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到了秋天,便换了一副面目。稻子黄了,高粱红了,棉花白了,望去确也像斑斓的织锦,铺展到天边。农人们弓着背,在田地间行走,宛如爬行的蝼蚁,收获着他们半年的辛苦。
我走在田埂上,两旁是割过的稻茬,整齐地排列着,像是大地被剃去了毛发后留下的胡茬。泥土的气息混合着稻草的清香,钻进鼻孔里,竟有些刺痒。远处传来打谷的声音,砰砰地响,单调而沉闷,仿佛大地的心跳。
一个老农蹲在田边,手里捏着一把土,细细地搓着。他的脸是古铜色的,皱纹里夹着尘土,眼睛却亮得出奇。他见我驻足,便咧开嘴笑,露出几颗黄牙。
"今年的收成不错罢?"我问。
"嗯。"他只应了一声,又低头看他的土去了。
我想,他大约是在计算明年的种子罢。泥土在他指间簌簌落下,像是时间的流沙。农人与土地的关系,向来如此简单而深刻——他们向土地索要粮食,土地则索要他们的汗水与岁月。
田头的柿子树挂满了果子,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几个村童拿着竹竿在树下打柿子,笑声尖锐地划破秋空的寂静。一个柿子落下来,啪地砸在地上,烂成一滩红泥。孩子们一哄而上,争抢着完好的果实,全然不顾那烂掉的。大约在他们眼中,树上还挂着千百个,损失一个又何妨呢?
更远处,一台收割机正在作业,轰鸣声惊起一群麻雀,黑压压地掠过天空。机器过后,田地便如被剃刀刮过一般干净。几个妇女跟在后面拾穗,她们的蓝布头巾在风中飘动,像是几面褪色的旗帜。时代变了,镰刀换成了钢铁巨兽,但弯腰拾穗的人依然存在。
暮色渐渐压下来,田里的人们陆续归去。炊烟从村舍的烟囱里升起,笔直地插入灰蓝的天空。一只晚归的老鸦停在电线上,哑哑地叫了两声,忽然振翅飞向远处的林子。
田野重归寂静,只有风在稻茬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大地在低声诉说一个关于生长与凋零的秘密。
秋天的田野,终究不过是一场盛大的葬礼——埋葬了种子,埋葬了汗水,也埋葬了农人又一年的光阴。而他们,仍将年复一年地在这片土地上,播种、耕耘、收获,直到自己也成为泥土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