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绿山墙的采薇

虽然已经毕业，但每周去一趟日语角，还是林晓洁的日常必修课。

日语角，设在市图书馆，由管理员孙大姐发起来的，每周日晚七点至九点。日语角，还有一个名字，叫“漫修”，出自“路漫漫其修远兮”，其寓意是日语学习的路上山高水远，需沉静潜修，但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讨论漫画的，这也难怪，日本的漫画太出名了。

漫修日语角，离晓洁住处不太近，无直达的公交地铁，她一般骑车去，单程需要四十多分钟。上了班之后，发现时间就像沙漠里的水一样珍贵，有时晓洁也会想，自己每周花三个多小时去参加日语角的疯狂行为，也许就两个目的，一个是“练功”，一个是交友。

日语角在一个能容纳十来人的阅览室里进行的，里面有书架、绿植，屋子中央是放置鲜花的会议桌。晓洁到得有点晚，在靠近门边第二个座位，轻轻地坐了下来。

“你是师姐吧”，对面一个很清脆的声音，日语发音标准。晓洁抬头一看，一张俊俏娇艳的小脸，充满着青春活力，可也许是同性相斥吧，在交谈的过程中，晓洁能感觉到她性子里的强势，她叫张小敏，北二外大四学生。

“林桑，好久不见”，斜对面的铃木跟晓洁打招呼。铃木，独自一人来中国已有两年了，在一个日语进修学校里当老师。铃木跟晓洁同龄，每次见晓洁来，都很热情，然而晓洁除了跟他讨论语言外，似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对，就是这样子的，咯咯”，晓洁发现桌子的另一头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大家都围着一个人。她叫吉川悦子，今天第一次来，举止言谈，热情洋溢，她还特别能说，只要有人挑起话题，她就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说完之后，一阵沉寂，接着又挑起新的话题......

晓洁正听她说得兴起，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哩哩啦啦的脚步声，“打扰大家了，我来晚了......”

日语发音纯正，散漫不羁的语音里，竟然有一种令人无法抵挡的磁性。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对他行“注目礼”。

此人名叫“萧飞”，长得剑眉星眸，竟然和顾清风有三分相似，林晓洁不由得看呆了。

“有一道菜叫----杂样煎菜饼，做法十分简单，将面粉用水调和，并在其中放入洋白菜、鸡蛋，其他还可以根据个人口味放入猪肉、牛肉、虾、墨鱼等，然后用铁板煎一下就可以了。”

他正在大谈美食，吉川悦子马上拍手叫绝，喜笑颜开地说，“不错，我喜欢吃大碗的乌冬面、拉面、咖喱饭、炒饭，然后就是这个杂样煎菜饼了。”

“英雄所见略同”，萧飞竖了竖大拇哥，接着说，“杂样煎菜饼做得好不好吃，关键是调味的酱汁，酱汁一定要粘稠且有点酸甜，还要带一点辣......”

描述细致入微，绘声绘色，勾起了大伙儿的舌尖之欲，晓洁心想，“这人莫非是个厨子？”

“我可不是厨师”，萧飞仿佛会读心术，爽朗一笑道，“大家猜猜我是干什么的，猜中了我请客，哈哈......”

“说说你每天都做些什么”，铃木饶有兴致地看牢他。

“我做得最多的还是各处观光旅游，谁让现如今休闲娱乐火爆呢，加上本人生性懒散，喜欢游山玩水，全国各地几乎玩遍了，日本也没有我没去过之地。说说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吧，昆明四季如春，气候宜人，首推春城；黄山风景秀丽，让人流连忘返；爬万里长城，一定要去山海关看看孟姜女庙；游苏杭，一定要去看看苏州刺绣，色泽鲜艳、质地轻盈结实，享誉世界、天下一绝......”

“再说说日本，富士山，雪山与湖水交相辉映，箱根境内，芦湖荡漾；伊豆半岛，温泉遍布，海景怡人；京都与奈良齐名，为日本的历史博物馆，金阁寺雍容华贵，奇岩怪石，妙趣横生......”

“佩服佩服”，铃木不禁惊叹，“难道，老兄是导游？”

“哈哈，不对......”

