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花
带着巨大冷冻箱的货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进市内各大医院,冷冻箱里面都是剁下来的手。医院里面的截肢病人都激动地哭了起来,他们终于有救了。
他们那变成绿色并被切掉的手指、手掌、手臂、脚掌、小腿、肘部、鸡鸡,都能接上新鲜的手,就算是小腿上长出手掌又如何呢?反正有了手,什么都好办嘛!医生和护士都在传递着手,有带手臂的,有单个手掌的,还有孤零零的手指,反正它们都会找到新的归属,所以大家都笑嘻嘻的。
截至今天16:42,全市的截肢病人都装上了新手,但剁下的手还剩了不少。今天下了场大雪,所以,剩下的手都给大家堆雪人用了。下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丑逼雪人,一只手举着跟路人打招呼,一个手掌朝上插在胸前,上面堆满了狗屎。
我点了一根烟,夹在它的指尖,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根。
抽烟者间的沉默,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小说了。
而沉默,确实拯救了这场滑稽的灾难。
八天前,第一个被感染的,是个男人。下班前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要跟客户应酬到很晚,让她早点睡,也可以炖个虫草汤给自己补补。打完电话他就去拉屎了,蹲坑的时候订了酒店,把地址发给了情人。擦屁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右手掌整个变绿了,洗了十几遍都没洗掉,男人心里发毛,赶紧往医院跑。医生检查了几个小时都没查出原因,只能让男人留院观察,男人也不敢告诉家里人。结果,入院第二十三个小时,医生查房发现男人全身泛绿色,呼吸困难,已经休克。抢救了五十分钟,没救过来,最终也没撑够一天。
抢救男人的时候,医院又进来八个身体不同部位变绿的人。手指、手臂、脚掌、小腿、睾丸、耳朵,同一种绿色,同一种束手无策。每个医生都在团团转,每种可以尝试的抗生素、解毒剂都用遍了,丝毫不起作用。病人相继陷入昏迷,一个医生在耳朵变绿的病人昏过去之前把他的耳朵切了下来,结果,只有这个病人活了下来,且一切指标恢复了正常。
把感染部分切掉就能保命吗?
接下来入院的四十二个病人,医生也没时间再研究用什么药了,只能直接把他们变绿的部位全部截肢,命全保住了,病人们都相当感恩。
知道了截肢是目前最直截了当的治疗方式以后,一部分医生开始研究那堆被切下来的绿色肢体,另一部分人开始调查病人发病之前的共同特征。
每个医院都开始做排查。
受感染病人发病前的饮食和所到之处没有交集,行为也没有出现异常。继续深入调查发现,除了三个病人始终不肯透露发病前在做的事,其他病人均表示,肢体变绿之前,他们刚说完谎。
“你人真好!”
“我太爱你了宝贝……”
“这价钱我只给你一个人啊,从来没低过这个价的啊,老哥……”
“我说了,我只是跟王二去喝酒,没别人,你爱信不信吧……”
“你他妈个蛋毬,明明是你别车过来好吗,扯鸡巴蛋吧你,反正这钱我一分钱不会出……”
“老板,我腿摔折了,要请几天假……”
“我已经很厚道了,好嘛……”
……
说谎话就会感染吗?
