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过往,离别的重逢. (上)

      “我对颜色的喜爱是多样性的,我不认为人只能喜欢一种颜色,如果人们的生活只有一种单一的颜色,那生活终将会是极其孤独的,没有色彩的生活终究只是一张虚无的白纸,又或者说没有乐趣可言.”

        “姐姐......”张若白看着在油画般星空下若隐若现的张雨欢,微风吹拂起她双肩的头发,轻盈而自由,眼前星空的景象让张若白想起了《星月夜》,那位饱受人世之间摧残的孤僻天才画家,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具象化了,星空在一股又一股蓝色的漩涡之中翻涌,在一股又一股黄色的激流之中动荡,怪诞与诡异的交汇之中还有一丝极致的美感.

《星月夜》

        “金色...灿烂、明媚;绿色...生命、治愈.”姐姐的呢喃环绕在空间之中,空灵、纯净,就像她本人那样温柔而细腻,他确定并更加肯定了这是他的姐姐,记忆的流水流出,掺杂着回忆和思念以及痛苦的流水伴随着堤坝的崩溃而瞬间爆发喷涌.

        “姐姐......”张若白突然感觉胸口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喘不过气,犹如而来的还有窒息感,灵魂深处的痛苦被一丝丝抽离出来,他一直都知道姐姐对各种颜色独特的理解,他一直都知道.

        “蓝色...安静、深邃;黄色...温暖、希望.”

        “姐姐......”张若白的声音越发哽咽,压抑中的痛苦在灵魂深处唏嘘,并弥漫在这星空下的空间之中,变成蓝色和黄色交汇的背景,视野中的星空变得朦胧起来,泪水轻抚过自己的脸庞,滴落在地上,内心的隐痛依旧十分尖锐,流出的泪水并没有缓解张若白的悲伤.

        “黑色...优雅、神秘;红色...炽热、热烈.”

        张若白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溢出,在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悲伤的曲线,灵魂拖动着麻木的身体向着星空下的那道身影走去,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貌似依旧遥远,就像张若白跨越悲伤和痛苦的距离如此漫长,但他似乎知道,他和姐姐的一些距离确实比较遥远,诸如姐姐对颜色的理解似乎远远要超出自己的理解,姐姐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就像这些颜色一样,一起变成了一幅彩色的画,而姐姐就是画出这幅画的人.

        “彩色...绚烂、惊艳、斑斓、缤纷.”远处的身影缓缓转过头,回眸一笑.

        “我自以为生命如常,从世间所习得之物,非珍贵二字所不能企及......此间当下,便是最好的时光了......”

        张若白突然下意识的睁开了双眼,从坚硬的课桌上抬起了头,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呆滞的望了望四周的环境,记忆里似乎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东西,但似乎又忘记了......

        “相信我,那个电影真的很好看......”

        “下节课是什么来着?语文课还是历史课呀?......”

        “你知道MBTI那个人格测试吗?,我测出来是小蝴蝶,你测出来是什么?......”

        教室......张若白又看了看手上的手表,这节历史课过了就差不多可以放学了......

        今天的天气比较阴沉,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雨水轻吻着世间万物,留下了痕迹,同时配合着世间万物,演奏出轻柔悦耳的声音,张若白打开了雨伞,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向车站走去.

        “感觉被利用,但我,依然想你~~~”

        “而且我看不到,思念的尽头,只能感受你的轻吻~~~”

        张若白的家住在位于市区的开发区,需要乘坐公交车才能回去,张若白听着音乐,穿梭在人群之中,和无数个放学后的时间一样,大家依旧寻找着自己的那一份时间线,彼此错过,倒也不显得有过多的交流,匆匆忙忙,彼此相望,足矣,彼此在雨水之中平移而永不相交,花花绿绿的雨伞放眼望去,似乎是一片彩色的画卷,算得上是这阴暗天气中唯一的一抹色彩,在歌声的没一会儿,张若白便来到了回家的车站,把自己的黑色雨伞收了起来,站在了公交站台下的屋檐下,耳机中的音乐成为了主体,张若白能隐隐约约听见车流声和人群声,后者成为了音乐的背景音乐,配合雨声,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和趣味,张若白刚想在车站板凳上坐下时,余光看见一个浑身被雨水淋湿的女生,流丽黑亮的长发被雨水浸湿,透露出亮闪闪的光芒,女生前面头发留着刘海,短发顺着脸颊至肩膀处,后面的“黑色瀑布”顺着女生的后背自然下垂至腰的上方,这种长发配短发的留发风格使张若白眼前一亮,女生头上戴着一个暗红色的蝴蝶结,宛如一朵在暗夜中绽放的暗红色花朵,神秘而优雅,犹如一首长诗,诉说着女生心中独有的浪漫,她穿着一件淡色的衬衫,布料轻薄,像是经历了太多洗涤,像被时间漂白了,颜色已经被阳光咬碎,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柔的苍白,衣角垂落下来,随着微风微微飘动,没有多余的修饰,就像河边的老柳树那样自然,牛仔裤是深蓝色的,旧了,膝盖处因为长时间的关节摩擦而变得发白,布面起了小小的毛边,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鞋子,鞋面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光亮,被旅途的灰尘和雨水沾染成了灰白色,但它们仍然存在着,安静地陪伴她走过石路、泥地,还有漫长无人的街道以及未来可能存在的时间,女生手上紧紧抱着一个手提挎包,里面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女生的侧颜,张若白一下子望着出了神,属于互联网上所说的偏御姐一类的容貌,高挑的鼻梁,皮肤虽不白但是干净平滑,那双漂亮的眼睛,深邃如夜色,眼中炯炯有神,透露出一份坚定的信念和难以接近以及触及的冷漠和疏远.

      “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张若白想起了古代的四大美女,虽然觉得多有一丝夸大,但却无妨,眼前的女生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当思念飞过夜空缠绕指尖停留~~~”

        “美得像一场梦,当你背影转过身后~~~”

        当张若白望着出神的时候,女生突然动了一下身体,把张若白惊了一下,人在关注他人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跟着被观测的人作出相似的肢体动作,以前张若白觉得嗤之以鼻,现在觉得是真的了,耳机也刚刚在这个时候因为张若白的身体晃动,从耳朵上脱落下来,歌声戛然而止,车流声和人群声以及雨声混合着一起变成了嘈杂的声音,张若白急忙下意识的去接住,就在庆幸没掉在地上的耳机时,张若白敏锐的感受到了一股眼光在看着自己,向前看时,正好遇见了女生的目光,张若白下意识的感觉到一股失重感,眼光的审判像利剑一样刺在张若白全身,张若白只感觉脸部微涨,血压飙升,眼神躲闪那迎面而来的犀利目光,不由得感觉到尴尬,很明显对方发觉了有人在注视她,便给予反击,很明显,张若白败下阵来,毕竟谁叫自己偷看别人呢?

        “你想要雨伞吗?我觉得你需要这把雨伞.”张若白下意识的将伞递给了眼前的女生,他又觉得一阵尴尬,自己这句话似乎问得莫名其妙.

        魏雨的思绪被刚才的注视所打断,下意识的回过头,谁想着对方突然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魏雨觉得莫名其妙,这种搭讪方式也太老套了吧,太没有创意了吧,不是说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吗?是民族进步的灵魂,是一个国家兴旺发展的不竭动力,也是......说到这魏雨感到一阵无语,自己又把学习上的东西搬了上来,虽然这样比喻不太恰当......

        “我觉得你包里的东西应该很重要,打湿了应该不好吧.”

        “我没有雨伞......我用了你用什么?”

        “我认为淋雨会感冒,感冒了会很难受的,而且你家里人也会很担心的,我家离这里不远,没多大问题,但毕竟你的包里的那个东西似乎很重要.”张若白感觉自己似乎词穷了,他想不出之后该说什么,他不是一个善于交流的人,他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大多都是寒暄,除了显示出一种互相照应的感觉之外没有什么意思.

