北京两个字在掌纹里印出血痕。


秋麦退后半步,却撞上那台改良过的播种机。


铁齿轮咬合处卡着根红头绳,在风里轻轻战栗。


青阳忽然把通知书塞进她怀里:"今晚老地方,有话..."


暮色吞没最后一声鸦啼时,秋麦在木箱底层摸出个铁皮盒。


七岁那年偷藏的弹簧片已然生锈,她把通知书折成方胜压在底下,忽然听见仓库门外传来踉跄的脚步。


青阳浑身酒气撞进来,手中捏着撕成两半的车票。


秋麦第一次见他落泪,那些滚烫的水珠跌进她颈窝:"母亲病危...他们要我娶主任的女儿..."


秋麦的指甲掐进播种机木柄,碎屑扎进掌心。


她摸出书包拍在青阳胸口,帆布上的麦穗擦过他狂跳的脉搏:"明天晌午有趟慢车。"


月光从漏顶的仓库倾泻而下,秋麦踮脚取下梁上挂的麻绳。


那是去年捆麦用的,浸过汗水的绳结格外涩手。


她把麻绳往梁上抛时,青阳突然从背后抱住她。


两个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株被风吹折的麦子。


"我爹的播种机..."秋麦的声音轻得像麦芒落地,"缺个懂齿轮的人。"


启明星升起时,青阳在河边烧了撕碎的车票。


灰烬顺流漂向县城方向,秋麦在供销社赊了半斤红糖,往他备考的搪瓷缸里悄悄添了又添。


第五章 铁轨烙痕


霜降那日晌午,青阳攥着车票站在月台。


秋麦连夜缝的书包贴在心口,夹层里的麦粒隔着帆布硌痛肋骨。


他不敢看站前广场那排白杨——七天前的月光下,秋麦曾踮脚在第三棵树干刻下"北"字,树皮翻卷的伤口还在渗着树脂。


"让让!"挑着扁担的老汉撞歪青阳的眼镜。


透过模糊的镜片,他看见秋麦穿着蓝布衫穿过人群,辫梢的红头绳像盏飘摇的灯笼。


昨夜她说要来送腌萝卜,此刻竹篮里却盛着那台铁木结构的播种机模型。


汽笛刺破雨幕时,青阳的皮鞋已被雨水泡胀。


秋麦在十米外的槐树下止步,从篮底摸出个油纸包。


那是他落在仓库的《飞鸟集》,书页间还夹着母亲化疗后梳落的第一缕白发。


"各位旅客请注意..."广播突然响起沙沙的杂音。


青阳被人流推着往前,书包带子勒进锁骨。


他回头望见秋麦正蹲下身给逃票的男孩系鞋带,侧脸在雨水中泛着青瓷的光泽。


列车喷出的蒸汽模糊了整个世界。


青阳摸到裤袋里的弹簧片——今晨从秋麦的木盒里偷拿的,生锈的金属边缘割破指尖。


他突然想起暴雨夜仓库里,秋麦握着这个零件说:"齿轮缺齿就像人缺了魂。"


尖叫声炸响的瞬间,青阳的镜片蒙上血雾。


那个系鞋带的男孩滚下站台,秋麦的红头绳在铁轨上空划出弧线。


时间突然变得黏稠,他看见秋麦扑出去的姿势和当年麦垛下的自己如出一辙。


刹车片摩擦铁轨的锐响中,青阳甩飞了眼镜。


世界颠倒旋转,他抱住秋麦的刹那,播种机模型在身下迸裂。


齿轮扎进掌心,却不及胸口疼痛的万分之一——秋麦的蓝布衫在渗血,那抹红色比她的头绳还要刺目。


"准考证..."秋麦染血的手扯开书包夹层,浸透的纸张上"陈青阳"三个字正在化开,"在..."她咳出的血沫里有金黄的麦芒。


青阳疯狂按压她肋间的伤口,却发现那本《赤脚医生手册》的知识全部蒸发了。


急救员掰开他手指时,他正用牙齿撕扯衬衫想包扎,


纽扣崩落在地,和生锈的弹簧片一起滚进铁轨缝隙。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老队长把火车票拍在青阳脸上:


"秋丫头用命换的时间,你敢糟践?"


