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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来到棉城的那天，天下着小雨。

妈妈收拾了一间屋子，给想想先用。想想想要帮忙，妈妈打发她出去。

“你的手不是用来干这个的。要是实在无聊，就去走走。”

想想看见妈妈撩了撩额前的几根白发，开箱的手都在打颤，冲她笑的时候，眼角的纹堆在一起。

她抿了抿唇，还是出了门。

天下着绵绵细雨，想想没有带伞，想着妈妈在收拾搬过来的东西，可能都找不到雨伞，索性做罢。

脑中不断回想着做过的数学题，想想手垫在身后，靠着灰白的墙。白色帆布鞋上沾了些泥点子，她立起脚来，在地上点了两下。

“哒哒——”

“哒哒——”

她听见了别人也在点鞋子的声音。

扭头抬眼一看，撞见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是个男孩，头发乱糟糟的，卷曲的刘海厚重地遮住了眉毛。那两只眼睛，却异常明亮。

在想想扭头看到他的一瞬间，他的脸立刻就扭开了，想想只能看见他迅速变红的耳朵。

他在害羞。

男孩穿着黄色的连帽衫，前面一个大口袋，口袋里像是装着什么东西，正在一动一动。

像是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快要冒出来，男孩抬手将它塞了回去。

想想听见了一声微弱的猫叫声，有些惊讶，里面装的，是只小猫。

“是只小猫？”想想问。

男孩没说话，似乎觉得不好意思，他站直了身子，双手插兜，走进了绵绵细雨中。

他的微卷曲的头发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动，他宽大的蓝色牛仔裤下，一双红色篮球鞋，很是扎眼。

想想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男孩，直到拐角。

雨下得更大了些，想想感觉到有些冷，她正在为到底该回去，还是继续待着时为难，妈妈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想想！快回来！”

她冲着妈妈笑，细雨飘散到她脸上，模糊了她的双眼。

一道黄色的身影先她一步冲进了楼层，带着潮湿的水汽，速度很快。只一晃神，就消失在了楼梯间。

想想有些晃神，想到刚才那双清亮的眼睛，嘴角不觉微微上扬。

高三的转校生，许想想，并没有受到太多关注。

想想给周围的同学发糖，发到后座的男生时，感觉格外眼熟。

“你好，我叫许想想。”想想说。

“嗯，知道，昨天听到了。”

他没抬眼，说话间，想想看见他的耳朵尖就红了。

是昨天和她一起在屋檐下躲雨的男生！

“是你？！”想想有些激动。

“嗯，是我。我叫赵念。”

“你的头发……”想想指了指他的头发。

“剪了。”他回答她，抬眼时，笑起来，露出了一颗洁白的小虎牙，干净又清爽。

想想又看见了他清亮的眼睛，如同清晨湛蓝的海，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赵念放学回家是骑自行车的。

天依然下着小雨，想想还是没带伞。

赵念骑自行车从棚里出来，一声刹车声过后，他停在了想想面前，动作潇洒又利落。

“反正住一栋楼，你要不……帮我撑伞，我载你。”

赵念新剪的板寸头上，有细细的水珠，那些小水珠毛茸茸的挤在一起，热热闹闹，像是在看一场青春剧。

他递过来一把黑色的折叠雨伞，想想看见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想想摆摆手，“不用了吧，怕同学看见了……说闲话。”

赵念见她不愿，浓眉皱了皱，把伞塞进她手里，自行车骑得飞快。

想想撑开伞。

那伞，大得能装下一个晴天。

晚上妈妈做了饺子，用保鲜盒装好，让想想去敲对面邻居的门。

想想本来不想去，但妈妈说对面住了个跟她一样大的男孩时，她立马就拿了保鲜盒去敲门。

那扇蓝色大门，让她莫名紧张。

万一，开门的真的是赵念，她该怎么说？

里面传来应门的声音，听着像是位上了年纪的叔叔。

想想松了口气，漫长的五秒过后，蓝色大门打开，一张青春的脸露了出来，让想想的心忽然一紧。

他穿着红色球服，露出结实的手臂，脖子上，手臂上，还有晶莹的汗珠。

显然是刚从外面打完篮球回来，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有光。

“许想想，你来送饺子？这是你做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新，带着一点少年的哑。

想想看见一滴汗，从他脖子上划过好看的喉结，再隐入到了白色边的球服里。

她将目光收回，摇了摇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妈做的，让我来搞好邻里关系呢。没想到会碰见你。”

