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陈冠学先生笔意)
晨起巡田,男人赤脚踩过露水打湿的田埂,土腥味是大地翻身的呵欠。山在远处叠成靛青的褶子,云絮却比昨日更薄些,像被谁抽走了棉袄里的旧棉。男人的竹笠沿滚落三两声咳嗽,惊起水田里打盹的白鹭,它振翅时抖落的银屑,倒比阳光更先抵达我的眼睫。
苦楝树下那畦野菊开疯了,金粒子溅得篱笆内外皆是。女人说该剪些供佛,镰刀才挨近花茎,忽记起北埔阿泉的来信还压在灶神牌位下——他随远洋渔船去白令海三年,信纸上的字洇了潮气,每个笔画都像在模拟浪头撞碎的模样。
后院的丝瓜棚漏下光斑,正巧落在晒谷场的笸箩里。去年收的晚籼米静静卧着,腹纹里还藏着去秋的雷声。女人蹲身拨弄米粒,忽觉掌心纹路与稻壳裂璺竟有七分相似。风从海岸线那端捎来盐沫,空气里便浮起咸涩的经纬,织就一张看不见的网。
黄昏时见雁阵掠过蔗田上空,队形比清明那会儿更松散些。领头的雁左翼缺了根羽毛,缺口处漏进半粒夕阳。女人把腌渍的菊瓣拌入糙米饭,说这是向迁徙的雁群学的智慧:把苦味腌透,便能就着月光下饭。
夜里枕着虫声读《齐民要术》,油灯把影子钉在土墙上摇摇晃晃。竹筒里插的野菊开始谢了,花瓣蜷成小小的拳头,仿佛要把最后一丝香气攥进轮回的指缝。女人的木屐声从廊檐响过,她正把晒透的棉被收回藤箱,每一道褶痕都押着往事的韵脚。
202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