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当真不去吗?”一书生静坐在老者前,身后是一群同样穿着的书生。
“我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许去。”
“但他也是您的学生!”身后的一书生猛的冲近前,眼含着泪。
“不得无礼!出去!”先前的书生回身训斥,那名书生不甘地,咬着牙退出门外,站着门外听着。
“先生,师兄的学识是大家公认的,当真不去送别嘛?”
老人扶着桌子站起,走到窗边,打开窗望向外面,而余晖也不偏不倚地散射到老人身上。外面冷风呼啸着,一阵厉风撞到老人身上,老人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寒噤,背后攒紧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先生,风冷,回来坐吧。”
“怪老师无能,让你们躲在这儿研学。”
“先生,能够跟随您一起研学,我们就已经知足了。”
“都回去吧,回去早些生火,热闹些。”
“先生……”
“回去!”老人训斥道。
一众书生不得已缓缓起身、行礼,步步回头,消失在门外。
学生们都走了,老人起身添了几把柴,拿出几捆书借着余晖审读,却怎么也读不进去,乱了心思。老人望向桌上未校注完的《参同契》,出了神。
夜色深了,屋外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想必是路过的野物。老人再也受不住,决心要去看看。
老人穿上衣物,点着灯,刚跨出屋门,四周就陆续地亮着了灯——是他的学生们,学生们弯着腰,朝向老人。
老人气的直跺脚:“你们!是想让官兵捉去嘛?!”
一个学生慢慢走上前,慢条不理的说:“先生,师兄的住处还是我们比较熟悉吧。”
灯被重重摔在地上,老人喘着粗气:“过来打灯!”一众学生立即笑嘻嘻的迎上去,给先生赔不是。
一行人在夜里默默走着,少有言语,一步步向着村外走去,一直到了一片稀稀落落的小林子里,一座破破烂烂的房屋突然出现在眼前,依稀还能看见灯光。
老人敲响门,门内,穿出一沙哑的嗓音:“不是明日启程嘛?急什么!”
“混账玩意儿,这么跟你先生说话?!””
“先生!”门被猛的打开,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猛地冒出来“您怎么……”
“不止我,还有的师兄弟们,来……看看你。”
青年望向老人身后,和一众学生们的眼神对在了一起,笑着,羞着,眼里都含着泪。
老人头扭向一边,悄悄地抹了把泪,“是我害了你啊……”
“不!老师,为了我爱的学说,和我爱的老师去死,我不后悔!我不后悔!”青年拍着自己的胸膛,眼里闪着光。
老人呆了半晌,猛的一咬舌尖,止住了泪水,回头看向一众学生“好了!想见的也见了,都回去吧。”
学生们知道再任性下去,先生怕是真的要动怒了,也不再执拗,作揖后频频回头地离开了。
老人没有动,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也不让老师进去坐坐了吗?”
那青年这才晃过神来,“啊,先生,请。”
老人踏进破烂的房屋,顺手闭上了晃晃悠悠的门,“敞了这一会儿门,一点热气没了。”接着老人轻车熟路的爬上炕,从怀里掏出还未校注完的《参同契》,“这是最后一次帮你老师我校注了。”
青年擦干泪水,苦笑着爬上炕的另一边,从一旁拿过笔墨,“学生,虽说您之前来找我都没被人发现过,但是,明天一早官兵是一定会来找我的,所以您一定要及时离开。”说着,青年眼底闪过意思落寞。
老人仿佛置若罔闻,“开始吧。”
时间一点点就这么过去了。
“先生,天发亮了。”
“嗯——这个地方再改一下。”
“先生,官兵随时会来。”
“把这句再注解一下。”老人说着递过去几页纸张。
青年接过纸,默默地注解。
然而天色还是会越发明亮,时间不会同情这对师生。青年再也沉静不下去,字迹越发的潦草,终于,青年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先生!你——”
“嚷什么!”
青年这才发现,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先生这副模样。
“先生……”青年不再说话,只默默地站起身,长揖不起。
老人看着他的学生,眼泪再也止不住,一股脑地都涌出来,老人哭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啊啊,像一个孩子一样,像孩子一样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青年伏着身,一直听到哭声渐渐停下,屋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青年直起身,同样的也是满脸泪水,而老人已经走了。
青年冲到门口,向着已不见人影的林子里大喊,“我不后悔!先生!老师!我不后悔!——”
不远处,老人的脚步一顿,接着又继续往前走,与来的官兵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