票根上的车次正在候车室广播,青阳却嗅到指间残留的麦香——那是秋麦替他捆扎麦垛时,留在他袖口的味道。


子夜暴雨如注,青阳跪在仓库拼装破碎的模型。


没有眼镜的世界模糊不清,他却精准摸到了每个卡榫。


当齿轮终于带动铁轴旋转时,墙角木箱突然倾倒,


泛黄的电报雪片般飞出——最新那张写着"母亲于今晨五时病故"。


秋麦在晨光中醒来时,首先看见窗台上旋转的播种机模型。


铁皮叶片切割阳光,在墙壁投下齿轮状的光斑。


青阳趴在床边,掌心缠着的纱布渗出血迹,指间还夹着三颗染血的麦粒。


"你娘..."秋麦的嗓音沙哑得像生锈的轴承。


青阳把麦粒按进她掌心:"昨夜第一台改良播种机下地了。"


他睫毛上凝着晨露,"老队长说...说..."


秋麦忽然摸到他空荡荡的左胸口袋。


那里本该装着北上的车票,此刻却别着枚齿轮,边缘磨得发亮,正好能嵌进她珍藏的弹簧片。


檐角融化的冰棱坠地声声。


在第一百零一声脆响里,青阳握住秋麦的手,将齿轮缓缓旋入她掌心的春天。


终章 穗成双


芒种前夜,青阳在实验田守到北斗西沉。


月光把改良播种机的影子拉得很长,铁齿轮咬合处缠着的红头绳褪成浅粉。


他摸出贴身揣着的方胜,秋麦三年前的手术通知单上,印着"准考证"化开的墨迹。


东南风捎来麦香时,秋麦提着马灯寻来。


她左肋下的疤痕在汗湿的蓝布衫下若隐若现,怀里的陶罐还温着艾草茶。


青阳接过罐子时碰到她无名指的老茧——那是常年调试弹簧片留下的勋章。


"省里专家明天到。"


秋麦拨亮马灯,光晕里飞舞的蠓虫像群星坠落,


"老队长让问你..."她忽然顿住,灯影在腮边晃出红霞。

青阳从播种机储种盒摸出个布包。


秋麦解开时,染血的齿轮项链滚入掌心,那枚弹簧片正严丝合缝地卡在缺齿处。


七年时光突然坍缩成一声脆响,她想起暴雨夜仓库里,生锈的金属是如何割破两个年轻人的命运。


晨雾未散时,晒场上已支起"红旗牌播种机成果展"的横幅。


秋麦站在父亲的照片前,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叹。


她转身看见青阳逆光走来,怀里抱着的麦穗沉甸甸垂向大地,穗头缀着的新品种麦粒泛紫金光泽。


省城记者的话筒挤到嘴边时,青阳正弯腰替秋麦系松开的鞋带。


他起身时撞翻记录本,泛黄的《赤脚医生手册》滑落在地,


内页密密麻麻的新注记里,藏着秋麦用红头绳笔抄的农谚。


授奖仪式被秋麦的干呕打断。


赤脚医生号完脉,眼角的皱纹笑成麦芒:"双喜临门!"


老队长烟袋锅差点烧着胡子,转头对着林父遗照连鞠三躬。


婚礼定在冬至后的第一个晴日。


秋麦的嫁衣是七匹改良棉纺的,襟口绣穗用的是准考证残留的蓝墨水。


青阳在誓词里夹了句孟加拉语——那是《飞鸟集》里被母亲划线的诗句:


"根须在地下缠绵,叶簇在云里相望。"


来年春分,第一台量产播种机在省城下线时,青阳正握着秋麦的手在专利书上签字。


他们给新生儿取名"穗生",裹婴孩的襁褓上,七年前那三颗麦粒长成的金穗正随风摇晃。


暮色漫过实验田时,夫妻俩推着播种机往老仓库走。


铁齿轮碾过当年青阳摔倒的田埂,在泥土里刻下螺旋纹路。


秋麦忽然哼起幼时的晒麦谣,青阳低声应和,惊起芦苇丛中安睡的白鹭。


月光泼洒如瀑,仓库角落的木箱敞着怀。


林父的图纸与青阳母亲的《飞鸟集》并排躺着,泛黄的纸页间,一枝并蒂麦穗正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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