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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已不记得他了,人生的路太漫长太匆忙,她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去思念。一生的路途太多的苦难和坎坷,她没有那么大的心力把自己固定在某一段时间。只是她还记得那座孤坟,静静的趴在那个小山坡上面。
她从来没有走近过,母亲不让她去。老家的风俗,青年丧夫的女子不能去送丧的,更不能去扫墓。“你才二十四岁,未来的路还长啊。”母亲的眼里满是哀伤。可是那堆小小的土堆却深深的刻进了她的梦里,那么孤零零的一堆。
当她真真切切感觉到他已经与她不一样的时候,是他们封棺前让她去看的最后一眼。他带着白色头巾,穿着青色寿衣。已经不是那个青春少年的他了。他已经不会软言细语,不会再谈笑风生。他怎么穿上了那么古怪的衣服,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她明明记得他最喜欢穿的那件黑色衬衣和那条深灰色西裤,那是她给他买的。他穿着那套衣服站在那里等她,她远远的就可以看见他的身影,足以用玉树临风来形容。
村里来了许多的人,都是来帮忙或者是吃酒的,也有来看热闹的。他们想看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如何的悲痛欲绝,看看青年丧夫的女人如何的哭天抢地,声泪俱下的数落命运。
只是她没有哭,她一滴泪也没有流。她好忙好忙的,她需要照顾一次次晕倒的他的父亲。她需要安排各种采买烹煮,需要安排招待来帮忙的人吃饭做事。
她自己也大口大口的扒着饭,嚼着菜。那盘她最爱的香肠却没有了味道,如同嚼蜡。那是他以她的口味做好,专门留着等她回家吃的。曾经最爱吃的香肠,如今却是她这辈子吃过最无滋无味的食物。但是她需要努力的吃饭,需要这些食物给予她足够的能量,支撑她度过这些忙碌杂乱的日子。
她家姨过来,愣愣的看着她:“丫头呀,前两天我还看着你白白胖胖细皮嫩肉的,一两天时间,你脸色咋这么难看,斑斑冒这么多出来。”她只是听着,心里无波无澜。她唯一的感觉就是冷,刺骨的冷,全身没有了一丝丝的热气。那本就是冬天呀,冷也是正常的事,是不是?只是她睡一觉醒来,脚还是冰凉的。她躺在母亲身边,牙齿冷得有点打颤:“妈妈,我好冷。”母亲只能拉过她冰凉的身子,轻轻的叹息。
可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她就呆呆的坐着,脑袋里空空如也。她深深的埋着头,看着脚下那些被踩在地上的各种纸钱,纷乱而细碎。居然有一团纸钱组成了一个人脸的模样,叼着烟斗,诡异的笑着。她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它真的还在那里,还在那里在冲她露着诡异的笑脸。它在笑她,笑她的因果报应?还是在笑她这无能为力的漫长人生?那一刻,她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是一个未亡人,他的未亡人。
那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第一次看到一位生龙活虎的至亲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果说是疼痛,不如说是茫然,是不知所措,是不可置信。她觉得那些所谓的生离死别,所谓的悲欢离合,只有电视剧里面,小说里面才有。年轻的她只知道人这一辈子就是上学,长大。然后结婚生子,然后与他一起养家带娃,再一起慢慢的老去。每个人不是都这样平凡简单的一辈子吗?为什么她的人生剧本就不一样了呢?
这些明明戏剧里才能演绎出的故事,怎么能如此真实的发生在她的身上?像一场梦一样,她在里面孤独的游荡飘零,她迷了路,她失去了方向。她多想这就只是一场梦啊,可现实总让她清楚的明白,这就是她现在此刻必须面对的真实。
耳边做道场的道士敲着震耳的锣鼓,唱读着碎人心魄的经文。他们麻木的唱读,人们听到的却是生离死别时的如泣如诉。一些围观的女人们都不禁流下泪来,但是她还是没有流泪,甚至她还能淡淡的笑笑。她忙着呢,哪里有时间来悲伤。
她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去生活,甚至都没有机会去想这些问题。她只知道现在的她不能倒下,毕竟他的父亲一次次的晕倒,他的母亲一直在嘤嘤啜泣。她只知道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需要去料理,需要去面对。她不敢倒下,也不能倒下。
所以那些日子里,家人们看着她日渐的消瘦,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蜡黄,看着那些斑点飞速的跃出她白皙的皮肤。但是她精神矍铄,走路生风,麻利而有序的吩咐着工人做事,清晰的计算着出账开支。
时间好像过得飞快,一眨眼天就黑了。时间又好像过得那么的漫长,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怎么还没有结束啊。其实她是多么的想逃啊,从这个空间逃离开去。她想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段时光消失,那么短了这寿命又如何?
她好想逃啊,逃离这里所有的同情怜悯,逃离这里所有压在她身上的目光和责任。她不想成为这些焦点的中心,她想逃离到另一个世界去。那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气息,没有任何一个认识的人。她要把自己藏起来,深深的藏起来。如鸵鸟似的钻入厚厚的稻草堆里,永远永远的藏起来。
那段日子真的好漫长啊,熬尽了她所有的能量。终于她可以离开了,在亲人的泪光中,她尽量让自己步子慢一点,轻一点。她害怕一用力,就踩碎了所有人的坚强。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哪怕远远的远远的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她知道那阴郁的竹林下,那个曾经的他们的家,那里有几双已经泪流满面的双眼。她也没有回头去看那堆新土,那一排花圈颜色鲜艳得那么的诡异。如同那晚嘲笑着她的那张人脸。
但是她还是记住了那抔黄土,她知道,它一直孤零零的趴在那个小山坡上。扒在她无数次荒凉清冷的梦里。
她把自己拋给了另一个城市,这个城市只有陌生。她一头扎进这个城市陌生的黑夜里,这个时候的她,终于泪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