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汽车已驶入市区，一路顺畅地来到中山街路口。

季宇泽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对小薇说：“你在车上等着，我去给你买，还是上次的豪华版吧？”

正欲下车之即，小薇却止住了他：“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在车上等我。”

他略为迟疑，她又说：“我去看看还可以再加点儿什么料。”

考虑到她也需要多走动，而且病后的她好像对吃的更感兴趣了，他便不再阻止。

小薇下了车，一眼就看到斜对面的煎饼摊，何妈妈正埋头做着煎饼。这个时候不是饭点，只有一位顾客正在摊前等候。菲菲应该正在上班吧？她在路边定了定神，然后朝对面走去。

走在这条街道上，小薇感慨万千。这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地方，曾经无数次在这里跑前跑后地帮忙，妈妈长、妈妈短地叫着，然而，这次却不一样了。

她的妈妈已是别人的妈妈，她只能像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再也不能站在妈妈旁边打下手、招呼顾客了。如今的她，只能以顾客的身份站在这里。

她走的很慢。不到百米的距离，好像几里路那么长，迈开的步伐似乎比往日要沉重，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终于，她走到妈妈面前，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忙碌。

待前面那位顾客拎着自己的煎饼离去时，她依然没有说话。

此时，何妈妈抬起了头，面色和善地看了看她，主动招呼着：“小姑娘，要吃煎饼吗？我现在给你做，想加什么料？”说着，右手拿起摊煎饼的工具，拉开了架式，只等她的吩咐。

这一声“小姑娘”叫得她眼泪快掉下来了。从前，妈妈叫她小薇、薇薇、薇丫头、薇宝贝，亲昵又自然。如今的“小姑娘”却把二人从活生生的母女割裂为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相逢对面不相识。她的头脑里突然跳出来这句话，心里又添了几分凄凉。

何妈妈见她半天不语，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小姑娘，煎饼需要加什么？”

她回过神来，不疾不徐地说：“我要最豪华的，鸡蛋、火腿、里脊、培根、薄脆、生菜、葱花、香菜、鸡柳、甜酱、辣酱……我都加。”

“小姑娘，加这么多，你能吃完吗？我看你精精瘦瘦的，饭量应该不大吧？”何妈妈和蔼地说。

她点点头，顺着何妈妈的话说：“我就是想各样都尝点儿，但刚吃了午饭，也确实吃不动，您就按我说的，各样都加，量少点儿没关系。”

“这样吧，我给你做个小点儿的煎饼，每样菜也都少加点儿，这样你可以都尝到，也不至少把自己吃撑。”何妈妈笑呵呵地说，“你们这些小姑娘，不都喜欢保持身材嘛！”

“好的，就按您说的来吧。”她微笑着回应了她。

何妈妈见她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就动手做了起来。

趁着这个时机，小薇放心大胆地看着她。

何妈妈身形矮小偏胖，手脚却麻利得很。只见她先舀了一小勺面糊，倒在大型平底煎饼锅上，用工具摊平面糊，又把鸡蛋打在面饼上。

小薇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以前，即使在这里帮忙，她也并非全无怨言，还特别怕遇到熟人，尽可能地低着头，因为妈妈的小生意不体面，尤其让她在同学面前没有面子，她根本没心思关注妈妈忙碌时的样子。

有一次，碰到两位同学来买煎饼，她避无可避，才尴尬地跟她们打了招呼，第二天全班都知道了妈妈是卖煎饼的，弄得她很长一段时间在班里抬不起头。

如今，她是第一次正大光明、专心专注地看着妈妈摊煎饼。妈妈动作非常娴熟，那双胖手灵巧地不停地跃动着，但掌上的老茧却又那么清晰，鬓角尖新生的几根白发零散得垂落耳下，让她觉得异常刺眼。额头上的几颗汗珠也显示着。由于近距离接触饼锅，不时忍受热气的哈酌，妈妈客头上渗出了几颗汗珠……

看着看着，小薇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妈妈才四十八岁，看起来比盛妈妈要大十岁不止。她太辛苦，太操劳了！

何妈妈一边忙碌着，一边与小薇搭讪。

“小姑娘，大学毕业了吧？”她问道。同时，手并没停下来，她将煎饼翻面后，在中间加火腿、里脊、烤鱼片、鸡柳、牛肉、腊肠、薄脆、辣条、生菜、香菜等，再放入甜酱、辣酱……

“毕业了，正找工作呢！”小薇答道。

“那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我女儿前些天已经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大公司上班了。”她颇为自豪地说。与此同时，她将摊好的煎饼两端内折，再将上边沿与下边沿对折，就把所有菜肴都严实地包裹在里面了，然后她从中间将煎饼切分为两段，装入塑料袋内，随手递给了等待中的小薇。

小薇伸手接过来，却并未走开，而是将袋子撑开，把头凑过去看了看，两截煎饼极其厚实而饱满，里面包裹的菜肴五颜六色，熬是好看，她忍不住用鼻子嗅了嗅，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好香啊！”她发自内心地赞道。

“你尝一口，保准好吃！”何妈妈笑着说。

她拿起用袋子包裹着的煎饼，咬了一口，嗯，香甜，微辣，就是这个味，她从小吃到大的妈妈的味道。

“真好吃！”她赞着，又咬了一大口。

“慢点儿吃，好吃以后就常来，我每天都在这里卖。”何妈妈笑呵呵地说。

“嗯嗯。”她爽快地答应着，嘴里却没停下来。

几分钟后，两大截豪华煎饼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太好吃了，我都吃撑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说。

“呵呵，我女儿也像你一样，吃我做的东西总是吃到撑为止。”何妈妈看她时流露出慈爱的眼神。

“瞧我，光顾吃了，都忘给您钱了！总共多少钱？”

“没关系，吃完再付也一样的。你付十八块吧！”

“加这么多料才十八？我保守估计也得二十七八。”

“就十八，虽然种类多，但我量加得少。”

小薇没再坚持，默默地拿出手机，扫码付了一百八。

当何妈妈的手机传出“收款一百八十元”的提示音时，她已转身离去。

“哎，小姑娘，错了，你多输了一个零，你回来，我再转给你。”何妈妈焦急地在后面喊着。

“不用，不用，就当我把下次的提前付了。”她回过身来，冲着妈妈大声地说。

“那怎么行呢？”何妈妈正要追上去，一辆车驶过来，瞬间将二人隔离开了。

她只好作罢，心想，以后这姑娘再来买煎饼，都不收她钱了。

过了马路，小薇拉开车门，斜对面的何妈妈正在接待另一个顾客，她看了一会儿，就上了车。

“煎饼很好吃吧？我看你跟阿姨聊得很投机嘛！”季宇泽又调侃她。

“当然，我们相见恨晚，你有意见？”她眉毛一挑，颇有几分得意。

“意见不敢有，只有羡慕嫉妒恨！”他说得可怜巴巴，“以后不能再带你到这里来了，否则我就彻底失宠了。”

此时的小薇，却无心与他再耍贫嘴，接下来她需要好好想想，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妈妈不再操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