        “我不想说话......你不也有人担心不是吗?而且......我没有父母.”魏雨对眼前这位莫名其妙有点搞笑的男生放下了戒备,眼睛里面冷漠的目光开始变得温柔和热情.

        “没事儿,比起过往,我们更应该把握当下不是吗?”张若白又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张若白受姐姐乐观主义思想的影响比较大,虽然现在姐姐不在了,乐观主义的思想依旧在影响张若白对事物的看法和判断.

        此番话语似乎触动了魏雨的心弦,单一的琴弦终于发出了音乐,魏雨的眼中先是一愣最后变为释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肩膀上被卸下,浑身轻松.

        “那我可以借用你的雨伞吗?”魏雨莞尔一笑,眼前的这位同学激起了魏雨的兴趣.

        “可以”张若白便把手中的黑色雨伞递了过去,同时内心的尴尬一扫而去,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被当做一个偷窥狂被挂在互联网上遭受网暴,毕竟现在互联网的风气越来越不如从前了,互联网的匿名性和随意性使大多数人开始进行所谓的言论自由,但互联网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方便快捷的宣泄渠道,使得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一系列问题和生活中所带来的压力能够在网络世界中找到发泄口,然而,这种宣泄往往是以攻击他人、引发争议为代价的,并且以此来获得满足感,有争议的地方必然有热点,有热点的地方必然有流量,就像一个漩涡,吞噬着一切对此事有观点和想法的人,当然,互联网的普及程度使得许多人对一些敏感、热门话题产生了过度热情,高举言论自由的旗帜说出一些政治敏感和社会冲突的言论,虽然里面有些确实有些道理,但是对社会的影响却不好,他们往往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从而引发更大的冲突和社会对立矛盾,张若白一般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互联网上的一些东西确实会对他造成一些实质性的影响.

        “请给我你的联系方式,QQ,或者微信,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到时候我会还给你的”魏雨拿着张若白递过来的黑色雨伞说道,并掏出了手机.

        张若白感觉浑身一颤,瞳孔微缩,惊奇中带有一丝愉悦,这还是张若白上高中以来第一次有女生主动要他的联系方式,张若白是一个内向的人,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是张若白却很享受这种感觉,他能处理并且独自一人享受这种寂寞和孤独,静静寻觅,万千思绪,静谧之中,自在其乐,像一朵花,静静绽放,无需喧嚣.

        “张若白,以后还请多多照拂了”

        “魏雨,请多关照”

        魏雨的公交车路线和张若白不同路,也许张若白还能更加了解一下这位身世比较曲折的女生,张若白猜测女生眼中的冷漠和厌世情绪似乎和这件事有一定的联系.


        晚上张若白独自待在自己的房间中,翻阅着魏雨的微信朋友圈,两人加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这让他们虽然远离但彼此仍能感受到一丝温度,当然,这种温度是相对于张若白来说的,聊天的内容多趋于平淡,张若白不擅长交流除了体现在现实生活上的交流上,也体现在这种虚拟网络的交流上,他是一个被动的人,当然,她和姐姐的交流倒显得很从容不迫,诸多话语似乎还能引起姐姐的共鸣和欢笑,他发现魏雨是一个极其乐观的人,朋友圈的诸多内容大多数是关于旅游、美食、花朵、白云之类的景象,手机发出的白色光芒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阳光,照耀着他的内心,他仿佛透过这些图片和文字,能够看到魏雨在旅途中欢笑的模样,花朵的娇艳在朋友圈里面永不凋谢,白云在空中书写着自由的篇章,风景的足迹犹如繁星点点组成夜晚星空的景象,想到这儿,张若白的余光看见了自己摆在书桌上的那一幅照片,那是一幅全家照,里面有他的父亲母亲以及姐姐,他拿起来,指尖轻轻的在画框上轻轻抚摸,他记得,姐姐跟他一起最近一次的旅游是在一年前,他们去的那个地方是最接近原始大自然的地方,湛蓝的天空之下,白云的洁白无瑕犹如蓬松的棉花糖一样甜蜜,河水犹如璀璨的宝石般镶嵌在大地之中,幽蓝静谧,光滑如镜,微风一吹,镜子碎了,又慢慢复原,阳光的照耀之下,青蓝色的湖水中照映出另一面的雪峰和树林,树林的翠绿和金黄,紧紧包裹着山脉,山脉似乎也变成了流水,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流动,五彩斑斓的色彩在水中交汇,变成一幅水彩的画,河水的涟漪随风而掀起波纹,静谧而安静,犹如人间仙境的风景在岁月的流转之中始终保持着梦幻般的绝美,他记得那个地方叫做——九寨沟.

        九寨沟的景象使张若白想到了一本书中所描绘的景色,彼此之间虽不在一个时空,却有许多相似之处——远离世间喧嚣,回归自然静谧,他依稀记得这是一本科幻小说里面描绘的场景,他想起来了,面壁者罗辑的伊甸园.

        “主席先生,您有过梦想吗?”

        “哪一方面的?”记忆中的线索突然明朗了起来,张若白都想了起来.

        “比如,你是否幻想过自己住在一个很美的地方?”

        “我昨天刚从伦敦飞来,飞机上一直在办公,到这里后刚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又急着来上班,今天的PDC例会结束后,我就要连夜飞到东京去......我这一生就是奔波的命,而且我每年呆在家里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这种梦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什么意义,而且就算我幻想过,时间的匆忙也不允许我停下来幻想.”

        “可我有自己的梦想之地,有好多个,我选了最美的一个.”罗辑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起来,“这儿没有颜色,您需要想象:看,这是几座雪山,很险峻的那种,像天神之剑,像地球的长牙,在蓝天的背景上,银亮银亮的,十分耀眼......雪山下面的地区不能冷,是亚热带气候,这是关键!在雪山的前方,有一片广阔的湖泊,水是比天空更深的那种蓝,像您爱人的眼睛......湖的周围,要有大片的森林和草原,注意,森林和草原都要有,不能只有一样,这就是这个地方了:雪山、湖、森林和草原,这一切都要处于纯净的原生态,当您看到这个地方时,会幻想地球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在这儿,湖边的草地上,建造一个庄园,不需要很大,但现代化的生活设施应该齐全,房子的样式可以是古典的也可以是现代的,但要和周围的自然环境协调。还要有必要的配套设施,比如喷泉、游泳池什么的,总之,要保证这里的主人过上舒适的贵族生活.”

        “那谁会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我呀.”

        “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安度余生.”

        张若白认为九寨沟的景象和罗辑的伊甸园非常类似,当初张若白猜的时候,雪山,湖水,森林,草原这些景象都和九寨沟相似并且有一定的重合,景色的相似似乎已经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景色依旧,但物是人非,回首往事,欲语泪先流.

        张若白整理好自己的一切之后,已是十点,便躺在床上继续翻弄着手机,父亲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张若白一般做好饭菜之后就把饭菜放在餐桌上,等父亲到家之后便可以直接食用,所以,他一般做饭的时间都比较晚,值得一提的是,张若白的厨艺挺好,但是厨艺的美味似乎依旧不能消除掉父亲对过往回忆的沉沦,当然张若白也摆脱不了过往记忆的泥潭,越是对过往抓住不放,越是痛苦,虽然但是,张若白放不下这份思念,眼角的泪水又开始滑过脸颊,但似乎,一切都习以为常.

        恍恍惚惚中,眼睛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视线中的景象变成了浓雾下的光芒,朦胧中带点疲倦,便缓缓沉睡了过去.

        外面的绿色植被飞速向后退去,形成了一片绿色流动的时间洪流,时间的流逝似乎在此刻具象化了,车厢内微微晃动,时间的洪流似乎湍急,冲击着行驶的列车,流动的时间有金色的阳光点缀,不断变化,不断重组,似乎是时间的复杂性,每一段过往都是唯一,每一段时间的节点都是永恒,张若白看着窗外飞速变化的景象,玻璃上反射着张若白的脸,黑白的轮廓似乎勾勒不出他的身影,面前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零食,其中有他最喜欢吃的香蕉,张雨欢坐在他的对面用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风景,若有所思.

