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方开,人流便如决堤之水涌进。我亦被推入其中,瞬间被夹裹在前后人墙之间,鼻尖几乎撞到了前面人汗湿的衬衫后背。空气沉滞凝重,空间狭促得使人呼吸都自觉拘束起来。
然而就在这狭促之间,我目光下瞥,竟见前面一位中年男士手中,正捧着一本厚厚书册,书脊处赫然印着《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手臂被挤得几乎难以动弹,书页却仍在他固执的坚持下微微颤动翻动。
我心中忽然一动:这方寸之间,竟浮漾起一座难以言说的精神高山。
我随之想起城市角落处那些逼仄的咖啡馆:窄小的座位上,年轻人蜷缩着身体,如被压缩在书本堆砌的小小峡谷之中。窗外繁华喧嚣,窗内却静得几乎能听见思想在纸页间奔涌流淌的声音。
再想及图书馆,那无数书脊紧密排列,恰似一道道精神悬崖,人在其间穿行,渺小如蚁,却于书墙对峙的夹缝里,仰望着人类智慧筑成的巍峨群峰。
当世界在四周不断压缩,精神之山便愈发被挤压得挺拔高耸起来——我们人类竟是以如此奇特的方式生存着的。此道理岂非显而易见?城市密集如蜂巢,楼宇争相破天高耸;而人亦如是,在生存空间的不断压缩下,精神之峰反倒愈发显露其峥嵘气象。
只是,在这挤压之中,多数人精神终归被压垮成泥,唯有少数者,于灵魂被压缩到极致之际,方爆发出了深藏的力量,精神如山峰般穿透了头顶那沉重的岩层。
我常看见那些工位格子间里的上班族,空间狭小得如同被钉在方寸之地,却偏能于电脑一角,在文档间凿出孔穴,偷偷阅读哲学书页,书脊与陌生人的手肘几乎相抵。
此时,那小小屏幕上闪烁的,哪里只是字句?分明是灵魂的矿工在幽深岩层下开凿出的精神之光。金属栏杆冰冷反光映在书页上,这微光竟成为思想攀援的阶梯——原来生命之根,在如此狭窄的缝隙里,倒愈发往深处扎去,汲取那别人看不见的养分。
生存空间的压缩,原来并非仅仅是围困;它竟像一种奇特的压榨,逼迫灵魂的汁液在狭窄的脉管中奔涌冲撞,最终在心灵荒芜之处喷薄而出,成就了精神的高峰。
物理空间越窄,精神便越要向上挣扎。最伟大的山峰,都诞生在最深的挤压带。
世界拥挤如茧,我们何尝不是其中的蚕?在狭促中蓄积着力量,只为那破茧而出的一刻——纵然化蛾的翅膀只能扑向灯焰,那挣扎本身,已为灵魂在窒闷里刻下向上的印痕:纵身一跃,方知精神之翼,原是在黑暗的挤压里一寸寸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