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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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踏上这列火车的时候,我就决心不再想你。

今晚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窗和戈壁融为一体,今夜我只有戈壁。

那个冬夜,窗外有冷风,还有一轮银色的寒钩。在睡觉前,我只是瞥了一眼窗外,人家的灯火,竟然就想起了你。那个晚上,我梦到了你。次日,我很早到校,当然是因为你。没想到空旷的教室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期待你开口,而你却没有。放好书包后,你站到走廊上,用侧脸对着我。那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两之间连友谊都被风蚀了,只剩下零散的记忆,一粒一粒在心头摩挲。鹏之前叫我不要再理你,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们都知道了。

坐在我旁边的大叔开始打鼾。我拿起手机,刷了好几条视频,却都看不进去。虚空此刻接近我,它从后面用双手遮住我的眼,我任由它摆弄,包裹。鼾声在耳边旋转消失,窗外的戈壁越来越冷,世界越来越黑,手机屏幕变暗,关闭。无数画面在我眼前走马,我觉得心好痛好痛。沁,今晚我不要想你。

一条消息震动手机,虚空褪去。静问我一路上怎么样,我没有回她信息,假装我睡觉了。我不善于伪装,点开空间,随手给静不久前发的动态点赞。敏感的她立马质问我为什么不回消息。我告诉她,她被淹没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一种悲伤淹没的,还很诧异谁会给我发消息这么频。我将下午拍的风景照发给她,告诉她,还算顺利,不过现在旁边有个男人鼾声很大,吵得我无法安息。她和从前一样,知道我的窘状后显得异常兴奋,不过还是祝我旅途愉快。静说她要睡了,并希望我可以伴着鼾声睡着。无奈地,我将手机放到一边,沉沉闭上了眼。

那个傍晚,黄昏贯穿我的灵魂。刚上初中,时间过得还很慢。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到天台。当我在楼梯间窥见门外的风景时,还没想过会遇见沁。她出现在黄昏里,黄昏只剩下她烟似的橙红的影。我装作没有看见,却非常兴奋。我是因为黄昏而兴奋的,这一点我无需伪装。我扯着很大的嗓子叫喊:“我挥一挥衣袖——”。沁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去看黄昏。我没有继续念下去,她轻轻的一眼让我无法动弹。同学已经爬上竖梯,到达更高的平台招呼我。

薄纱似的紫霞扑在地平线上,天际在飘动。沁有一件衣裳,惹上过这样的晚霞,在余光中实在很美。我总是无意地注视眼下那个安静的背影,看着她被黄昏一点,一点融化。沁突然转身,她走得很决绝又很犹豫。是这样的,她的眼神很决绝,她的步子却很慢,很犹豫。她没有注意上面的我,我也没有注意黄昏。红彤彤的火球只有在它悲伤的时候才能直视,我知道要珍惜。

睁开眼睛,我没有感觉到困意,车厢也异常清明。回想起静发的动态,那是一张照片。文案一闪而过,但是照片让人印象深刻。昏黄的路灯很有氛围感,她站在树边比耶。那是我们的高中。我记得她说过要回去看看的。沁也在那所高中,可是我和她不同班级,就已经是天涯海角了。

从黄昏回来后,余光里沁总趴在桌子上。女同学们都会围着她,陪她讲话。我躲得很远,不是我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我不善于伪装。一个朋友在回家路上,聊到过沁,他告诉我沁她伤透了心。沁会因为什么事伤心呢,那晚,我失眠了。扶着窗,看向沁所住的方向,发现一处温暖的家灯,静静地在夜间流淌,然后凝固。灯光在我心中凝固时,我的心里就开始翻涌起悲伤。月光下,唯美的潮水淹没了我。曾经无数次梦里,也有这样的灯,我确定那里灯里住着一位姑娘。温柔,而且惆怅。