“绿色流动的时间洪流”

        “我们这个时候去的话应该是最适合去的时间段了”张雨欢从窗外收回目光说道.

        “姐姐......?”张若白觉得眼前的景象很奇怪,他觉得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加速了,整个过程似乎在几秒之中被快速经过,但是似乎感觉时间的流逝是正常的,这种矛盾的感觉使张若白感到了对时间感知的丧失.

        “十月份的话,景色应该是最好的,秋季这个时候是最美的,温度也在十度到二十度,对了,你有没有带保暖衣?”目光的闪烁充满期待,似春天里的第一抹生机,希望而美好.

        “我......”张若白的思绪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记得要拍很多照片哦,我会认真整理,作为我们第一次的旅游纪念”张雨欢对着张若白眨了眨眼,张若白只感觉到一阵呼吸困难,空气中的氧气含量似乎不符合正常值,悲伤的情绪再次从心底涌现.

        “感觉被利用,但我,依然想你~~~”

        “而且我看不到,思念的尽头,只能感受你的亲吻~~~”张若白的思绪被一阵铃声打断,张若白猛的睁开了双眼,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揉了揉双眼,湿的?耳边的铃声依旧在继续,刺激着张若白的思绪,但很快,这种音乐的歌词很快就替代了梦中的经历,张若白感觉到一阵发悸,用手关掉了手机铃声,眼角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导致张若白的脸颊一阵发痒,整理床铺时,张若白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

        张若白起床继续去开始自己新的一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天和以往的时间经过都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这算是新的一天吗?时间的流逝在日历上被标示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新的一天真的是新的一天吗?似乎唯一的区别就是事物的推进演变才赋予了时间的意义,如果没有世间的一切,时间真的还有意义吗?张若白来不及想时间的意义了,因为现在已经七点了,距离自己能够在七点二十分准时出发去坐公交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不过张若白有把握能在这二十分钟做完和以往该做的事情,当张若白做完这些事儿之后,背上了书包,推开了大门,迎接他的新的一天,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天气艳阳高照,冷冷清清寒风侵肌的下雨天终于没有了,现在是秋季的下半部分,仅剩的阳光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儿了,下次能见到这么大的阳光,将会是明年,新的一年似乎还很遥远,但似乎也并不遥远,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能够在快速流逝和缓慢流逝两者之间相互转化,树木消逝的绿意盎然被落叶枯黄所代替,树枝在张若白的走动下不断被太阳阻挡又出现,如此交替变幻成若隐若现的光芒而熠熠生辉,落叶的凋零,自然颜色的变化,似乎也宣告着时间的流逝,时间是名词,但是却又是动词,春夏秋冬的轮回在默默的变化;又似乎是形容词,落叶的凋落是时间不经意间轻抚过树叶的过往;又似乎是量词,无数个时间节点组成了事物的发展过程,无数次的过往,无数次的经历,都似乎是无数个时间节点所构成,这一刻,时间是一个复杂的词,在复杂的含义中拥有不同的意思,这种摸不清看不透的东西,往往所被赋予的意义也是复杂的,神秘的.

        时间的复杂性和神秘性使张若白想起了之前物理老师讲起的一个实验——双缝干涉实验,为了证明光是粒子还是波,张若白物理不好,但是之前听老师讲解过,两盏灯所发出的光束通过前方拥有两个缝隙的挡板时,会因为干涉效应在后方挡板产生若干条互相间隔的干涉条纹,但是当通过发射器发射单独的光子个体时,挡板上竟然也出现了干涉条纹,后来科学家在第一个的挡板旁边安装了一个高速摄影机,想观察光子是通过哪个缝隙并且发生干涉效应的,可是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后方的挡板在被观测的情况下从原来的干涉条纹变成了具有粒子性质的两条亮线,但当科学家移除了高速摄影机之后,后方的挡板又从两条亮线变成了干涉条纹,虽然张若白物理不怎么好,但是还是记住了实验的一个大概,证实了光似乎是一种具有波粒二象性的东西,虽然张若白不能理解其中的神秘现象,但是光的“不确定性质”也为光增加了一丝复杂性和神秘性,两者虽然本质上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彼此之间的复杂性和神秘性却是一样的,科学的意义和文学上的意义已经赋予了两者独特的见解和意象.

        “洛城三中即将到达,请下车的乘客注意安全,做好下车准备”公交车的播报打断了发神的张若白,张若白收回了思绪,准备下车,和无数个昨天一样,熙熙攘攘的公交车上,大多都是和张若白一样的学生,彼此之间的时间线似乎相同,但似乎又不同,时间线只是在此刻有一定的相似性,彼此交汇重叠,但永不融合,张若白从拥挤的公交车上走下车,准备去迎接自己新的一天,不对,新的一天其实早就开始了,但是谁又在乎呢?下车后的路程还有一段需要步行的距离,公交车似乎永远不会直接把人送达到目的地,对距离的把握,最后一段的距离需亲身步行,这段距离张若白知道,是一首歌的时间.

        进入到教室之后,时间的大概节点和昨天一样,往常所具有的特征依旧在此刻表现出原有的模样,教室的课桌摆放依旧处于没有变化的固有位置,值得一提的是,课桌的摆放虽没有变化,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却是属于变化之中的,这种变化表现在每次期末考试之后座位的调换,张若白的位置基本处于没有变化的位置,处于中间的位置,因为这个位置的调换是按照成绩来摆放的,张若白的成绩则是一直处于中等的位置,以至于它的位置变化不需要过于靠前也不需要过于靠后,当然这种位置调换的方法也是他们班的班主任想出来的,张若白不确定这种方法能不能够提高班级上的总体成绩的提升,不过张若白不在意,至少他的位置不会显得那么尴尬,说着便继续托着下巴,思索着自己的黑色雨伞,黑色雨伞的想法很快被雨中的暗红色蝴蝶结所替代,暗红色的蝴蝶结在雨中宛如一朵暗红色的花朵,神秘而优雅,魏雨的意象在脑海中久久不能离去,所带来的反而是一种长久的思念,这种思念对于张若白来说是极其深刻的,不过思索的想法很快被周围嘈杂突然变为安静的变化而回到现实,因为班主任来了.

        原本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看来班主任的威慑度对大家还是有很大的震慑力度的,班主任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嗒”的声响,由于教室内部的封闭空间加上安静的环境,此时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楚和干脆,班主任的着装比较偏现代化,符合时代的潮流,但不花里胡哨,且妆容比较厚重,或许是对生活的一种积极的态度,能够花费更多的时间使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世界,但张若白觉得这种“厚重”有点脱离实际的美,使得班主任的脸庞在厚重的妆容下显得有点儿扭曲变形,有点失真,在张若白眼中,真正好看的妆容或许是淡妆,在掩盖部分瑕疵的情况下能够体现出一种自然的素颜美,当然这是张若白的看法,毕竟这种“东方邪术”对人的容貌改变属实是有点夸张,男的不确定,但是女的确实是真的,“东方邪术”的另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容易产生极大的落差感,化妆前和化妆后属实是两个人,不单单是人的区别,更像是时空上的差距,这种特征容易对人正常的审美产生畸形的变化,在张若白心中,这是他不喜欢的一方面.

        随着班主任抱着课本走到讲桌的时候,“厚重”的妆容使得班主任更像一座艺术品,眼光往下一扫,威压的感觉以班主任为中心开始向外扩散.

        “同学们,今天在上课之前呢,先跟大家说一个事儿,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这位新同学因为某些原因,从其他学校转来加入我们这个集体,希望大家能够和谐相处,共同好好学习”.

