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的老张离婚那天,前妻最后一次为他浆洗冬衣。蓝布衬衫叠得方正,袖口磨毛的边都细细缝过。他却将衣物摔在水泥地上,皮鞋跟碾过衣领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没了我,你这辈子休想嫁出去。"前妻蹲下身一片片捡拾碎落的纽扣,指甲在冷水中冻得泛白,终究没说一句话。
新欢进门那日,老张特意换了簇新的真皮沙发。那女人确实比前妻年轻,却连电饭煲都不会用。起初他还乐意系着围裙炒菜,直到腊月里一场高热袭来,枕边人借口"老家父母催归",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病榻上的老张盯着天花板转的吊扇,烧得迷糊时,总看见前妻在厨房熬中药的背影——曾经那些被他嫌苦的陈皮山楂茶,此刻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光点。
高烧退去的清晨,他对着镜子刮胡子,刀片在青茬上划出细红的血痕。茶水间同事压低的议论像针尖般刺人:"听说他前妻现在在社区开了手工班,绣的苏绣屏风卖了好价钱呢。"水珠从龙头滴落,在不锈钢水槽敲出细碎的响声,他忽然想起离婚时前妻分得的那半套房子,如今窗台上该摆满她最爱的茉莉了吧?
试探性的电话拨了七次,终于在某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得到回应。咖啡馆里,前妻穿着素色旗袍,腕间戴着当年结婚时他送的银镯子——不是没换过更好的,只是念旧。听他讲完新欢离去的细节,她垂眸搅着拿铁,奶泡在勺尖碎成细小的雪:"你生病时,我在老年大学教刺绣,二十多个学生围着我学穿针。"声音轻得像飘絮,"他们说我的课比电视里的养生节目有意思多了。"
老张的道歉卡在喉咙里,看她从帆布包里取出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是他们结婚十周年时她熬夜绣的。如今帕角绣着行小楷:"岁月如织,自能成锦"。阳光穿过蕾丝窗帘落在她发间,曾经总被他嫌"老气"的齐耳短发,现在衬得脸庞格外明亮。
"我每周三去养老院教老人剪纸。"她终于抬头,目光不再像离婚时那样躲闪,"上个月带着学生们办了场展览,社区给我们发了锦旗。"指尖摩挲着旗袍上的盘扣,那是她亲手缝的,"其实一个人住时,才发现菜市场的张婶会留最新鲜的菠菜,巷尾的修鞋匠记得我鞋跟的尺寸,连阳台的茉莉都比从前开得盛。"
老张忽然想起从前她总在厨房哼的越剧,那时他嫌吵,现在却连调子都记不全了。她将绣帕叠好放回包中,动作像对待一件珍贵的心事:"你病了有人照顾,是好事。"语气温和却坚定,"只是有些破了的纽扣,就算重新缝上,线迹里的裂痕总在的。"
起身告辞时,她的帆布包上别着枚小巧的刺绣胸针,是朵昂首的木槿花。路过社区文化墙时,他看见宣传栏里贴着她的照片,身后围着笑靥如花的老人,手中举着剪成蝴蝶形状的红纸。春风拂过,那些纸蝴蝶仿佛要从照片里飞出来,带着阳光的温度,飞向更辽阔的天空。
从此后,单位午休时偶尔能看见老张捧着保温杯发呆,目光常落在窗台上那盆无人照料的绿萝上。而巷尾的绣坊里,总飘着若有若无的艾草香,穿素色旗袍的女子伏在绣架前,银针在绷布上穿梭如蝶,将岁月织成锦缎——那是属于她自己的,无需依附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