静又发动态了,在她说要睡了之后。或许她也不善于伪装,这次她被我看穿了。这个点只有她的动态,但不只有我一个人的赞。她问我为什么还没睡,我告诉她鼾声如雷。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才听见鼾声。如果我不说这一句,那么鼾声就不会出现,方才它还在虚空的漩涡里,我也没走出虚空的漩涡,只是那一句话让我从梦境到了现实,鼾声又回到耳边。如果我不看窗,是不是也不会想起沁,她那么飘渺,从来都只在梦境。几分钟过去,我刷新了几回,静没有再回复。当我再回头想仔细看看,方才她发的动态时,动态已经消失了,我记得那个动态是两手相扣。

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今夜我不想失眠。窗上流下几滴眼泪,然后窸窸窣窣越来越多。德令哈是一座雨中的荒凉的城。沁和我一起登山时也有这样的雨。那个时候天黑得像夜晚一样,乌云就在眼前翻滚。我们找到一处躲雨,沁和我贴得很近,透过衣服我能感受到纤细的柔软。低头看着她的侧脸,我就在想,我们是什么关系。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我也不知道。那次街的夜上,她认出了我,或许两个面熟的人在陌生的城市很容易有亲近感。自此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变得愈发紧密,不可分离。我和静说过沁的事情,静说沁对我有意思。我也这样觉得,所以我对沁也就非常有意思。每次夜灯下,沁会和我分享很多事情。我只能通过她去了解她,我无法进入她的生活,或者说像风吹动叶一样,吹动她的日子。天空没有那么暗了,雨也渐渐变小,沁微笑叫我出发。她说她早就想过登山了,只不过没人陪她,还说那晚街上碰到我时就好像看见了救星。那次相见,已是不见许多年。若不是她认出我,我是认不出她的。后来她说了很多话,而我记忆里只有她的侧脸,伪装冷静就足以耗光我所有的精力了。沁曾在线上和我说过,那个时候我表现得好冷漠,她还非常非常难过呢。不过还好,当天夜里我就在线上找了她。再往后我们就经常夜里一起散步,我们喜欢围绕着公园的湖走,让安静的水面倒映隔岸的霓虹灯。每次到很晚后,我想送她回家,她都微笑拒绝我,那种微笑让我无法拒绝她。我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场梦,只有当夜幕降临时,才能朦胧地接近她,但前提得是她要睡一个舒舒服服的觉。沁拍了拍我,叫我别发呆了。她往前小跑,用手示意我跟上去。山腰处有一块空地,暗绿色的背景衬出沁的白腻。我拿出手机,想给她拍几张照,她看见我的姿势后,比了个耶。过了小会儿,她说,拍好了没有,速速给我拿过来。我点了头,翻找到最好的那张。走到空地,她的面前。递出手机的那一瞬,她抱住我,潮湿的热气从我的胸口晕开。

鼾声哽住,雨声渐小。我睁开眼睛,旁边那个中年男子摇了摇头,抿抿嘴又继续睡过去。今夜,我实在睡不着了。拨开一点帘子,看见一片空旷的草原。静分手的那晚,她叫我出来走路。她说她想去草原,草原有草,有蓝天,那里没有现在这样难过,这样冷。如今我看到的草原却是黑夜,还和我一样冷。学校昏黄色的光下,破碎的她说,你说他有没有病啊。我说,嗯嗯,有病还不治。她说,他为什么骗我?还狡辩,说什么都是为了我们。我说,不知道,或许他不是很信任你吧。静沉默一会,又说,我也这样觉得,气死我了。我们走到一棵树下面,昏黄的灯光让我想起沁。我说,静你知道吗,哥们我也爱而不得呀。她说,哪个姑娘呀,让我孙子这样迷恋。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本来是想让她看开点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她说,沁在我们学校不。我说,你想干嘛。她又说,当奶奶的看见孙子这么惨,心生怜悯呗。我说,你就别掺合进来了,到时候得多尴尬不是。静没有说话。那个时候她肯定在构思怎么做了。后来静促成我和沁见面,表达完心意后,沁冷漠地拒绝了我。想到这我把拨开帘子的手放下,躺在硬座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登山以后,沁就几乎不联系我。只要她不联系我,我就无法联系到她。我告诉她,只要她不愿意,我们可以一直是朋友。她过好久才回复说,你不懂的,我不是那种意思。这算是拒绝我了吗,那次静找她,约我们出来面谈,她也是这样说的。铁一样的光,打在夜里的瓷砖上,打在她的发丝上。那是哪种意思,我到底不懂什么,你没有必要这样说的,你要拒绝我就干脆点,唧唧歪歪的,扯得自己这么高深做什么。可是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那个时候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无数藤蔓拼了命一样拉住我的身体,身体真是重得很。她的眼中没有生机,就和那时候的白织灯一样,冰冷而且暗淡。静拉我离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昏黄的路灯下。静说,你们之前什么关系。我说,没有关系。