        “魏雨同学,请进来吧,给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

        随着魏雨二字的声音飘到每个人的耳中,魏雨从教室外走了进来,魏雨的名字使张若白心中一颤,魏雨......魏雨......?当他的思绪还没有回过神时,魏雨已经进来了,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流丽黑亮的长发,随着步伐的走动而有规律的飘动,轻盈且自由,繁茂而顺滑,如水流动,如夜色的黑幕,在黑色的流水和夜幕上则是一朵暗红色的花朵,准确的来说是蝴蝶结,花朵的暗红色在暗夜中绽放,诗歌的吟唱此时似乎呼之欲出,伴随的还有一张御姐样貌的干净的侧颜,当黑色的水流停止流动时,魏雨转过了身,黑色的流水伴随着光彩夺目的脸庞而随之消失,伴随而来的则是一张亮丽的脸庞,此时的教室似乎变得温暖起来,张若白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后知后觉才知道是自己的脸, 命运如书, 每一页都是未知;岁月如歌, 每一拍都充满惊喜,张若白头一次对命运的的未知产生了信服,犹如而来的还有庆辛,不过张若白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此时的景象让他又变成了唯心主义者,他对自己的信仰貌似有点儿动摇,他依稀看见了上帝的脸庞在对他微笑,耶稣披着袍子、坐在云上、立在光里,光从他身后照来,像冬天午后的阳光,安静、温暖,却看不见源头,上帝什么都没说,只是笑,像他曾经小时候姐姐对他说“别怕”时那样的笑,那笑不是安慰,也不是怜悯,只是告诉他:“我知道.”

        魏雨站定在讲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袖口的褶皱。她开口时声音像浸过山泉的玉石,清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我叫魏雨......魏晋的魏,雨水的雨。”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她突然向自己这方看来,她的睫毛忽然急促地扇动两下,仿佛有看不见的飞蛾正扑向瞳孔深处的烛火。张若白看到他望的地方似乎是自己的这个方向,彼此之间的时间线在此刻又相交且重合,分开的时间线在此刻重新相交,远离的疏远变成了螺旋缠绵,彼此之间的联系在这一刻紧密相连.

        “张若白?”

        “魏雨......?”

        班主任看魏雨没说话了之后,以为她自我介绍完了,便说道:“魏雨同学暂时就坐在最后面那一空的靠窗的桌子吧,你没近视吧?如果你近视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稍微靠前的位置,不过我看你没戴眼镜,应该是没近视吧?”说着班主任便往魏雨面前看了看.

        “没有老师,我没有近视,我就暂时坐在那里吧,我的视力上回体检都是5.1,到时候老师在帮我考虑换座位的事情吧”魏雨从张若白那里回过神来,对着老师说道.

        “那好吧,等下第一节课下课你来找我下,我跟你说一些事情.”

        “好的老师”

        “你们好好读你们的书,现在早读还没下课!”班主任之前对魏雨温柔的声音又换回了那种恶狠狠的声音,整得谁跟她有仇似的,不过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已经形成了脱敏训练,此时原本安静的课堂又瞬间变成了整齐划一的读书声音,不过张若白已经感觉到此时的读书声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声音洪亮了不少,大多是男生的声音,当然,这其中也有张若白的.

        魏雨说着便从边上的过道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两人之间的螺旋时间线开始越靠越近,读书的声音似乎都在歌颂来自命运的奇妙,魏雨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张若白略微感到一丝紧张,手中握住的笔越发潮湿,直到魏雨走到自己的旁边时.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你的黑色雨伞我会还给你的”魏雨对着张若白说道,便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张若白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掌击打所打断.

        “不是哥们儿?你认识?”此时的话语来自张若白旁边的一位同学,眼里充斥这震惊和惊讶.

        “认识”张若白一阵尴尬的说出.

        “不是真认识?怎么认识的?你小子不会......”李忆听到这句话瞬间来了精神,把头凑了过来妄图能够听得更加清楚,眼里充满了好奇和不解.

        “她借了我的雨伞”

        “然后呢?其他的呢,过程呢?”

        “没有了”

        “不是你还藏着掖着是吧,我就不信她只借了你雨伞”

        “真的只是她借了我的黑色雨伞”张若白说到这里嘴角忍不住抽搐,他确实没说谎话.

        “张若白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连这种事情都不肯说出来,你说她只借了你的雨伞你自己信了没?”李忆说着对着张若白翻了一个白眼“说谎话也不找个好点儿的理由来说”对着张若白投出不相信的目光,像在嫌弃垃圾.

        “不是你爱信不信”张若白说出这句话时,突然觉得空气像是滞了一下,李忆不在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像是试图从他眼睛里面看出什么,但张若白的眼睛是空的,那种夜里醒来盯着天花板的空,不是无,而是一种满得发涩的空,这里面的空似乎又是动的,张若白的瞳孔微微颤抖但不易察觉,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盯着某种只有自己能看得到幻影,李忆忽然觉得有些冷,那种冷并非来自环境的空气,而是来自一种不可触及的距离感,张若白就在面前,可他仿佛不在这里,他的眼神穿透了这一刻的时间,抵达了某个比记忆更远的地方.

        “你是不是还在想她?”李忆终于开口,看着沉浸在记忆河水之中的张若白又说到.

        张若白没有回答。他的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闭上了嘴,在心理学上,面对言论的质疑,极力的反驳和默认似乎都在承认他和魏雨微妙的关系,于是他便不在说话,某个时间的节点,心跳比我更先认出你,不过他确确实实没有说谎话,她现在只有找她谈话的冲动,暗红色的蝴蝶结在黑色的夜幕和黑色的流水上绽放,暗红色丝绸的蝴蝶结似乎并非纯粹的红,张若白想到了一些东西——他在想魏雨,不是某一个具体的场景,而是她出现之后,他生活里那些奇怪的改变:梦变得更长了,像下沉的隧道,快速下沉的过程之中他切实的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就像一滴红酒在白布上渗透开来,深刻且迷醉,夜晚里他常常听见风的脚步,从窗缝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环境的变化在他的耳朵里变得更加细腻.

        “叮铃铃~叮铃铃~下课时间到了,同学们去呼吸美妙的空气吧.”

        早自习的时间终于结束,在下课的这段时间,气氛明显欢快起来,魏雨身边迅速围上几个人,有男有女,有人在问她刚才自我介绍时的呆滞,有人只是笑着说“刚才你太酷了”,也有人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那儿看她笑,也有人争先恐后的自我介绍,对于一些人来说,谁不想拥有一个好看的朋友呢?魏雨对这些人点头,回答,偶尔笑一下,那笑容轻,却像山上清晨的风一样,干净、冷,张若白站在教室角落,他看着那一群人,不远,但他没有动,只是把书放进书包,又拿出来,他想等人散了再上前,但人没有散,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靠近,他讨厌自己这样想,也讨厌自己装作不在意地低头看书,貌似魏雨对张若白这个人没怎么在意,或多或少可能只是想还他的伞,仅此而已,想到这儿时,张若白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失望.

        李忆在旁边看着他,把手撑在桌边,轻轻咂了一下嘴,“你要等他们全死光了才去说话吗?”

        张若白没回话,他很讨厌李忆这种一眼就看出他心思的人,不由得感到一阵恼怒,风吹进来,讲台的纸飘了一下,他想说:“不是她的问题,是我.”但他没有说,他只是继续低头,把书翻到下一页,一页没字的页.

        李忆没再说话,他拿出一颗薄荷糖,剥开,塞进嘴里.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他说着,声音含着糖,“像是那种在车站看别人告别,看了三站都不走的家伙.”

        张若白抬头,看了魏雨一眼,她还站在那里,和人说话,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貌似她很擅长社交,人群在变,但她没变,她还是站在那儿,一只手轻轻托着下巴,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她在笑,听别人说话,那笑不是给张若白的,张若白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观察得这么仔细.

      “我不是在看她.”张若白说.

        李忆点点头,又咬了一下糖.

      “行,那你是看天.”李忆一直在饶有兴趣的盯着张若白看,貌似他对张若白更感兴趣,而不是魏雨,之后他又往魏雨那方看了一下,回过头又说道:“你喜欢她对吗?”

