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老婆枝儿死了。
枝儿死时很年轻,才三十八岁。
得到消息的九月表面上一片悲切,内心里却按耐不住一阵狂喜:“这下老子终于解放了,这龟儿婆娘早就该死!”
枝儿在世时,九月是不敢这么说的,就连枝儿死了,九月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九月是生意人,成天在外遛达。先开始时是买贱卖贵,见啥买啥。后来摸清了行情,也积累了些本钱,就只专门倒腾轴承。那几年正逢土地包产到户,每户农家都需要单独备置一台打谷机,一台打谷机需要四个轴承。装配修理打谷机的摊点门店,相互竞争激烈,又要图谋暴利,便在机器配件上下手。
轴承使用的频率本来就高,属于打谷机上面最易损耗又最重要的零部件,只要便宜,购买的人也就多。九月在打谷时节的前两个月就忙碌起来,直到谷子大部分收割完成。九月的生意才算基本结束。
一年之中,九月就忙碌这三个月,挣到的钱就比其他人拼死拼活折腾一年挣的还多几倍。就凭这,九月在家里是油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吃喝拉撒都是枝儿像服伺亲爹一样伺候着。
九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两只手操到屙尿”,这些枝儿都认,但枝儿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九月出去乱搞。
因为九月花心。
出门在外,像九月这种容易赚钱而且还不累的生意,当然有很多人艳羡,这其中就有很多想不劳而获的女人。
再加上九月生得牛高马大,一年四季都穿着擦得铮亮的皮鞋,裤子四棱上线,被扎进宽大牛皮皮带的白衬衣外面,总要披一件长长的风衣。就是七八月如火如荼的烈日,把人晒干了一样,九月也要风度翩翩地穿成这样。不是九月不热,是九月要保持自己的“成功”形象。
对了。一副墨镜和一顶圆边礼帽,也是九月出门的标配。如果再拄一根拐杖,九月活脱脱就是旧社会的财主。
有了这些行头把子 ,九月经常趁出去做生意时眠花宿柳。就是不做生意,九月除了在家里享受“当爹”的待遇,农活不干家务活不做不说,还隔三差五找借口出去鬼混。
枝儿自然知道九月干的那些苟且勾当,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回家“交不了公粮”的九月很容易就会原形毕露。
“老娘不说貌美如花,最起码该长有的都有,又不是喂不饱你,你出去乱搞啥子?”
其实枝儿要算周围五里以内姿色上等的女人,尽管承担了全部农活和家务,天天在外日晒雨淋,但枝儿的皮肤还是白白嫩嫩,脸盘子上一双大眼睛像一对黑葡萄,小小巧巧的鼻子下红红润润的一张嘴,随时随地都像熟透了的樱桃鲜艳欲滴。枝儿虽然劳作起来像个男人一样卖命,但撒起娇来能把人的骨头酥脆。四里八乡的男人见了枝儿,都说娶了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婆娘,不知道祖上要积好多辈子的阴德。就是女人见了枝儿,都说如果下辈子枝儿还是变女人,自己现在就死,也愿意变成男人娶了枝儿。
但九月不这样想。
“再能干有城里头的婆娘能干?人家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病毒翻得了围墙,你枝儿种田挖地肩挑背磨得行,你只见了头顶上那片天。耍手机只会拍视频吼语音,还做得来其他啥子?”
九月在城里和一个“耍手机还可以上网挣钱”的女人悄悄同居了。据说这女人在手机上不但开直播,还开网店卖保险,总之画眉打口红穿露肉装高跟鞋,抽烟喝酒打牌开跑车,比枝儿洋气多了。
枝儿催九月回家“交公粮”,九月开始还敷衍,后来索性不回,长期和城里的女人泡在一起,那样的生活才是九月向往以久的生活。
有些要面子的枝儿强撑着,再苦再累再孤独也要在外人面前装着坚强。
但旺盛的身体得不到滋润,还被一股鬼火日日夜夜炙烤着,枝儿从里到外慢慢开始枯萎。接连吐了好几次血,又患上了严重的哮喘,枝儿觉得自己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去城里找到九月,九月淡然一笑:“你看你那鬼样子嘛,要我交'公粮'么?”
枝儿说:“我要死了,你回来好么?”
“你个龟儿婆娘,早该死了!”但九月看着枝儿的眼睛,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句话:“回去好好养着,老子等几天回来给你交'公粮'!”
但枝儿没有等到九月回来“交公粮”,枝儿死了。
九月回家埋葬了枝儿,想人生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自己就碰上了两件,真是天助我也!
城里的女人确实厉害,九月不多久卖了乡下的房子,把全部资产交给同居的女人管。
农村打谷机需求量越来越少,再加上质量问题,九月买卖越来越难做了。在城里本来就不曾享受过“爹”的待遇的九月,遭受到的白眼越来越多。后来连做“儿子”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九月被城里的女人扫地出门。
想起枝儿,九月喟然长叹一声:“老子没做官,只是发了点小财,这狗日婆娘还是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