鹏叫我不要再理你了,我就真的没有理你。就算我找你,你会理我吗。你和鹏后来走得很近,班上全是你们的绯闻。你们都没有伪装,一下都没有。我其实可以很轻易看穿你们,轻易就像你给我冰冷的眼神那样轻易,轻易不要有一点伪装。他们知道后,我也知道了,我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有次我们在奶茶店偶遇,你就坐在我旁边。我和你打招呼。你转过头来,美丽得让人无法拥有。你皱着眉,眼里充满疑惑,问我是谁。我是谁呢,我应该怎样回答。“沁沁呀,久等啦。”这时候你往门处看去,鹏来了。他微笑看着你,你也微笑看着他。本来充满爱意的场景,我却很难过,眼睛都干涩干涩的。他说停电动车浪费了很多时间,在我眼下,你抓起他的手,轻声告诉他没有关系,你还说点好了他最爱的果茶。鹏坐下来后,冲我笑了笑,你终于回过神,问他我是谁。他说我们是同学,我就连忙点头。你知道吗,当你再用疑惑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静大叫道,没关系!你都不认识人家?好个见色起意!我叫她小点声音,她说她就要大声,让别人都知道我的德行。我说,我们之间也不是毫无关系,曾经是朋友关系,然后是同学关系,再然后……静说,嗯,再然后什么?我把沁和鹏的故事给她说了一通。静有些恍然大悟,噗嗤笑了,但很快又作同情。她说,你喜欢人家,人家结果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可真是太失败了。没关系,你呀,哎,我懂。

我总觉得,从前的那个沁被关在了某盏窗外的灯里。早在沁还没和鹏走到一起的时候,沁和我关系很好,就像鹏和沁一样好。换过座位后,沁就离开了,是地理上的。其实那个时候我觉得没什么。我们依然可以在路上碰面后,走上一路,我们依然可以把想分享的东西,分享出去。我们还是朋友,只不过没有原来那么近了。换座位这件事再正常不过,我无需怀念离开的任何人,总有新的人会代替他们。直到那次夜晚,那盏窗外的灯,还有它所牵扯进的梦,让我着了魔一般。我开始觉得和你在一起很暖,怀念过往属于我们的日子。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突然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以我无法接受的速度,我们的关系迅速干涸。好几次你的冷漠,让我不愿意再去找你,我很害怕你的冷漠。你的冷漠就是冬天结的冰锥,尖锐寒冷到可以杀死一切温暖。你和鹏走到一起了,那段日子,黄昏总像蜜一样挤入教室。鹏站在你的身边等你收拾书包,然后陪你一起走到走廊。我看着你们的背影,黄昏都是苦的。那时我才明白鹏的意思,他叫我不要再理你,只是在提醒我,不是在保护我远离你的冷漠。我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那时候他们都知道我对你的情感了,那时候他们都知道你和鹏了。就是我不知道,就是我不愿意相信。