话锋一转，他又侃侃而谈起金融和证券来，“债券市场在金融体系风险管理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由于银行资金的来源以短期的客户存款为主，仅仅依赖这些资金做中、长期的贷款，风险是很大的。故而，随着社会福利制度的改革，世界上不少国家都以基金的形式为退休、医疗及其他社会保障提供所需的资金......”

张小敏虽然听不懂，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副花痴模样来，眼神变得痴痴呆呆的，喃喃自语道，“哇塞，帅哥，你是富二代！”

“纳尼”，萧飞摇摇头，哭笑不得地说，“人生忒TM的操蛋了，全凭理智，会荆棘遍布；太重感情，又随波逐流；不肯妥协，则进退维谷......”

林晓洁猛然心头一惊，他说的竟然是夏目漱石《草枕》中的内容，便幽幽地说，“人生愈是难以立足，便愈是渴望迁到容易立足的地方。但醒悟到不论迁往何方都难于立足时，便诞生了诗，产生了画。”

萧飞闻言惊诧不已，星眸中闪出光亮来，随即开怀大笑，“终于遇见高人了！”

“高人不敢当”，晓洁笑盈盈地说，“我大概知道你的职业了......”

“原来你我同行，都是翻译” ，林晓洁眼波流动，微笑着看向萧飞，“不同的是，你博学多才，我自叹弗如！”

“你太谦虚了，既然是同行，正好可以相互切磋”，萧飞心里一阵喜悦，“林小姐猜出了我的职业，不知能否赏脸一起喝个茶？”

“啊呀，真不错”，大家都笑着盯着他俩看，旁边还有人起哄，“喝茶不过瘾，不如请吃饭，连带看个电影，哈哈......”

“这个......就不必了”，晓洁有些发窘，怎么回事，自己不会是被套路了吧。

“我长得应该不像坏人，否则孙大姐也不会介绍我来”，萧飞自嘲地说，“林小姐不介意的话，我改请你吃自助餐吧，正好下周六有个华北地区外贸招商会，现场会有很多外宾，也有翻译同仁，林小姐感兴趣吗？”

晓洁看着萧飞真挚清澈的眼神，心想至少是一次学习的机会，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便爽快地点了点头。

也许前世种下的因，所以今世和某个人有缘，但缘分也是有尽头的。

萧飞，言行举止太像顾清风了，做事情一样的用心和认真，不同的是经常自嘲，对世事总少不了他的诙谐调侃，所以相处起来，给林晓洁的感受是更加轻松愉快。

外贸招商会结束后，两人向附近的餐厅走去，萧飞一路上“津津哀叹”他的发型，被风一吹似乎多了，其实掉了不少，努力过度的缘故吧，让晓洁尤为钦佩的是，他已经是同声传译的级别了。

"你真的是刚参加工作吗，你给我的感觉，像是有十年多年的翻译经验，不光 '信达雅' 做到了，而且现场把控能力很强，你就是会场的灵魂。"

餐厅里播放着轻缓的流行音乐，萧飞凝视着林晓洁，若有所思地说。

"那么，你呢，真的只是二十出头吗？你给我的感觉，你像做了二十多年的翻译，不仅炉火纯青，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你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在娘胎里就开始练习语言了？"

"哈哈，实不相瞒，其实我算半个日本人，我父亲是日本人，我母亲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妇女，我出生在河北一个小县城，七岁的时候被无情地带到日本，从此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摸爬滚打，我能活到现在是一个奇迹，自然比同龄人经历更多......"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沧桑和沉稳，像极了从远古而来的骑士，晓洁想道。

"这些，我----从没告诉过别人，不知为何却想对你倾诉......对了，你呢，说说你吧！"

"我？"  晓洁有点不自然地捋了一下刘海。一个平凡的职场人，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这些在日语角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啊，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可是人家也没有问呀，而且自己主动说出来的话，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地对他有点愧疚，故一时无语。

正在尴尬之际，有人用日语跟她打招呼，一个熟悉的声音，"哟，林桑，好巧啊！"

晓洁回头一看，原来是古田部长。

"啊，部长好，您怎么在这？"

"我陪朋友来参加招商会啊，这位是？你男朋友回来了？"

"噢，不，他----他还没回来"，晓洁莫名地涨红了脸，"这位是我朋友萧飞，翻译界大咖......萧飞，这是我领导，品保部古田部长......"