        张若白没说话,李忆很擅长捕捉别人的心思,所以张若白的情绪在他眼里基本掩饰不了,但李忆却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他不会嘲笑,也不会过于干预,更多的是一些建议,他的手指摩擦着书页,发出干涩的声响,他知道自己说不上去,他怕问出来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割在空气里,他也怕她回头,说“你刚才在听我讲话吗”,然后旁边的人都看他,他的喉咙像卡着什么,他知道自己今天也不会问出那句话.

        “叮铃铃~叮铃铃~上课时间到了,同学们赶快回到教室吧.”围着魏雨的人群开始像潮水般散开,有的还意犹未尽,仍然站在那儿说着,但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魏雨微笑着,像初夏的第一缕阳光,温暖且灿烂.

        “你又错过了.”李忆说,“但没事,你已经很习惯错过了.”说着便回过头拿出这节课的书,这节课是历史课.

        张若白低头,把书装进书包,这次是真的装了,张若白拿出历史书,把他摊开着,黑色签字笔放在一旁,但他没有动,他的眼神穿过窗户,看外面的天气变得晴朗,阳光开始从云层之中出现,阳光从云缝里透下来,形成了丁达尔的光芒,天是灰蓝的,不全明亮,但足够干净.

天是灰蓝的,不全明亮,但足够干净.

        教室的窗户没关,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课桌上,尘埃在光里飘着,像慢得看得见的时间,每一颗具体的灰尘都代表着具体的时间节点,尘埃的飘动,描述着时间的流逝,张若白看了一眼窗外,他没有笑,只是觉得心里松了一点,他想到了天会晴朗,但他没想到来着这么快,就像有些事,会过去,尽管慢.

        历史老师已经进来了,但是张若白没注意,也没有听清楚历史老师说的话,他在思索,思索着可能的一切,一切的结果,历史老师在讲路易十六的死.

        她说那是一种象征,也是一种终结,教室很安静,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课桌的边缘上,有一点热,张若白坐在倒数第三排,他的笔夹在课本中央,翻到那一页已经翻得卷了角,他盯着那幅断头台的插图看.

路易十六被处刑

        墨印的木架像午后积雨后的电线杆,沉而硬,他想着如果那刀没砍准会怎么样?如果那天雨大,刽子手手滑了,会不会一切都延迟?革命还算不算革命?统治法国多个世纪的波旁王朝及其统治下的君主专制会不会土崩瓦解,他皱了眉,觉得这些想法可笑,但又忍不住,断头刀基本不可能发生手滑,唯一可能的结果就是没有直接死亡,路易十六对断头台的改良,将新月形改成三角形斜刃,最终自己反而成为了自己改良版杀人利器断头刀的冤下魂,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又往魏雨那边看了一眼,她正低着头写字,阳光打在她肩膀上,衣服是浅蓝色的,她的发尾有些乱,大概是风吹的,他看着那缕头发轻轻动了一下,像她刚刚叹了口气,但她没有,他猜她可能没在听课,或者听进去了,只是不关心断头台,他转过头,却又想知道她写了什么,老师的声音继续,她说,革命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事,张若白没听清后半句,他只觉得那些话像风一样,吹过来又吹过去,脑子里空空的,他又看了魏雨一眼,这次她也抬头,朝黑板看了一下,他们没有对视,她的侧脸很安静,像早晨的水面,他忽然觉得自己太吵,哪怕一句话也没说,他低头,把笔横在掌心里,试着专注,可是魏雨的影子落在窗户边的地上,他知道那是她,他的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落到那里,就像断头台的刀一次又一次落下,没有声音,却改变一切,历史老师的声音平稳,像落在窗沿的雨水,单调却不至于刺耳,路易十六的故事还在继续,张若白盯着黑板,眼睛看着,心却游离,他觉得胸口有些空,他想起魏雨,还坐在那排靠窗的位置,她没动,也没看他,他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课,但她的坐姿像是听进去了,张若白握紧了笔,他又看了魏雨一眼,她没看他,他低头看自己的课本,书页上的字像是刻在水上的,看得见,记不住,他翻了一页,又翻回去,他心里有点烦,他不知道烦什么,可能是因为天气已经开始升温了,但他却无法把注意力放到任何一件事上,他忽然想到,如果现在有个刽子手,把他的心思也一刀砍了,可能会清净一点,老师还在讲,讲到了《人权宣言》,讲到“人民”这个词,“人民”张若白在心里默念,他觉得这词离他很远,教室里的人不是“人民”,只是一些在阳光底下试图专心听课却又时不时望向某人的普通人,他也是,他叹了一口气,叹气是无声的,没人听见,连他自己都没听见,在张若白的胡思乱想之下,这节历史课很快接近尾声,这节历史课他没有很认真的听讲,他在想一些事情,一切未知数,像看着历史里的岔路口,通向未知,也通向某种可能注定不会发生的事情.

        下课的铃声很快开始响起,声音像是一块石头,落进水里,但是没有激起什么浪花和涟漪,有人起身,有人说笑,魏雨站起来,动作很轻,像风吹过书页,她从排椅边绕出去,朝教室门口走,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和谁打招呼,她不是很快地走,只是安静地、自然地往外走,像她原本就该去那个方向,张若白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她是去找老师的——她答应了老师的,那是在早自习的那个课间,她站在讲台旁边点头时说的,声音很轻,但他听见了,张若白之前的听觉其实并不是这么敏感的,那时候阳光从窗户照在她肩膀上,像落在清晨的屋檐上,现在她身影略略晃动,像被风吹了一下,张若白没有动,他的脚像被什么拴住了,他想说“我陪你去吧”——这句话太多余,太突兀,太不像他本人的风格,她的背影越走越远,出了门,走廊上人声断断续续,脚步声混杂,他忽然想到她会和老师聊些什么,是不是有关她的未来,有没有提到他?当然不会提到,张若白低下头,桌上的字有些花了,是他不小心按住墨水的地方,他把书合上,又打开,看了那页断头台的插图,历史早就写好了,他只想再看她几眼,但她已经走远了只剩下阳光照着课桌,还有心里的那一点触动,它无声,却比历史更加真实.

        魏雨走在走廊上,脚步轻而稳,阳光从窗棂斜斜地落下来,地板上有些光晃眼,她没回头,她并没有想太多,但张若白的脸还是浮现在脑海里——那种迟疑的眼神,还有在她走出去之前他轻微的一次张望,他为什么不来跟她说句话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像风吹动了发丝,却没让她停下脚步,她并不在意,但她还是想了,只是想了一下,就像翻一页书时看见了一行描写环境的句子,他太内向了?魏雨想,他想的太多,说得太少,她并不喜欢那样的男生,她现在不会喜欢,也没有打算以后会,她不需要别人用沉默试探她的情绪,楼梯尽头是办公室,魏雨收起了思绪,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角,她知道老师会问些什么,那些问题她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她向来擅长应付,她推开门,没有回头.

        办公室里面没有风,窗开着,但是没有风进来,只有几缕阳光照进来,魏雨敲了敲门.

        “请进”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拒绝的笃定和威严.

        魏雨走了进去,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落下来,斜斜的照进办公室,阳光落在魏雨肩膀上,像一张无声的信纸,浅蓝色的衣服似乎开始流动,微光之中似乎是海水的气味,老师坐在桌后,看着魏雨的到来,眼睛一下放出了光芒,风吹动了墙边挂着的课程表,纸张轻轻晃动,像在呼吸.

        “魏雨同学,坐吧.”

        魏雨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动作轻,没发出一点儿声音,魏雨把手交叠放在膝前,背挺得很直.

        老师从桌子的阳光中拿出了一份资料夹,像是从阳光里面取出来的,老师抬头看了魏雨一眼,又低下头翻资料:“最近生活上还适应吗?”

        “挺好的.”魏雨的语气不快也不慢,“住在外婆家,离这里不太远,作息也规律.”外面传来几声鸟叫,校园的白桦树叶影摇晃,光在桌子上碎裂又重合.