我对静说,世间唯一不变,是人都善变。静说,滚蛋,说话正常一点。我刚想开口解释。她就飞奔到一棵树下,昏黄的光穿过叶隙照在她的脸颊上。静用手托着脸,弯下腰,弄好笑脸后,问,好看吗,我点头。她叫道,你真是好蠢呀,好看就要拍下来,懂?于是她站起来,叉上腰。我从包里拿出相机,她才摆好原来的姿势。随手给她照了几张。她叫我快快给她看看,我把相机给她后,她就一直在翻,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她瞪着我骂骂咧咧道,好蠢呀,你把我拍得什么都不是呀!说着就将相机转过来给我看。我说,还好吧,你知道这个叫氛围感吧。静白了我一眼,递给我相机,就继续往前走去。我跟上她后,继续开口说道,静你想过吗,沁她刚刚说的那些,没准真的有难言之隐呢!静没有搭理我,我就继续讲我的。我讲了许多,讲到天空的星星真的很梦幻时,静说,你就是活该,你不表示表示,人家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呢!我说,我就是活该。静说,算了算了,别提她了。

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关闭,看见静回我消息了。她连着回了三条:

“鼾声不足为惧”

“若思念有声”

“必振聋发聩”

她发消息跟写诗一样,一行一行的。她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就是不愿思念。我想告诉她,思念是无声的,思念也不能振聋发聩,思念只能让人难过,让人失眠。我没有回复她。

登山后,我觉得我和沁的关系已经得到了确认,这次是她的确认。回程她靠在我身上睡着,我觉得很舒服。看着手机里她的照片,似乎一切都不真实。我们一起吃过晚饭,一起散完步。冷风呼啸,她依然拒绝我送她回家,我很诧异。她微笑说,你不懂的。我牵起她的手,说,我可以懂。她认真起来说道,我真的要走了。于是挣命甩开我的手。有一些尴尬,我只能杵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或许我的越界,惹她生气了,我们的关系开始急速瓦解。自后好几天晚上,她都没有再约我。看见她某天发过动态后,我才问她晚上去不去散步。她几乎秒回我,不去。我有些不爽,觉得她太小家子气了,好久没有再找过她。那段时间我经常想起,之前同学和我说的。沁她伤透了心,就是因为这样的冷暴力。那天鹏为兄弟撑场子,没想到真的打了起来。而沁在天台苦苦等到日落。鹏没受伤,他本来可以赴约的,可是他没有。他打架非常勇猛,有两个小妹很喜欢他。小妹妹缠着鹏,而鹏呢则完全沉浸在欣赏和崇拜之中。他把沁忘记了。日落了也没想起回家,他带着两个妹妹,狂飙,直到农田出现路边,夕阳落入地平线。据他兄弟说,鹏和那两个妹妹在树丛里发生了故事。我对这个不感到惊讶,鹏就是这么一个充满兽性的人。朋友告诉我,沁去质问他的时候,鹏还觉得自己理对,因为沁从来不让他碰。沁为此伤心极了,她不理鹏,鹏也不理她。我舍不得看沁难过的样子,在对她实施一个星期的冷暴力后,我给她发了消息。问她今晚有空没有,或许那晚只是她没空而已。她没立马回复我。沁后面和鹏和好了,才有了方才奶茶店里的一幕。我相信沁会同我和好的。给她发消息数十天后,她终于回我了。她说,今晚有空怎么了?我说,出来走走。她说,我觉得你莫名其妙,我们什么关系,我要和你出来走?我没有再回复。后来沁和鹏还是分道扬镳了,关系或许很难持久,但是这么快就结束了让我难以接受。也或许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关系,一切的关系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她把我拉黑。我没有很惊讶,可能是我这几个星期就做好了准备,也可能是我的悲痛,在十几年前就悲痛完了。