"噢噢，我想起来了，刚才招商会上做同声传译的就是你吧，青年才俊啊，了不起！"

古田十分热情地和萧飞握手、拥抱，而萧飞的动作有些僵硬，脸色有些苍白。

两人的进餐，变成了三个人的聚会，晓洁松了口气，心里有些感激古田。

不出所料，隔天的日语角，萧飞并没有来，林晓洁的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仔细琢磨，又说不清到底失去了什么。

转天上班日，晓洁刚坐到自己的工位，旁边的古田，便欣喜若狂地告诉她，萧飞同意当他的中文老师了，这个消息着实让晓洁吃了一惊。

闲来无事，晓洁也会和室友彩铃儿说起萧飞的事儿。

"这个萧飞还蛮有意思的"，彩玲儿一边吃着叶酸，一边慢吞吞地说："他既然是个翻译牛人，根本没必要通过当家庭教师去赚那点儿零花钱，更没必要去日语角，他这么做可能都是为了你。关键是，你怎么看待他？"

"当然是普通朋友了。"

"既然这样，那就守住你的心，记住，精神的出轨，也是一种出轨！"

闻言，晓洁内心一震，她本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自然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

不久的一次日语角，萧飞潇洒自如地跟大家聊着，讲得不亦乐乎，晓洁注意到他特意洗了头，头发一根根竖起，似乎随着女生服装的变化，他的发型也在变化。

当晚古田也来了，由于对路径不熟，加上语言不通，迷了路，迟到一个小时。

聚会结束之后，由晓洁和萧飞送古田回去，最后萧飞把晓洁送到小区花园回廊处，即将告别时，萧飞突然说道："人生路上经常迷路，我可以请你一路同行吗？"

晓洁大惊失色，但很快镇定下来，坚决地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我很高兴认识你，这段时间我也学到了很多......"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一直做个朋友吗？虽然我俩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有一种感觉，那是一种灵魂的共鸣，像找到了知己一样！" 萧飞喃喃地说道。

林晓洁低下了头，"我有一个交往了四年的男友，我们俩感情很好，他出国了，我们有三年之约，三年后他回国，我们会结婚。"

"那么，这三年能否让我呆在你身边，像好朋友那样照顾你？"

"不可以，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我绝不会答应的，你很优秀，我很敬重你，你一定......."

"不要说了"，萧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仰着头，"我明白了。"

说罢，转身离去，寂寥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昏暗的路灯深处。

萧飞以为这辈子和林晓洁再无瓜葛，日语角他也不打算再去了，就这样吧，这段缘分算是到此为止。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有人打电话告诉他，林晓洁生病了，正在医院做手术。

萧飞疯狂地赶到医院，一个自称是林晓洁室友的女孩坐在走廊椅子上等他。

"你就是萧飞？"，女孩微微发胖，小腹稍稍隆起，正是彩玲儿，"很抱歉，冒昧地把你叫来，主要是事发突然，晓洁的男朋友在国外，姐姐又出差在外，而我又是一个孕妇，实在没能力照顾她。"

"我知道了，她现在怎么样？"

"急性阑尾炎，刚做完手术，还没醒过来。"

透过门缝，能看见晓洁如栀子花般苍白的脸。

"好，我来照顾她，但我有个条件，请你不要告诉她，是我在照顾。"

"那，怎么照顾她呢？"

"我自有办法"，萧飞很自信地说，"你有她其他同事或朋友的联系方式吗？"

"我知道有两个同事，和她关系还不错，他们说下班后会来看看她。"

"好。"

三天之后，林晓洁出院了，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大都市里第一次感到形单只影、无依无靠，所幸身体恢复得很快。

秋风萧瑟，秋雨绵绵，雨滴空廊，正是惆怅时节。

萧飞再也没去过日语角，渐渐地林晓洁也不再去了，没有萧飞的日语角果然枯燥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