        “之前学校的情况我大致的了解了一些”老师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且一直稳定处在年级前十,这次调过来,对你可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影响吧,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魏雨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屋里静下来,窗外风声轻轻,百叶窗轻响,像细碎的纸屑落地,老师放下手中的资料,望了她一眼,“我看了一下你的情况.”她说,语气缓慢,“我......也了解了你家里的事.”魏雨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她的手指交叠着,指节轻轻摩擦着彼此,像是有些故事已经被翻开.

        老师顿了顿,“发生在两个星期前,对吧?”魏雨眼神没有闪躲,但眼睛微微颤抖,但也没有回避悲伤,她只是望着窗外那一株风吹不动的白桦树,像望着一种她已经不需要解释的东西,“对”她说,“是在回家的路上,刹车失灵.”她的声音不大,不颤抖,也没有故作镇定,那是一种已经沉入深水下的表达,安静得像湖底一颗石头,极致的理性和安静,该想的事情已经想过了,该哭的泪水也已经哭过了,麻木又或是深陷,魏雨也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是感觉心口很痛,像被利刃捅穿,“他们走得很快.”她补了一句,“没有痛苦.”老师轻轻点头,桌上的笔筒里一支红笔斜倒着,在微光里反射出暗淡的血红色光芒.

        “你还好吗?”老师盯着魏雨观察着,魏雨想了想,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有资格说出这个词.“我每天有事做,就还好.”她说,“不太做梦,白天写一点东西,晚上的话......就早睡.”老师的笔尖在桌面轻点两下,没有继续写字“之前那边的学校离外婆家太远了.”魏雨又说道,“放学就能看见街口的那些银杏树,就不太想再上学.”她的声音还是平稳的,就像读一篇练习作文里的结尾,干净,没有尾音,“我不想一直被问,也不想被当成例外.”魏雨轻轻笑了一下,几乎听不出情绪,“所以就申请转来这边了,外婆家刚好在附近.”办公室很安静,风把一些课表从桌角吹起又压下,老师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些:“你做得很好,魏雨,如果你需要什么支持,作为你的班主任以及学校这边会尽力帮你.”“谢谢老师.”魏雨眼神平稳,像湖水,不结冰,也不动漾.

        “我们这边是按成绩排座位的,你对现在的位置还满意吗,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可以帮你调换位置,座位的调整会影响到其他人,我需要考虑公平对你而言.”

        “我没问题,我习惯靠窗,但也不是非要,现在的位置也挺好.”

        “可以,我尊重你的想法,你有什么兴趣吗,比如说一些课外活动,音乐,运动?”

        魏雨想了想,说:“我喜欢写小说.”

        “这个兴趣倒是有些特别,不过我是英语老师,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什么题材的呢?”

        “青春的,现实的,科幻的,有时候梦境也写一点.”魏雨笑了笑.

        老师看着她那一笑,有点儿像风吹动一页日记纸,不重,却留下痕迹.

        “很好”老师合上了资料,“有空的话可以拿来我看看.”老师笑着说.“那你就先回教室吧.”

        “好的老师”魏雨点头站起,语气始终礼貌,克制,但不敷衍,不急不缓,魏雨走出办公室,门轻轻的关上,门缝间透进光,像一条窄窄的河流.

        老师看着魏雨出去时的背影,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笔放下,靠近了椅背,窗外的风吹动着白桦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碎屑的阳光若隐若现,她突然有种感觉:这孩子不是来适应环境的,她只是经过,像一支被风轻轻压过的笔,在继续往下书写着她该有的人生.

        魏雨走出办公室,阳光正好,走廊两侧是安静的教室,地板上有晨间清扫留下的水痕,微光斑驳,风从走廊那头吹来,带着新剪草地的味道,混着些浅薄的粉笔灰,她走得慢,没有特别的方向感,就像走进一个不再需要高德地图和百度地图导航的世界,她不知道要不要马上回教室,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具备坐在课堂上听课的能力,但是历史课她听进去了,脚步自己就往前去了,像是记忆替她选择了这条路径,转角处是一道长窗,玻璃上映出她瘦瘦的影子,像一个不太清晰的人,那天傍晚,她正在洗碗,手机响了一次,是邻居的号码,她擦了擦手接起来,邻居在那头说了很多话,语气急促,声音像在飘雪的空旷田地上,她没有马上听懂,只听懂了“刹车”、“医院”、“对不起”这几个词,她当时蹲在厨房的地砖上,碗放在水池边,水流还开着,声音细而无用,她就那样从蹲着变成坐着,不知道是冷还是痛,只觉得胸口像被压住一块玻璃,不碎,却不再透气,白花花的地砖仿佛一片雪地,苍白、冷,医院的灯是白的,夜里的车灯也是白的,只有她手里那包还没吃完的杏仁糖是黄色的——她那天带在身上,准备周末回家时给母亲,那包糖现在还在抽屉里,她没舍得扔,她想起那一刻的自己,站在病房门外,医生说了遗憾的话,隔着一层门,二十厘米的距离却是阴阳相隔的两面,她开始幻想自己是孙悟空去大闹阎王,修改生死簿,想恳求黑白无常在让她见他们一面,魏雨头一次如此真切的希望虚假的东西变成真实的,她甚至没有看见父母的脸,只知道他们的车为了避让一个老年人撞上了大街上的那些银杏树,冲击力很强,并发生侧翻,很可惜的是司机当场死亡,父亲是司机,她眼角发涩,但没有流泪,身体太习惯镇静,像一个接受过重复训练的演员,她并不想刻意坚强,但眼泪迟迟没有来,后来她也就不再等了,她转过楼梯,回到了教学楼的前厅,铃声响过,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了,她走了进去.

        张若白坐在中间偏左的位置,这节课是数学课,张若白一只手支着下巴,眼神懒散,他本来只是盯着讲台前投影出的文字,那是一张历史图表,左上角的年份已经模糊,他看到她进来时,视线只是轻轻一偏,像不经意,但他立刻发现了不同,她的步子轻得像被风吹过来的影子,肩膀有些僵直,眼神没再像刚来那时那样明亮,她看上去不像是刚哭过,但也不像刚笑过,她走到座位前,坐下,动作几乎无声,她的书打开了,但她盯着的是那张桌面的木纹,像在看一种地图,一种通往别处的路径,张若白突然觉得胸口一紧,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他感受到了那种情绪——像被水埋住的火,明明还燃着,却再也发不出热,他知道魏雨没有父母,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儿吗?他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魏雨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她仿佛沉在自己的海里,他没有问,但在那一刻,他第一次真正觉得她是一个从别处来的人,带着某种永远不会与人完全分享的东西,那种沉默,比所有喧哗都要沉重.

        张若白又看了她一眼,她垂着眼,神色和早上判若两人,但他没看久,怕她察觉,数学老师在讲一道解析几何的题,他把一个斜率公式写了两遍,声音不大,却一板一眼,讲台后面阳光斜照着白板,白得发亮,张若白坐在那儿,看着习题本上那些点和线,心思却早就飘开了,而且他本人数学就不太好,他脑子里还在想着魏雨在办公室时对着老师说话的模样,虽然他根本听不见,那种模样,让人觉得心里有很多话,却不能说出口,他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是魏雨在翻书,她翻了几页,又从作业本里抽出几张用过的草稿纸,看也没看就轻轻叠好,数学课倒是过得挺快,张若白觉得才摇着船从记忆的河水之中开出来,数学课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下课铃响之前,她把那些纸拿在手中,铃声一响,她站起身,动作轻快但不急躁,走向教室后面,把草稿纸扔进了垃圾桶,动作之间,和她平时没有两样,张若白也起身了,他走到教室后门的垃圾桶去丢昨天忘记扔掉的牛奶盒,他往那垃圾桶里面丢时,不知为什么,又看了那垃圾桶一眼,在若干的零食垃圾和废纸当中,一张纸露了个角,纸边写着什么,貌似是魏雨丢的那几张不要的草稿纸,他犹豫了一下,把那张纸捡了起来,上面是魏雨写的一段文字,字迹清淡.