我打开和静的聊天框,有点不清楚她所说的思念。我和她说过,我一个人去德令哈,她不觉得奇怪吗。我回复她,你知道,现在我和沁的关系吗。本以为凌晨三点,她已经睡了,可是她秒回我,你后来提过她吗?她说的后来不是登山后的后来,是在几个月的冷漠后的后来。在沁拉黑我后,我就告诉静,她的判断错了。静满不在乎,她说管他呢。当天夜里,静叫我出来,她说请我吃夜宵。到了街上,我却没看到她。给她打电话,她说她有事,叫我一个人散散心。我很无奈,既然都来了就不如走走。在一个有巨大屏幕作为背景的十字路口,我很轻易地在人群里发现了沁。那件衣裳没有染上昨晚的黄昏,它很暗淡。我装作没看见从她面前走过,我不想再接触她了,她意味着难过。沁拉住我的袖口,我不可抗拒地停住脚步。屏幕发出巨大亮光,沁从背后将我抱住,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有我们静止。这一切对我来说,还是那么难以抵抗,我的自尊告诉我别这么窝囊,像个男人一样把她的手撕走,然后大步离开。可是沁在抽泣,我能感觉到。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没有撕开,我不忍心撕开,亮光下,人群像时间在流逝。沁渐渐松了手,她像泪水一样从我的手中逃走,淹没于人流。回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静,静说,这个人就是莫名其妙。我也觉得沁莫名其妙,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往后我经常到街上走,沁有时也来,如果相遇,那我们就一起走。我不敢再去提那个话题,只是一如既往的听她说话。我总觉得她说的话,好像在描述另一个人的生活。静有一次在路上碰见了我们,她装作没看见。回家后,静就透过屏幕八卦起来。知道我这么一个宅男经常上街后,她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她说,这么勤,是去见沁的吧。我说,你好会猜。她说,你在说废话,奶奶能不懂自己孙子吗!

突然想起,静竟然还没睡,我立马回她消息。我说,后来沁就不在街上出现了。静没回我,我就接着说,她消失的一个星期后,我也跟着从街上消失了。静回复我,所以你现在和她什么关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将手机熄屏,头靠在椅子上。我没有为沁的消失感到难过,我觉得她就是一个过客,她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什么。就与所有因为调换座位而远离我的人一样,他们都只是我的过客,我无需因为他们的离开难过。如果沁愿意陪我走路,那我就走,若她消失,我也消失。我的心情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就好像这座城市冰冷的光一样,安静地存在那里,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动摇。我告诉静,我和她现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除夕夜晚上,沁通过黑名单把我加回。她说新年快乐,我回了同乐。我知道她不是来说新年快乐的,我也没有询问她的目的,轻描淡写的同乐就足以告知她,我对她没有感情了。过了几分钟后,她问我能不能出来走走,我答应了她。这次她把位置发给我,让我去找她。她家住在一个很安静的小区里,我骑电动车去的路上,灯都没亮几颗。按照她给的地址到她家楼下,从楼下往上看去,我看见一盏很明亮昏黄的灯。几乎是一看见这盏灯,我就肯定那一定是沁的窗。似水一般的流年锈了窗,黄色的时水从墙上流下,在风吹雨打中渐渐凝固成老旧的墙。这样的场景,我在梦里梦了无数遍。那种感觉,就好像树叶都在取窗的暖,懒洋洋的好似北风不存在一样。给沁发过消息后,她从窗里探出她唯美的影,看见她的轮廓我就能补全她的脸。楼梯间传来了急促的下楼声,一楼变得明亮。一盏极为有故事的灯打开,照着她柔和的面庞,我的眼前。

“我很喜欢这种氛围。”

“什么氛围?”

“你家给我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那就陪我走走,再上我家。”

我失语了,一脸茫然看着她,不知道该是兴奋还是疑惑。沁看着我笑了笑道,走啦。她拉着我的袖口,我问她,之前为什么不上街了。她说,不想上了呗。见我还杵在原地,她松开手,看着我说,陪我走走,别管那么多。

路上,我始终在想她为什么会同意我去她家。破罐子破摔,我打算接触那个禁忌。我说,之前你说我不懂,现在怎么又要我去你家了。她说,不提这个,接着她牵起我的手,现在我们只管散步,行吗。

