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蛛网的废弃电影院里,幽微的光线照亮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他缓缓地踱着步,目光抚过破败的四壁和一件件零落不堪的旧物。耳边仿佛回响起它们昔日的繁盛之音。
三十年后功成名就的多多,重新踏上这片故土时,他看到心中那根隐隐牵动他的线终于变成了不可移除的根。他见到了年迈的母亲,和她为自己保留的房间,一瞬间,儿时的梦想与回忆纷至沓来。正应了那句: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我们总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会原地不动。但是你看,虽然他们老了、旧了,繁盛的颓败,过气的淘汰,总有些东西,依旧尽力维持着等待我们的样子。我还是那个我,只是染上了时间的颜色。不是我们度过了时间,而是时间经过了我们。
他终于又站在了这里。
这个废弃的无人问津的电影院,叫做Cinema Paradiso(天堂电影院),三十年前,这里是小镇最热闹的地方。每一个放映日,不仅座无虚席,二楼的看台、过道也挤满了人。人们喧哗着涌进来,在影片开始的那一刻霎时安静下来,目光紧紧地被大屏幕攫住,他们时而捧腹大笑,时而热泪盈眶,时而又唏嘘感慨。
只看这个电影院,你会觉得在上世纪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这个小镇人民是幸福的。
还是个小男孩的多多,因为淘气、好奇的天性,和发自内心的喜欢,总是混进大人们一起,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甚至还跑到后面的放映室,看这跌宕起伏的剧情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老放片人艾费多真是个厉害的人,那些转动的片子真是奇妙的礼物。一切对他来说仿佛充满魔力。
被这么一个小屁孩盯上,老艾费多真是不胜其烦。但却每次都包容了他的“罪行”,替他在妈妈面前打掩护。这个孤独的老头,其实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后来出于和多多的一笔交易,老艾费多“不得不”把这门全镇只有他一人懂的技术传授给了多多。
意外却发生了。影院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老人生死未卜,在所有人拼命往出跑时,小多多拼命地推开人潮往进跑,他大喊艾费多,一个人奋力地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出来。
艾费多的眼睛却看不见了。阴差阳错的,多多成了全镇唯一会放映影片的人。老人仍会陪在多多身边,敏锐地在多多出错时觉察并指导他。
多多的亲生父亲在他还小时,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但他是幸运的,另一个父亲般的角色全程参与了他的成长。直到他恋爱、失恋、服兵役回来。
那个人和他最后一次深长对话,是在蔚蓝辽阔的海边。虽然玩笑着,但艾费多知道多多仍难忘记那一段感情。他说:你应该离开这里,整天呆在这里,会把这儿当作全部的世界,会相信事情一成不变,你还年轻,世界属于你。
20岁是何等盲目的年纪,永远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多多相信艾费多,就像相信儿时电影院的魔力一样。他走了。老艾费多亲手送走了这个从小陪伴他的孩子,他坚定地嘱咐他:不准回来,不准回头。
许多年后,家乡的人们从一部部优秀的电影作品中看到了他的名字,那个家喻户晓的导演。他真的没有回来过,直到艾费多的葬礼。
直到青春不再,他才知道与当年恋人失散的真正原因。女孩父亲的反对只是一方面,造成他们误会彼此的,正是艾费多的暗中阻拦。艾费多以自身的经历,和对这段士兵与公主式恋情的目睹,断定没有结果,是对他们最好的结果。他告诉多多的母亲永远隐瞒住这件事。临终前,他一直念叨多多,却始终不希望他回来看一眼。
如同多多对他的信赖一样,他相信多多的天赋才智,相信他会大有作为,他的人生属于更广阔的天地,不能像自己这样在一个小放映室里度过狭窄而遗憾的一生。
成长未免残酷,有些是以爱的名义。该如何将对与错划分清楚?所有是非评判,最后只是无言,最后,只有爱留了下来。只记得,他是那个影响了自己一生的人。
如果有天堂电影院,想必那是梦想开始的样子,童年的样子,以及曾经最珍贵的东西消逝的样子。最美好的东西往往令我们感到痛心,因为没有什么永恒不变,但记忆却伴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