        “她走进那条没有尽头的街道,两边是垂下的花枝,风没有吹,只是空气里有种过去发生过什么的感觉,晨曦之中,余晖未散,那是某种时间的缝隙,晨曦和余晖并存,只在一瞬.”

        下面一行字,用括号括了起来,像是注释和题目?“门只为失物者敞开.”他没有细看,把那纸折了两折,放进了自己的包里,他回到座位,李忆正盯着窗外的天色,像在等雨,桌上摊着数学卷子,空白比写满的还多,他手里转着一支黑笔,漫不经心.

        “你信吗?”李忆忽然问,“一个人心里要是压着事,看起来是会变得不一样的.”张若白没接话,“就像她”他点了点魏雨的方向,“之前不也挺爱笑的?怎么去了办公室跟丢了魂一样,老是坐着发呆.”

        张若白感到一阵好笑,嘴角动了动,属实是没忍住说道:“你观察得挺仔细啊,怎么,比我还上心?”

        李忆把笔转了一圈,不看他,只回了句:“我这人闲得多呗”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若白嘴角微抽,属实是绷不住了,没再追问,只是把那张纸叠好,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李忆又把笔转了一圈儿,低声笑了一下,“我小时候总觉得,要是难过到极点,身边会突然出现一扇门,像动漫里那种,谁都看不见,你只要推开,就能到另一个地方,乌托邦,人都说,梦里的东西是美好的.”他停了一会儿,像是不好意思继续说这种话,但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也许那地方总是黄昏,一直有风,但不是冷的.”张若白没应声,只是微微偏头,看着魏雨静静坐在座位上,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侧脸,他手指下意识摩挲着那张已经放进书包里的草稿纸的边缘,但是他反应过来已经放进书包里了,窗外光线不在像之前那般安静,而是变得灿烂,像一杯水,被天慢慢晃动着,越来越有活力,他忽然觉得李忆说得也许没错,有些门,可能真的只为某些人敞开,但他希望,魏雨的心门能够为他所打开.

        从早自习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张若白始终没和魏雨说一句话,他不是没有注意她,恰恰相反,张若白一直关注着她,魏雨头发披散着,有风的时候会在课桌边晃动,他注意到她每节课下课都在看一本旧的笔记本,有时候翻的很快,有时候停得很久,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小说稿,也没有勇气问,张若白不知道魏雨的兴趣,魏雨也没跟他讲过.

        整个下午就像一张泛白的白纸,什么都没写,但什么又都藏在白色之中.

        魏雨坐在教室的角落,看着窗外的树影来回的摆动,阳光从外面洒下时像是被裁剪过的,洒在地板上,金灿灿的,窗户是普通的铝合金框,玻璃有些灰尘,阳光透进来,在黑板上留下一条金线,像是一场静默的告别.

        放学铃响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橘光,远处的楼影、树枝和人群都粘上了一点儿金黄,像是时间停顿了,教室里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走廊尽头传来清洁工推过垃圾桶的声音,今天因为一些原因没有晚自习,倒也挺好.

        李忆迟迟不肯走,装模作样在抽屉里翻东西,张若白在旁边看着他演戏,翻了半天,才走到张若白身边,拍了拍他书包“你俩吵架啦?挺安静的,一整天都没说话.”,张若白摇头,“没.”李忆看了看魏雨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他,“那怎么一整天没说话?”“她心情不太好,我不想打扰她.”“你啊.”李忆叹了口气,“有时候太懂事了也挺烦的,你太单纯了.”张若白苦笑了一下,李忆什么都知道,张若白没接话,张若白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边收拾又打趣的说道:“你观察得真仔细,我都没注意到.”“那你还偷偷看她干嘛?”李忆挑了挑眉,“你别不当回事儿,我要是她,我可能都以为你躲着我了.”张若白和李忆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时,魏雨正站在走廊尽头靠着栏杆,像是等风,也像是在等人,李忆懂事地挥了挥手,“我去买点东西,你俩慢慢磨.”

        张若白向着魏雨走去,就像他所希望那样,魏雨的心门貌似终究还是向着他打开了,魏雨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眼里带着一点说不清的神情.

        “你今天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找我说过话?”魏雨的声音很轻,却又像是提前酝酿了好久,张若白还是很紧张,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你上午不是去了办公室吗......”张若白说得磕巴,“我觉得你不太想说话,你今天情绪不太对.”

        魏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拉了拉书包带,轻声说:“我不是不想说话,我是......因为有些事儿......说不出口.”

        张若白顿了顿,低声说道:“是你父母的事儿吗?”

        “对”魏雨坦然的说出了这个字,就像翻一页书那样简单和从容,痛苦似乎从来不会把魏雨击倒,只会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

        沉默,空气有点儿冷.

        他们并排下楼,天边的云被夕阳割成两半,一边是温柔的金橘色,一边是即将落下的青灰,天光陷入某种说不清的色调里,就像她小说里写的:“晨曦之中,余晖未散,那是某种时间的缝隙.”阳光落在楼道上的灰色瓷砖上,斜斜的一条.

        快出校门时,魏雨忽然说:“那把伞,你还要吗?”

        张若白愣了一下,昨天借给魏雨的伞确实还没有还,他摇了摇头,“你留着吧,说不定哪天又用上了.”他们慢慢往车站方向走,街上的风带着一点日落后的潮气,混合着油烟、树叶的清苦和远处便利店的冷气味,马路边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刚下班的,有推着电动车的,还有穿校服的学生在笑闹,走到车站时,人群摩肩接踵,空气中是尘土和油烟混合的城市味道,远处的汽车尾灯像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凝视着世间.

        魏雨忽然说:“你有没有那种感觉,就是时间有时候会突然停一下.”

        “在哪儿?”张若白一直以为魏雨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没想到这么健谈,不过还好,这样倒显得他不是这么尴尬,张若白不擅长交流,跟李忆相反,李忆倒是个“社交恐怖分子”.

        “比如现在.”她轻轻说着,抬头看了看天,“天没黑也没怎么亮,阳也没完全落下,就像时间卡在了什么地方.”

        张若白想到了魏雨写的那一段话,晨曦和余晖,只在一瞬,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一句话,朝夕和余晖并存的时刻,是现实漏洞最多的地方,“晨曦和余晖吗?”

晨曦和余晖并存的时刻,是现实漏洞最多的时候.

        “形容得非常恰当,你如果仔细想想,不遵从时间的进程来看这个时候的太阳,它却是处于叠加的状态,不是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停止的,我形容得有点儿抽象.”魏雨的语气开始变得有点儿活力,但不是很多.

        张若白没说话,他只看到了在橘色光芒照耀下的魏雨像人间天使,他貌似又看到了上帝,上帝在对他微笑,公交车到了,是8路,是魏雨的车,张若白是9路,魏雨踏上公交车上的台阶前回头对着张若白说道:“到时候微信上聊.”

        张若白点了点头,“会的.”车门关上,她的身影渐渐被车厢里的人挡住,车慢慢向前方开去,张若白感到一阵愉悦,心结似乎解开了,整个过程非常的顺利,甚至,有点过于顺利了,就在这时,张若白不经意往远处一看,看见车站对面不远的空地上,矗立着一座红色的鸟居,高约15米左右,对,就是那种日本动漫里的鸟居,张若白之前在很多动漫电影里看过这个常见的标志,像是刚立起来的,也像是原本就该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也从未真正存在过,它安静地立在橘色的阳光之下,夕阳从它的边缘穿过去,形若成了两道阴影,像纸面被光透过,张若白眯起眼,看了片刻,他想,也许是哪个商业广场的新装饰吧,挺别致的,只是没什么人注意,他没多想,转身往回走,鸟居却始终留在他视线的余角,像一道等着被推开的门,他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记住了那一瞬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异样在心里轻轻动了一下,像一滴水落进湖心,却没激起任何波纹,9路公交车已经来了,张若白顺着人群走了上去,只有远处的鸟居在夕阳的照射下神秘而安静.