你牵着我的手的时候,我对你一切的怨恨都消失了。小区路上没有人,又很黑,这样冰冷的空气,让人觉得很甜。我们走到路灯下面,你盘着的发一垂一垂,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毛球。你的衣裳,像无数黄昏中的云朵,我再也无法忍受,想要将你搂住,感受你柔软的体温,我要告诉你,今夜你只属于我,然后天旋地转,周围一切幻出残影。当我看见你的眼睛湿润的时候,我就从幻想中醒来。你不知道你的眼角有多好看,在昏黄的路灯下亮晶晶,和宝石一般美丽。你放下我占满汗液的冰冷的手说,我们回去吧。接着就头也不回往回走去。我看见你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走起路来都十分困难。我想跟上去,你只是抽噎着声音叫我只跟着就行。你的背影,让人觉得心疼。我跟你一起上楼梯时,在转角处看见你湿润的面庞,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我看着你将家门打开,点灯,换好鞋子后就朝着里走去。我进房顺便将门带上。听到关门声后,你大声叫我,拖鞋在柜子里,自己拿。我打开柜子,家里这么多鞋,为什么会这么冷清。当你从厕所出来,鼻子尖,眼睛圈,都是桃花似的宣红,真的很漂亮。看出了我的疑惑后,你告诉我家里人去乡下过年了,你不想去就没去。我没有太好奇,就没有过多追问。

原来梦里的窗,里面长这个样子。沁叫我坐沙发上,我的目光跟着她移动,餐桌上很简单,两个罐子里装的是萝卜干,和豆腐乳。她用桌上的水壶给我倒了一杯水,热气腾腾的。我趁她倒水的工夫,迅速扫描了一眼全屋。垃圾桶里有许多泡面残骸,电视机下面还有好几桶泡面。她双手托杯过来,微笑看着我说,家里没有一次性纸杯了,这是我的杯子,你不介意吧。我说,当然不介意啊,求之不得。我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杯和她的身体一样柔软。我说,很暖和呀,刚刚上来都快冻僵了,对了,你最近一直吃泡面吗?她说,一个人吃,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我又抿了一口水说,我十一点就回家,还有半个钟头。她说,没关系,可以的话,你就住这。我和妈发消息,说今晚不回去了,又对沁说,现在没什么事,看场电影?她同意了。她选的禁闭岛,小李子演的,我挺喜欢。和沁在关闭所有灯后,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她靠着我,发丝是情思,在我身上骚动。看完电影后,沁从我身上坐起来,看着我的眼睛莫名其妙地说,呵呵,其实我也生活在禁闭岛。我笑了笑没当回事。她又说,我们只有一晚的时间。我听不懂她的意思,我说,那我们不争朝,争夕呗。她说,嗯嗯,争夕。关掉电视后,窗外放起了烟花。微弱的彩色光照下,她朝我扑来。我靠在沙发上,任由虚空包裹,我浑身颤抖,拼命与她相和。黑暗中无数滚烫的泪水在沸腾,一滴一滴落在我的唇上。

第二天清晨,沁把我叫醒。她递给我一盒方便面,说是新年礼物。我接过后,沁就叫我回家。本来想多待一会儿的,沁坚决要我走。回家后,就顺手把方便面放在自己房间桌上。我“大”字型躺在床上回忆起昨夜故事。一切都太像一场梦了,不真实的记忆因为逻辑而证实存在。到了夜晚,我想约沁出来走走,这是情侣间都该做的事情。发完消息后,才发现沁将我拉黑了。我很郁闷,但也不奇怪,我早接受她这样了。或许昨晚的一切都太过急促,不够真实,她也许会需要一些时间适应的。而我也习惯了忽冷忽热,所以一个月来没有沁的日子,我也没什么。

