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像一条链子,紧紧地锁着我,我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地放在创作上,没有时间关注自我或是穿衣打扮。走在路上,偶尔有个路人冲我莞尔一笑,我还会以为是自己的胡子没有刮干净。家到便利店有两条路,一条是大马路,路上到处是穿着超短裤和衬衫的女孩。一条是小巷,穿越小巷似乎是件更有趣味的事情,而且不用晒太阳,所以我去买泡面的时候,多半走小巷那条路。
当有人突然问我最近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就会回答,只是搞点创作,29了。于是对面的人对我频频点头说,好啊,29岁了,你的生命没有荒废。
是啊,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焦虑,我一个人工作还是生活,其实没有太大压力,能省的都省去了,现在只剩下烦恼自己一张空壳。我好像要硬塞点东西进去充充数,才像个年轻人。但是焦虑什么呢?我不清楚,没有成就,还是没有对象?我想找个人聊聊,聊聊自己的外貌或者性格,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让别人有意见。路上静静的,大部分人在工作或是午休,正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我走在道路的正中间,没有靠树荫的那侧,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多点什么都像是添了一张嘴的家庭,麻烦极了。今天还有两幅画作没有交稿,不管怎么说,我把我最后画的那张交上去就算了,事实证明我已经很努力了。等到了编辑办公室,我就把画一拍,说不管怎样我尽力了。我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却迈进了咖啡店。“来一杯冰拿铁,带走,不加冰。谢谢。”我自信地拿着付款的手机,“好的,还有什么需要吗?”店员熟练地敲着键盘,一边问我。“没有了。”我随意地瞥了眼店员,“好的,先生,一共45元。”店员额头的刘海蓬蓬松松的,梳着一个高马尾,带着一个粉色的棒球帽,嘴唇涂着玫瑰色的口红。她的t恤有点紧身,但是身材刚好瘦瘦的。我漫不经心地付了钱,拿走了咖啡。
出了咖啡店的门,心里还在回味刚才女店员的表情,心情好极了。有些美貌的人像是公众人物,是用来远远欣赏的,不用打扰她们,她们就能释放自己的魅力。
转眼间到了出版社大楼,我慎重地颠颠自己的单肩背包,坐到编辑面前,把画递给了她。这位编辑姓陈,和我很熟了。小陈收了画稿,出人意料地啥也没说,于是我把准备好的说辞收了起来。她友好地问我最近过得怎样,一边看着我手上的咖啡。我默想着梳理了一下思路。“过得——还行,每天追追剧,画画稿。”我顿了顿,“听说你快要结婚了,是真的吗?”小陈看到我提了个问题,然后笑了,“是真的。”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国庆节办婚礼。你要来参加吗?请你喝喜酒。”“好啊,那还有一个月。”我老实地看着她说。她抬起戴着高度近视的头,看着我,脸上划过一丝神秘的微笑。
“真好,你和你老公真幸福,从大学一直到现在……”我真诚地说着一些恭维话,小陈的老公是小陈高中隔壁班的同学,两人原本没什么交集,上大学突然向她表白,两人就在一起了。我很快地在备忘录上敲下时间,然后看了看手表,“我还没吃午饭,我要回去了,再会。”我们聊了半个小时,我看她快要午休了,于是向她告别。“再见。”小陈快乐地说道。
中午吃完饭后,躺在床上玩手机,突然收到好友信息,说晚上一起吃个饭,有几个朋友聚聚。我回了声好,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五点半了,我洗了把脸,穿好衬衫,穿了条短裤,就出门了。到吃饭地点,是条小路上的一家大排档,一伙人已经到那了。“就等你了,吴语强。”小高向我打招呼,老板站在店门口烧烤。“不好意思啊,我睡到了五点半,路上有点堵。”我看了看表,时间稳稳地指向七点。一伙朋友还有个不认识的女生,低着头坐在里面,看上去挺腼腆的。我们喝了点酒,吃着烧烤,气氛逐渐热烈起来。照例是打什么游戏呀,工作怎么样啊,还有学校同学的事儿。小林站起来和大家碰杯,我们都有点醉了。“来,介绍一下,我的朋友,小王,王欣然,高材生。”路小明对大伙说。“怎么认识的?”小李问道。“参加学校活动认识的。后来经常一起玩,一回生二回熟,就经常约出来吃饭。”“哦。”我好奇地看着她,也看见她在一群人中直勾勾地盯着我。
晚饭结束了,我对欣然说,“加个微信吧。”,她说,“好。”我们几个男生搭着肩,走在大马路上,欣然一个人在边上静静地走着。最后我们散了,几个人说下次见面一定要把女朋友也带上。
