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我驻足于广玉兰树下仰望。那些高悬在油亮枝叶间的白色花朵,正以千百种姿态舒展着生命。
尚在襁褓中的花苞最是憨态可掬,像被雨水浸软的宣纸层层包裹,顶端聚着水红色的尖儿,恍若书法家饱蘸新墨的羊毫笔头,随时要在碧空铺展雪色诗行。
略舒展些的则如倒置的琉璃火炬,花瓣在晨光里渐次松动,仿佛凝固的火焰正从内部苏醒,鎏金的花蕊在微启的瓣隙间若隐若现。
待到午时,那些完全绽放的玉盏便显出了惊心动魄的美。六片象牙质地的花瓣舒展如观音莲座,花瓣边缘泛着半透明的玉色光晕,花心处簇拥的金黄花药,恰似菩萨宝冠上的璎珞流苏。
最妙的要数那些半开半合的花朵,恰似古画中仕女执着的夜光杯,盛着琥珀色的阳光轻轻摇晃,引得蜂儿误把花影作琼浆,围着杯沿打转。
暮色初临时分,整株玉兰便成了光的容器。半阖的花苞是尚未点亮的宫灯,盛放的花朵则是悬在暮色里的月亮。
当斜阳将最后几缕金线抛上树冠,那些洁白的轮廓忽然生动起来——这朵像振翅欲飞的白鹭,那朵似颔首梳羽的仙鹤,更有三两簇并生的,恍若栖在枝头的白鸽正彼此呢喃。
晚风掠过时,整树花影婆娑起舞,月光便在叠叠花瓣间流转,教人分不清是花影在摇曳,还是星辰落进了枝桠。
夜露初降的刹那,暗香最是沁人。那香气不似蔷薇甜腻,不如茉莉浓烈,倒像是月光酿成的清泉,带着晨雾的湿润与露水的甘冽。
当微风携着幽香拂过面颊时,仿佛有无数条素白绸带从枝头垂落,轻轻缠绕行人的衣襟。树影在月光下织就斑驳的轻纱,而花气便在这纱幔间游走,时而如溪水漫过卵石般清凉,时而似薄雪覆上眉睫般温柔,直教人疑心走进了唐宋诗人的梦境,惟恐脚步声惊碎了这琉璃般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