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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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村里有一个习俗,就是在家里孩童还小的时候,为他请上一位风水先生根据其出身时间算一算命,算完后,便认这位风水先生为“继父”,以保以后的平安。为了保持这一关系,每逢拜完年后,风水先生们便会挨家挨户到各位“继子”们的家中待上半天或一天,待的时间长短取决于各家对其招待的程度:招待得好的,他自然愿意久留些时间,并且那家的人若请他算命,他是不会收钱的;招待得不好的,他坐在那里也着实难受,有时竟还要受些冷眼冷话,那家人若请他算命,他是一定要收上二十块钱的。但不管怎样,若没收着红包,他是一定不会走的。

我父亲的继父,也就是我的继爷爷,今年再次登门造访了,在这之前,他和我家的人已有许久不曾见过面,因为这几年我们一家都是在深圳过年。

继爷爷具体是哪一天登门造访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在他来之前,我家便已得到消息,那消息是二娘带来的,她说继爷爷已经走到了我们这个村里,明天便要来我家。

对于继爷爷要来的消息,我心中是并不很欢喜的,因为有一个生人在家里,总让人感觉到不自在,再加上如今我已长大,招待客人这类并不简单的事情已该由我来做,心里自然就不痛快。

第二天,我便和奶奶一起坐在火炉里等候着继爷爷的到来,在那时,我还并不了解继爷爷究竟是个什么辈分,但总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因为他竟使得全村人好像都在为他的到来而忙活着,也正因如此,我的心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可实际上,在小的时候我是见过继爷爷的,只是那时由于不懂事,我既不关心继爷爷多久来,也不在意继爷爷多久走,而且那时候爷爷奶奶都在家,况且那时我的年龄也还小,不必由我去招待继爷爷,因此这种忐忑心情对我来说是初次的。

继爷爷是下午才来的,那时正下着雨,奶奶听到门外有人走路的声音时,便叫我开门去查看,我打火炉里出来,开门一瞧,果真是继爷爷来了,他撑着伞,肩上挎着一个包,背微微有些佝偻。

“继爷爷!”我满脸笑容地喊道,他好像有些不认识我了,最初看我的眼神有些疑惑,但马上他便笑起来,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我喊过之后便伸手接过继爷爷的伞,并招呼他去里面火炉里坐,继爷爷直点着头,说道:“好!好!”

继爷爷进屋时,奶奶也已从火笼里出来了。

“您老来了,快进来坐,冻着了吧!”奶奶满面笑容地说道。

“还好!还好!”继爷爷边说边把挎包取下,放在我家大厅的一张红桌子上,接着就跟着奶奶往有火炉的那间房子走去。我则受奶奶吩咐,马上跑到楼上把瓜子花生拿下来给继爷爷吃,并拿了一包烟,等我下来时,奶奶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准备晚上吃的菜了。

“来,给您老拿包烟!”说着,我把烟递过去,继爷爷则急忙挥手,说不要不要,这当然是客套的动作,最后继爷爷还是嘻嘻嘻笑着收下了。

“您吃些瓜子花生哦,给您放旁边了!”说着,我先抓了把瓜子吃起来。继爷爷则说他在别家已经吃了许多了,不想再吃,接着,他慢慢点了根烟,当时电视里正放着白蛇传。

“您是多久开始动身来这边的?”我问道。

“呃……前天……前天做汽车过来的。”说完,继爷爷吸上一口烟,并清了清嗓子。他说话时和大部分老人一样,调子慢慢的。

“你是在哪里上学呀?”继爷爷看了看我。

“益阳!”我怕继爷爷耳朵听不太清楚,便把声音放高了一点。

“益阳离新化很近哩,我听奶奶说,您老就是新化的吧!”

“是……是很近……益阳和新化……”继爷爷又吸了口烟。

“白蛇传您应该喜欢看吧?老电视了!”我想着找点话题,可这个话题明显不怎么样。

“呃哈……喜欢看……呃……白素贞许仙……”继爷爷低声嘀咕了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奶奶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了,她已经把晚上的菜料准备好,只等过些时候去炒一下就行,于是我站起身来,匆忙却装着自然的样子从那里“逃跑”了。

继爷爷那晚最终留在我家过夜,自“逃跑”后,除了晚上吃饭,我一直都待在楼上。那晚,继爷爷睡得很早,八点钟的时候奶奶便叫我下去接继爷爷上楼睡觉,继爷爷从火炉里出来时,脸上好像还带着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他好像有些喝醉了,呼吸的声音有如打呼噜。

“走吧,我带您上去!”我说道。

继爷爷走路很慢,背佝偻着。

“要换鞋吗?”走到楼梯口时,他问。

“不用嘞!不用嘞!”奶奶在火炉里远远地说道。

“不用嘞!”我也笑着说。

我伸出手微微扶着继爷爷,走到房间时,我招呼道:“您先在床上坐一下,我刚刚给您烧了壶水,再等一会开了后我给您用热水袋上好,睡觉暖和点哩!”

“好……好……”继爷爷忙点着头,笑着说道。

“来,您先抽根烟!”说着,我掏了根烟出来给到继爷爷手上。

继爷爷是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后走的,走后的第二天,三婆婆来到我家准备找奶奶聊聊天,可是那天奶奶恰巧去了镇上,不过却和我聊了一会。

“你那个继爷爷在这过夜了吗?”三婆婆背着手,睁大着眼睛向我打听道。

“是哩!”我很大声地说道,因为三婆婆耳朵已不大好。

“你奶奶给了他多少红包钱?”

“两百二!”

“哎呦,还是你奶奶舍得给钱哩!”三婆婆笑着说道,她的牙齿已经不剩下多少,脸上露出有些兴奋的神情。

“我们这村里,也就你奶奶对他好些,娃娃,你真是舒服哩!”三婆婆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接着又问道:“他给你们算命了没?”

“算了!”

“没收钱吧?”

“我不知道,应该……没收吧!”

“那肯定不收咯!我们找他算可就要收钱啦!……”三婆婆越说越激动,简直跺起脚来,但声音压低了些,“前天他来的时候,我都去跟很多人商量了,想着一起去找他算命,看钱能不能要少一点,谁知道他不肯哩!硬是每个人要收二十块钱,他也是,少一点的话他至少能赚点钱,可他硬是不少,到头来一个钱都赚不到,你说是不是?”

“是这样!”我说。

“哎,我呀,别的不想算,就想算算自己还有几个日子能活,没准过个个把月就走了!可是他硬是要收二十块钱,你看二十块钱谁想算咯……你那个继爷爷呀,”三婆婆又压低了声调,“说是说走亲戚,可就是为了那几个红包钱嘞你晓得么……”

在后来的某一天里,我无意间在继爷爷曾睡过的那张床上发现了一包未开封过的白沙烟,我以为这是继爷爷怕奶奶不收,所以故意以这种方式给烟的,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奶奶,可奶奶却肯定地对我说那是继爷爷忘在那里的,“他哪里会给人留烟咯?”

然而,我却始终相信那就是继爷爷有意留下来的,或者说,愿意相信。在村里人的眼中,继爷爷是为着利益而在各家各户中来来往往——哎,人活一辈子,可真难!我曾试着想过继爷爷在他“继子”们的家中的情形,尤其是在那些不爱招待他的人的家里,那是多么难堪呀!况且,一大把年纪了,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却还要独自挨家挨户去造访……如果家中钱财富足那还需要的么?可是,我想,在这为了利益的奔波中也一定多少会产生出一些高尚的情感吧,那包烟究竟是不是继爷爷有意留下来的呢?上帝,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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