        张若白推开厚重的铁门,铰链发出干涩的嘶鸣,走廊有一个灯泡已经坏了,黑暗里有小区走廊过道那种声控灯开关的声音,打开门的第一眼,父亲歪坐在褪色的绒布沙发里,啤酒酒瓶横躺在地板的瓷砖上,衬衫领口沾着酱色污迹,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电视机蓝光在他脸上割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又去坟地了?”父亲没抬头,食指叩着玻璃杯沿,冰块在黄色液体里沉浮,张若白把书包搁在餐桌的椅子上,张若白总感觉今晚要出点儿什么事情,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全家福相框倒扣着,边角积了层灰,他伸手去扶,父亲突然暴起抓住他手腕,啤酒泼在两人鞋面上“你凭什么碰这个”父亲喷出的酒气带着腐败的甜味,“那天要不是因为你的疏忽,你的姐姐就不会死!”张若白感觉腕骨快被捏碎,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颗生锈的子弹嵌在青紫的眼眶里,电视机正在播放海洋纪录片,虎鲸撕开海豹喉咙时溅起的血沫在背景墙投下摇晃的斑点,父亲突然松开手,踉跄着栽回沙发,空酒瓶从茶桌上滚落,在瓷砖地板上转了三圈半,张若白只感到一阵窒息,眼神迷茫且恐惧,他什么话也没说,拿起椅子上的书包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反锁了房门,张若白把书包往地上一丢,瘫坐在椅子上,但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踹门声,父亲的踹门使得挂在墙上的《星月夜》也跟着振动,很快便从墙上掉在地上,张若白从地上捡起那幅《星月夜》,画框已经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夹层里面已经泛黄的艺考准考证,照片上的张雨欢微笑着看着张若白,照片上还粘着一些钴蓝色的颜料.

        去年深秋的煤气味至今仍然萦绕在他的鼻腔里,当时他本应该更换已经很久没换的煤气报警器的电池,他却窝在自己的房间内打着游戏,姐姐在客厅画着《星月夜》时,煤气已经充斥在姐姐的双肺之中,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墨菲定律偏偏在此时此刻就奏效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中午做午饭时的疏忽,煤气灶没有关完,一氧化碳就这样在厨房开始蔓延至整个客厅,值得一提的是,张雨欢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更多的是颜料的味道,已经造成了嗅觉疲倦,张若白当时是一直关着自己房间门的,再者就是客厅的窗户基本紧闭,张若白的房间是靠近小区外部的空间,窗户大开着,再者加上当时肾上腺素的分泌,他没有闻到一氧化碳的味道,或者说是煤气泄露的味道,画纸的背面粘着半张燃气缴费单,缴费日期停留在他姐姐走之后的第三天,张若白至今记得消防员破门而入时,姐姐调色板上的未干的蓝色颜料正顺着画架滴落,和她指尖的淤青融成了同样的暗调,张若白轻轻抚过画中扭曲的柏树,突然感觉摸到了硬物的感觉,那枚本该安在警报器的电池此时此刻正卡在梵高笔触的漩涡之中,画纸下面写着一行小字,“给若白向往的星空,要抬头看真的”,看着那一行字,张若白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如果让事情在来一次,他保证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惜的是没有第二次了.

        张若白记得那天医院的灯光格外昏黄,他靠在急诊楼外的铁椅上,一瓶半凉的运动饮料放在脚边,手掌心紧紧攥着挂号单的边角纸,张雨欢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护士说还在抢救,但张若白没敢问“还有希望吗”,那一刻他觉得问出来的答案不论是什么,都会让他在原地碎掉,等父母从手术室门口灰白地走出来时,母亲没有哭,只是双眼干涩地望着他,然后蹲下来轻声告诉他:“你姐没了.”声音像是落在了他心脏上的一根针,没有穿透,却让他整个人沉进了一层温水里,动不了,也喊不出声音,母亲坐着,脸藏在手掌后面失声痛哭,而父亲还是站着,手臂交叉,右手夹着一支烟,烟没点着,他忘了,或者是故意的,他像是在等什么人来推门告诉他一切都搞错了,说那孩子没死,只是睡过去了,张若白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说得太轻,像是在问,也像是在否认,只是两个字,父亲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他却没再说,父亲转过头,脸色像铁一样硬,他走了两步,抬起手,打了他一巴掌,声音不大,但够响,张若白没躲,脸偏了过去,没有还手,也没有喊,他站在原地,像一棵没扎根的树,父亲的手指在颤抖,握拳又松开,他喘了一口气,把烟扔到地上,没踩灭,头转向病房的方向,像是把刚才的事忘了,他们谁也没再说话,母亲低头,父亲抽烟,张若白站着,像三尊被遗忘的雕像,走廊的灯忽明忽暗,一只蚊子绕着吸顶灯打转,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他站在那里很久,头顶的医院排气扇在嗡嗡作响,楼道里有人奔跑,有人抽泣,甚至还有孩子在尖叫,他都听得见,但都像隔着很厚的玻璃,模模糊糊,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夜里下了一场雨,他梦见姐姐坐在他们小时候常去的海边,给他讲星星的名字.

        风从外面灌进来,吹拂着张若白苍白的脸,泪痕划过张若白的脸,可惜没有流血,但张若白知道,却有着刀割般的痛苦,张若白起身关了窗,他突然想出去走走,他拿上了已经褪色的外套和钥匙,打开了房门,来到客厅,他看见父亲已经睡着了,像一摊死水混合在酒水之中,蓝色的电视投影照射在客厅,蓝色,是抑郁的颜色,他轻轻打开了门,客厅的灯一直没开,他听见了几声狗的叫声,楼下有小孩在哭,他忽然想去那座鸟居看看,便出了门,这晚他没有吃饭.

        夜风比较凉快,他路过自己经常去光顾那家便利店门口,看见一只猫坐在便利店门口盯着他,猫没有动,就像张若白心一样,没有动,他想找魏雨聊聊,可是他总觉得这样不好,过多的暴露自己的软肋,容易遭人在背后捅刀子,于是刚在微信上打出的字张若白还是删了,公交车还是那一班,他靠在车窗边,看见街道灯光一排一排往后退,那些灯光像是从雨夜里拎出来的火柴,闪了一下,又熄了,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光,在天边微微泛起,像是黎明,也像是黄昏,他记得母亲最后一次摔门走,是在一个午后,阳光很强,她穿着那件黑裙子,裙摆翻起时露出腿,脚后跟踩得很重,一步一步,从地板瓷砖上走出去的声音比哭还响,之后家里面有关于她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那之后她再也没回来过,家里还留着她的茶杯和一双凉拖,还有全家福,一直没人动,她说受够了,说这屋子像一间坏掉的钟,什么都不走正了,她骂父亲不管事,骂他,说他怎么越来越不负责,父亲说不出话,只是站着,之后她住到了离这里几公里外的一个小区,叫凯旋城,每次来接张若白到她那里时她都笑,但那种笑不真,像是演员,母亲变得爱打扮,头发做得整齐,指甲涂着红的,他不习惯,也不恨,只是觉得她离得远了,像从电视里走出来一样,他曾想过去问母亲为什么离开,但没问,他怕她说出一个自己不愿意听的答案,那时候张若白觉得,母亲不爱父亲,这种事儿不用说出口,也能知道,张若白不怪她,他知道有些人就是不会爱上另一些人,即使结婚,即使有了孩子,也不会爱,车过了一个路口,他看见前方站台的灯亮着,有人在抽烟,站在黄线外,他看了一眼时间,又把头扭回窗边,张若白在思绪中很快来到了学校的那个公交车站台.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29,619评论 6 53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9,155评论 3 42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77,635评论 0 382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63,539评论 1 316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72,255评论 6 41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5,646评论 1 326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3,655评论 3 444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2,838评论 0 289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9,399评论 1 335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41,146评论 3 35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3,338评论 1 372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8,893评论 5 36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4,565评论 3 34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4,983评论 0 2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257评论 1 29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52,059评论 3 397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8,296评论 2 376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