年过完后我远离家乡,将衣物和那盒方便面一同收拾。我没有告诉沁我先走了,她还没加回我,就是希望我不要再找她。到租的房子,安放好行李后。已经两点半了,窗外懒洋洋的日光打进阴冷的室内。我觉得肚子很空,又不想点外卖,索性就拿起沁送的方便面准备泡。其实我有点舍不得,毕竟这是沁的礼物。后来我觉得,这桶泡面没有什么纪念意义,况且沁又不是真正离开我了,未来会有东西代替它的。烧水的时候,我把泡面撕开,发现里面是一本本子,封面黑白相间的。肚子一下子就不饿了,我把本子拿出来,开始翻阅。这似乎是一本日记,每一面都记录了时间和天气状况。第一面,2017年7月21日晚,晴。这是我和她在街上第一次见面。

静回我消息说,所以你去德令哈是为了忘记沁?我回复静,差不多,是也不是。静回复我一个问号。

我本来想告诉静,你有精神分裂的。可是你在日记叫我别告诉任何人。你知道吗,在看完那本日记后,我就赶回家乡。到的时候是傍晚,我骑上电动车,去你的家。黄昏贯穿高楼,穿过缝隙劈在我的身上。到你家楼下后,看见你的窗亮起一盏昏黄的灯光。我停好电动车,上楼到你家门口。那扇没有对联的门和记忆重叠。但不管我怎么敲门,你都不应我。我就跑到楼下想要喊你,却发现那盏灯也没有了。那时我觉得天旋地转,好像那盏灯就从来没有存在过。身体重到我再也无法支撑起,瘫软地坐在地上。冰冷的水泥地可以随意伤害我,我无论它怎么伤害我。太阳落山,人家的窗都亮了,而你的窗还是黑的。我的心沉到无法再沉,身体却越来越轻。我站起来,骑上电动车,缓慢开动。风打在我僵冷的脸上,我闻到很多油烟味。那时我就在想,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饭。

这个小区,你生活很久了吧,连一花一叶都有你的气息。那盏路灯下,我又看见了你,你知道的,那很像你染了黄昏的裙。日记里你说,我喜欢的不是你,是她。我喜欢那样的裙,我喜欢那样得不到的她。那次街的夜上,你遇见了我,你说缘分很奇妙。接着你又叹息,在日记里画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包,你觉得我不喜欢你,就不甘心做朋友,那就不如不做朋友。可是你后来还是忍不住和我一起,你总是在晚上才能出来。那个周末,她通宵了,然后你又借着这副躯体和我登山。我无法想象那时你该有多累。你怎么就断定我喜欢她呢,只是当我开始注意你的时候,你已经被她占据了。我对她展开,拙劣的伪装,你都看见了。所以,那次拒绝我的人,是你还是她。

我回到家里,妈妈问我怎么又回来了,回来也不告诉她。我冲她笑笑,她就没有过多追问。我在这里得到了短暂的喘息,就好像小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外面的鬼怪无法伤害我。吃完晚饭,疲惫不堪的身体,重重倒在沙发上,我打开电视机,终于瘫软下来。我想,凡事就随缘吧,对于沁,只能等待。无意间,往窗外看去,无数温暖的家灯在我眼前亮起。沁,会是其中哪一颗星星。

妈妈坐在餐桌上,她手机里播放的吵闹声吸引了我。我问她,妈,你在看什么,这么吵。妈说,哎,可惜,一个姑娘跳楼了。我说,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说,我们业主群里的,哎,可惜呀。我说,少看点这个吧。手机的声音马上停了,接着她又说,听他们说这姑娘不想被父母送去医院,好像是精神病院,就在晚上跳了。我没有回答她,妈毕竟在自言自语。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让人很痛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一下子被我打消了。理由很简单,沁不住在我小区,所以,她不可能来这个小区,那么业主群里的视频也就与她无关了。

我回到原来我们相遇的那个城市,你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和静说,去不去德令哈玩。她说她有事。所以我就独自去往德令哈。你不在的那几个月,我一直没有和静说你的事情,她还一直以为我们是那种,夜晚会出来散步的关系。

打开手机,静说,快天亮了,发几张照片过来怎样。我打开手机相机,贴近窗户。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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