赵念接过保鲜盒，两人手指不经意地触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太好了，我爸做饭味道一言难尽。”他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挑着一边的眉，想想似乎能想象到这味道有多难吃。

“要不，进来坐坐？”他让了一下身子，想想看见里面有暖黄色的灯光，很暖。

“我爸在做饭，虽然我爸做饭难吃，家里还是挺干净的。”

想想呲着牙笑笑，垫了垫脚，“你妈妈不在家吗？”

赵念明显脸色有些尴尬，随后又笑起来，“早就不在了，得了治不好的病。”

想想看见他眼中隐隐有泪，心猛然一怔，“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没事，”赵念笑起来，想要用手摸摸想想的头，但他没这么做，倚着门，一脸轻松的模样说：“我妈早在我还没记事起，就离开了，我没什么感觉的。”

想想还是觉得抱歉，有些无措地站着，盯着自己的脚尖。

“真的没事！”赵念伸手拍拍她的手臂，“要是真觉得抱歉，吃完饭，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想想抬眼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赵念的眼睛里有星星。

想想早早吃了饭，等着赵念来敲门。

赵念换了身衣服，白T恤、黑色短裤，长筒白袜加板鞋，格外清爽。

他提着一个小塑料袋，对想想说：“带你去看个好可爱的小东西。”

他们下了楼梯，穿过老式的石拱桥，来到一个小公园。

刚下过雨的公园，潮湿、清新。

吱呀晃荡的秋千旁，有矮树丛，一块木板架在树杈上，底下放着一个小纸箱。

小纸箱被保护得很好，用黑色塑料薄膜包着，上面有些晶莹的水珠。

赵念掀开盖在纸箱上的白色塑料泡沫，轻轻“喵”了一声。

想想探过头去，正好与纸箱里的三花猫对视。小猫的眼睛透亮，小鼻头粉嫩嫩的，它说：“喵。”

它看起来才刚满月，小小只，小尾巴翘起来，微微颤抖。

“小猫咪？”想想想起那天他口袋里的猫，“是那天你怀里的那只？”

“嗯……我家有只哈士奇，小猫是我放学路上捡的，本想带回家养，但……”

“它俩相亲失败，没对上眼是吗？”

赵念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想想哈哈大笑起来。

赵念看见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也跟着笑。

“那你愿意带它回家吗？”赵念问。

想想忽然严肃起来，没有直接回答，“要高考了，没什么时间呢……”

“你为什么高考前转学？”赵念问。

“我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小孩，爸妈离婚了……”

想想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伤感。

赵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想，没了你这么好看的孩子，他一定会后悔的。”

他停顿一下，将手里的塑料袋塞到她手里，“小猫咪你来喂，最好给她个名字，我不会起名字，她是个女孩。”

想想低垂着眼睛想，然后，她抬起眼眸，“就叫‘小念’吧。”

——

他们常常一块儿上学，吃了晚饭，做了模拟试卷后，赵念会来找想想，他们一起去喂猫。

一来二去，两家人也熟了起来。想想的妈妈常常做了好吃的，会叫想想送一份过去。

想想乐意去敲门。

有一次，她去送饭时，见到了赵念的爸爸。

那是个戴眼镜，微胖，有些儒雅的叔叔，和她爸爸完全不一样。

要是她的爸爸，也像赵念爸爸这样，是不是妈妈就不会离婚了？想想这样想，心里却又有些空荡荡的，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不是滋味，她说不上来。

想想见妈妈笑容比之前多了些，日子虽苦，但妈妈的眼睛里又有了光。

葱油饼，煎得又脆又香，煎得一面金黄后，再翻一面。

香味在小小的屋子里蔓延，想想想偷吃，却被妈妈轻轻拍了拍手。

“小馋猫，先给你赵叔叔送去。”

妈妈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润，带着想想都能读懂的羞赧。

想想忽然觉得胸口升起一阵火，跟着眉头紧蹙起来。

“不送！妈妈只想着赵叔叔，都忘了我不爱吃葱。”