肢体变绿的病人还在急剧增加,做截肢手术的医生们过了一把屠夫的瘾,毕竟保命要紧,哪还顾得上切口好不好看嘛,后面几百人排着队嚷嚷呐。
再调查了五百人,都是撒谎后五分钟内就感染绿色怪病,这种没有细菌、没有病毒的病原,实在是连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写病例报告。
这种荒唐病,新闻发布会是开不了的,医院只能给媒体放风,不想被感染就别说谎话了,医院都快被挤爆了。
截肢病人和绿色实体的照片看来比任何警告都有用,所有人都不敢说谎了。
没有了谎言,生活变得很艰难,但即便如此,每个人也都只能理直气壮地说真话。
尴尬总比截肢好。
医院收治了一万八千七百零九个绿病感染者,全部进行了截肢手术。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进行着非常严肃认真的说真话抵抗绿病运动。
已经三天没有绿病新增案例了,医院里办了小型庆祝会,允许两个小时的自由派对,医生、护士们在休息室酗酒、做爱、嚎叫、拉手祈祷、唱歌、抱头痛哭。
绿病是止住了,新的病人又来了。
急症室跑进来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右手提着自己连着手掌的左前臂,边哭边嚎。医生、护士赶紧围了上来,男人跟女护士说了几句就疼晕过去了。女护士说男人的话能听清楚的几句就是,刚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左手臂就像被火烤、被热水烫一样痛得快昏过去。更可怕的是另一只手也完全不受控制了,想到厨房给手臂冲水降温,右手却操起一把切肉刀就往左手臂砍,三刀就把左前臂砍了下来。奇怪的是,手砍下来了,右手又恢复控制了,他顾不上疼,直接提起被砍掉的手臂跑来医院了。
医生也搞不清楚这是啥状况,以为男人是精神出问题了,马上开始止血清创,给男人安排手术,接上断掉的手臂。
手术做了八个小时,手臂缝上了,夹板打上了,医生们从手术室出来一看。我操,又来了十几个断手的病人,断指、断掌、断臂,鬼哭狼嚎的。都是强烈灼烧感后一只手不受控制地随手操起个家伙来攻击另一只手。剪刀、玻璃碎片、钢笔、铁丝衣架、喷枪、高跟鞋、叉子,不把灼烧部分弄掉就不停下,此刻,手比人的毅力强多了。病人说着说着都把自己吓瘫软了,医生、护士站不稳的也有十几人。手术室也不够了,只能先给他们止血打吗啡。一个电话打过来,说第一个接手的家伙状况不好,手接上去根本没活,都变浅灰色了,为了保住手臂,只能暂时把手臂低温冷冻起来,再想办法。
接下来的三台断肢手术也都失败了,被切掉的手不能正常回到主人的身体。断手的人排着队来求医,护士们只能把他们的断肢标注好,放入冷冻库。
绿病之后又来了剁手疯病,医生们已经三周没休过假了。
谎话已经没人敢说了,这次的病因又是什么呢?
医生们决定求助警察,毕竟在普通人身上做试验太麻烦了。
警局让狱警带了五个终身监禁的囚犯来到医院。
医生让一个囚犯随便说个谎,囚犯惊恐大叫:说什么都不能说谎啊!警察拿出消音手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囚犯说:我杀了三个人。三分钟后,他的鼻子就变绿了,警察把他打晕,让护士赶紧抬出去截肢了。
第二个囚犯,医生让他随便说点什么,囚犯老老实实地说,我强奸了五个老太婆,还掐死了她们,现在我每天都会做祈祷的。说完不到一分钟,人就疯了,自言自语说手掌烧起来了,把警察的枪抢过来,直接把左手掌轰掉了。几个警察冲进来,把囚犯架出去送急症室。
接下来两个囚犯也是,说了几句自己的事,直接发疯,一个断了右手中指,一个断了左手拇指。
最后一个囚犯,没有说过话,医生让他说句话,哪怕是脏话,男人摇头,只发出了一个“啊”字的音。狱警说这是个哑巴,没办法了。
最后就只有这个哑巴,毫发无损地走出医院,回到监狱。
不说话就不会得病了吗?
对啊!
说谎得绿病,说正常的话得剁手疯,哑巴反而没事。就不能试试不说话吗?
医生们都在眉头深锁地开会研究对策,一个爱突发奇想的值班医生,吃完晚饭,把一条冷冻的手臂解冻后移植到绿病截肢病人的断肢位置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个突然间蹦出来的想法。
十八个小时过去了,手臂没有排斥反应。
四十个小时过去,医院收了一百三十七只断手,绿病截肢病人的再生手臂有了反应,它活了。
不要说话,把断手移植到截肢病人身上。医生们闭上了嘴巴,用文字交流。
三十只断手移植手术成功,存活率100%。
冷冻库快要塞不下的断手们消毒后进入了带巨大冷冻箱的货车,开往收治截肢病人的大、小医院。
医院再次给媒体放风,不想得病就不要说话了,闭紧嘴巴,用文字、用键盘交流。想保持身体的完整,从现在起,不要说话,请互相提醒。
人们快速适应了沉默的生活,手写、手势、键盘动作,手语书也脱销了,连叫床也不敢喊出声来了。为了不剁手,不变绿,人类在迅速响应着一场新的革命。
沉默的革命。
而我,站在一个被插上断肢的丑逼雪人面前,给他递了一根烟,然后自己默默抽完。
我是谁?
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就是上帝啊,觉得世界太他妈吵了,就是想耳根清静清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