回到家,我想给欣然发个微信,不知道说些什么,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发了个晚安。她回了句晚安。我睡着了,梦里还有小高胖胖的脸。
我和欣然一来二去成了朋友,她是那种人,如果邀请她说,她能很热情地说上一个小时,但是没有邀请她,她就什么也不说,默默地陪着你。平时话不多,约她出来,她也会来,但是要送她礼物,她不收。我告诉她我是自由撰稿人加签约插画师,收入不多,只能养活自己。她笑了笑,说自己也是一样。你是做什么的,我问她,她说自己是个钢琴老师。我眼睛一亮,也是学艺术的,将来可以一起听音乐会,看画展之类的。她笑着回答,自己大学学的不是钢琴专业,而是数学系,后来毕业不想当数学老师,就把小时候学的钢琴搬出来了。挺好挺好,我笑了。
一天,我约她出来喝咖啡,她穿了条浅黄色的碎花裙,化了淡妆。
“你喜欢看什么书?”我问她。
“文学。只要是文学都喜欢。”
“你喜欢陀翁还是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我喜欢他的《安娜·卡列尼娜》。”她说。
“我更喜欢陀翁。喜欢《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喜欢伊凡,具有叛逆精神。”和她谈论文学是我有把握的。
“但在生活中,你会像他那样做个宗教大法官吗?”她低头握着咖啡的勺子。
“会啊,我们搞创作的,灵感大于一切,只要有利于灵感的或是反抗教条的我们都欣赏。”
“那你欣赏歌剧么?”她有点兴奋地问道。
“喜欢《蝴蝶夫人》。”
“我也是。”我笑了。
“音乐家你最喜欢谁?”
“贝多芬。”
“你呢?”
“……”
我们的对话多如牛毛,我们太享受彼此的陪伴。可以这么说,我们是知音,是专为对方而生的。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上午加一个晚上,下午她要教琴,有事去了。但我们的话题没有停下来,远远没有结束。我常常悔恨自己的言语,不够清晰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意图,于是把自己所学和代表过的一些小文章全都抖露出来。我们的聊天极为轻松,但又颇为严谨。我们都怕对方扫兴。这一切正是我预见的,我们从第一眼开始就确定了彼此。于是我向她表白了。她害羞地答应了。我吻了她,她把她的脸凑了上来。
我们时常手挽手,走在路灯下面,我把我全部的个人时间都献给了她,她是一个灵魂,是需要用爱滋养的。我生怕她受伤,其实是怕自己受伤,我们之间不需要语言确定,如果有语言就更好了。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我们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我固执地想着她的过往,心里有点赌气,她一定是完美的,我不问她的过去,因为她就是为了等我才出现的。
我每天宅在家画稿,写作。她在家练琴,下午出去教课。我们的生活充实又平淡。因为是知音,我们似乎没有很热烈的情欲,我们可能更在意聊了什么,有什么收获。我从她的身上获得了许多灵感,我把它们全部投入到创作中去。创作使我更自由,现在,我时常感谢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了我许多惊喜,补足了我的不完美。
只是,美好的日子被什么打破了。欣然的母亲病了,病得很重。她去看了她几乎是最后一眼,那天晚上就病逝了。那么快,一个生命倏然即逝。她什么也没来得及对她说。我们安葬了她。站在她的墓前,她木木地呆望着,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从那以后她变了,我们不再每天聊到通宵,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购物。她还是每天上课,只是心不在焉的,不像以前那么积极了。有什么东西横在我们中间,我感觉胸口被堵住了似的,不再畅快了。我无数次地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不怎么搭理我,有时她也会应付似的嗯一声,有时就不怎么说话了,听我在那儿说。
又是一个傍晚,我不让她闷在家里,带着她出来散步。我对她说,“也许我不能许诺你最幸福的人生,但我会尽我的全部给你最好的生活,让你幸福。”她的脸红润了,眼眶有些潮湿,看她仿佛又恢复了生气,我心里一阵激动。是啊,那些不好的终于会过去,我们又回到了我们熟悉的生活。夕阳下,两个人影愈走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