她说着摔门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她很害怕，她害怕妈妈与赵念的爸爸在一起。那样的话，她和赵念不就变成了……

她不喜欢这个关系，这让她莫名烦躁不安。

可，倘若妈妈和赵叔叔真的有可能发展，她觉得妈妈一定会幸福。

当晚，赵念来敲门找她去喂猫，想想拒绝了。

第二天，她也避着他，比平时要起得早些，先出了门。在学校尽量不与他对视。

晚上，赵念又来敲门，她还是拒绝了。

她的愤怒之火似乎从妈妈身上烧到了他爸爸身上，再从他爸爸那引到了赵念身上。

“你今天也不跟我去喂小念吗？”赵念隔着门说。

“你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她背靠着门回答。

“哦。”

赵念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想想的心，有些疼。

妈妈发现了她的异样，晚上睡进了她的被窝。

母女俩久违的温馨时刻，互相挠过痒痒后，妈妈将想想搂在怀里。

“我们家想想长大了呢，是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了。”

妈妈一下一下捋着想想的头发，语气是那么温柔。

“才不是呢，想想没长大，想想一辈子都是妈妈的小姑娘。”想想红着脸。

“是赵念？”妈妈问。

“不是他！谁喜欢他！”想想着急地喊出来。

“妈妈又没说你喜欢他。”妈妈笑起来，“想想着什么急？”

想想的脸更红了，被猜中了心思，有些恼羞成怒，离妈妈睡得远了些。

“马上就高考了，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妈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枕在手臂上，“正好，考完了，妈妈也有事跟你说。”

妈妈要说的事，让想想有些害怕。但，她又想妈妈幸福。那自己那刚刚萌芽的小情愫，该怎么办？

从那之后，在学校，想想再也没跟赵念说过话，赵念跟她说话，除了讨论学习上的事，她一概不理。

赵念每天都来敲门，她开始还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而后又让妈妈转告他，要做试卷，总之，那扇蓝色大门，再也没对赵念开过。

＊

时间转瞬即逝，紧张的高考决战后，同学们纷纷告别。

许想想一个人坐在后排，看着依依不舍告别的同学，心里有说不出的落寞。

她本就是转学生，高三忙于复习，没有几个好朋友。

收拾好书包，打算悄悄离开。

却不想，手腕被赵念抓住。

他的手骨节分明，如铁钳般，手劲很大。

她挣脱不开，被他拉到了炮仗花花架之下。

蝉鸣声聒噪，炮仗花吵吵嚷嚷，两颗青春的心躁动不安。

“你为什么不理我？高考都结束了，你该给我个交代了吧？”

赵念的那双清亮的眼睛直直盯着想想，想要在她眼里看出些什么。

“没有不理你啊，复习那么忙，想一个人不被打扰，不是很正常？”

想想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赵念没说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薄薄的唇张开又合上。

“行，那现在不用复习了，你也不理我吗？我以为我们同班，又住对门，应该算是朋友。”

“——是朋友啊。”想想打断他的话，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我们能不做普通朋友吗？”赵念问，脸上有不自然的红。

“什么？”

想想有些慌，他说的她其实知道，但她不敢想。

“我想跟你在一起。”赵念说，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想想那张白净的脸，一眼都不想移开视线。

想想冷笑了一声，“我和你好像也没有多熟，只是同学加邻居，感情好像也没近到要在一起的程度吧。”

“你……不喜欢我？”赵念有些惊讶，“我以为……我还以为你跟我是同样的想法。”

“当然不是，”想想想都没想就回答，“人的感情多么复杂，除了‘喜欢’、‘不喜欢’以外，还有‘讨厌’、‘不讨厌’。”

“那你讨厌我吗？”赵念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透着一丝暗哑。

想想的心，又是一疼，“不讨厌，但也不喜欢。”

抓住她手腕的手，在这句话后，就松开了。

赵念的眼睛被长长的刘海遮住，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我明白了，”他说，“是我自作多情了。”

赵念走了，走得那么决绝。

许想想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掉，她缓缓跌坐在地上，把脸埋在双膝中，小声地啜泣起来。

“对不起赵念，为了妈妈的幸福，我的秘密，只能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对不起。”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她看见赵念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