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心内有些不安,反复的询问从嘉,万一容若当真答应嫁给恒知,那怎么办,从嘉只瞥了他眼,沉默良久:“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青鸾见子悠回来,忙拉了他问:“那个……那个,你那含经堂的女官,最近有没有跟你提,她想要出宫去嫁人?有没有跟你暗示?明说?”
“出宫嫁人?”子悠不耐烦的坐下,开始翻手中的册子:“哪个人?”
“容若啊。”青鸾一本正经拉了子悠,语带恳求:“算我求你,不跟你开玩笑,万一她来提,或者别人跟你来提,你别答应啊,千万别答应。”
子悠合上册子,转头瞧向从嘉,见他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又瞥向青鸾,只见青鸾一副恳切的神情,便问他:“你的意思,我这女官,在跟别人谈婚论嫁?”
“他说,如果,万一,他没说一定。”从嘉赶紧清清嗓子,道:“他也是,听来的消息。他生怕,你那处女官都走光了,提醒你。”
子悠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又开始翻起手上的册子。
青鸾还想说什么,从嘉忙拦着他,将他推出了密室,到了密室外,从嘉道:“他最近够难受了,别再说了行不行?”
“你就瞒吧,瞒到哪天,瞒不住了,容若真跟别人跑了,我看他……,哪天醒转来,不闹个天翻地覆。”
那一夜,子悠彻夜未眠,从嘉推着青鸾出了密室便没回来,他时而翻书,时而翻册子,那银雪一直蹲在他身旁。
他实在倦极了,才支着额合眼片刻,恍惚间竟见容若与恒知相拥于前——恒知的手掌紧掐着她后腰,唇舌纠缠间将她吻得浑身发颤,而容若眼角眉梢尽是春情,唇间溢出的嘤咛声像把钩子,直往人骨缝里钻。
这画面惊得他猛然睁眼,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净。密室内的烛光清清地泼在案几上,照得他满额冷汗如同碎汞。
那银雪见他如此,又化作女童模样,瞪着圆圆的眼睛问:“阿爹不睡吗?”
子悠伸手将她抱在臂弯间,拧了拧她脸蛋,听那银雪又问:“阿爹睡不着,是想姐姐吗?”
“哪个姐姐?”
“阿爹睡不着想姐姐……想姐姐。”她小手指着密室门口:“去找姐姐能睡着。”
卯正,子悠便抱着银雪来到含经堂,那隔间的门开着,二人听到门外有女官说笑的声音,银雪便伸着手指着堂内道:“姐姐,姐姐来了……。”
那子悠便抱着她往堂内张望,银雪小手一指:“姐姐。”
子悠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正是容若,方踏入含经堂,与堂内的宫人有说有笑。
子悠抱着银雪,出了含经堂,一路由她指路往容若原来的住处去。
那银雪指着门道:“姐姐住这儿,阿爹睡不着,想姐姐,来找姐姐要亲亲。”
他推了那门,弯腰放下银雪,那银雪便随他进了屋子。
屋内空寂如雪洞,连一丝旧日气息都不曾留下。子悠缓步至雕花窗前,指节抵着窗棂轻轻一推——
窗外山峦依旧起伏如浪,暮色为峰峦镀上紫金色的边。这幻术施得极妙,连云絮都凝在固定位置,像幅被时光遗忘的旧画。
银雪忽然咬住他袖角,将他往床榻方向拖。雪白的前爪拍了拍素净的锦褥:"喵~"它仰起小脑袋,琉璃般的眼珠里映着跳动的烛火,“阿爹躺下,闭上眼睛,就能梦见姐姐啦。”
那风穿窗而入,吹得帐幔轻晃。那空空的床榻上还留着几根未来得及收拾的青丝。
他的目光忽地被一扇半掩的柜门攫住。缓步上前,指尖触到柜门时竟有些发颤——
柜中唯余两个素布包袱,其中一个包袱上静静躺着一封书信,被他的象牙腰牌压着。那腰牌入手冰凉,边缘已被摩挲得圆润。待拾起信笺,熟悉的字迹刺入眼帘: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高水长知何处?"
墨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声未尽的叹息。他解开包袱的手指微微发抖,里头叠得齐整的玄色披风倏然滑落那是他的披风。
窗外幻术凝成的山峦突然飘起雪来,一片雪花穿过窗棂,正落在“山高水长”的“长”字上,洇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圆。
那包裹旁的一个包袱,是女子的衣衫胭脂用物,都是崭新的,她没用过,也不要了。
他立在空荡的屋内,胸口蓦地泛起一阵钝痛,仿佛有人将手探入胸腔,生生摘走什么。那些被遗忘的过往,此刻化作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斜照进来的微光中无声翻涌。
这屋子搬得太干净了,干净得只余下他的旧物——象牙腰牌、玄色披风、还有那句亲手写的诗。每一件都像把钝刀,慢慢地凌迟着他的心。
他忽然明白,这空荡不是匆忙,而是决绝。她连一丝念想都不愿留下,就像拂去案头的一粒尘。而自己,也成了那个被拂去的过往。
窗外幻化的山雪下得更急了,一片雪花穿过窗棂,落在他掌心,转瞬化为一滴冰凉的水。就像某些存在过的证据,终究会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遣了宫人去唤容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门边——她脚步倏然一顿,显然没料到会见到他与银雪同在。
屋内寂然无声,唯有柜门大敞着,像张哑然的口。那两个素布包袱静静躺在柜中,而子悠手中紧攥的象牙腰牌与信笺,在斜照的微光中泛着冷瑟。
容若睫毛轻颤,旋即垂下眼帘,双手交叠于腹,行了个标准到近乎疏离的宫礼:"大人。"她的声音很轻,像片雪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
银雪突然从子悠膝头跃下,蹭到她脚边,却被她裙裾微不可察地一避,僵在了原地。
她缓步走向那扇斑驳的柜门,指尖轻触包袱上积落的薄尘。两个包裹被取下时,细绳在她掌心勒出浅痕,像某种无言的印记。
“这些……。”她将包袱平举至他面前,声音轻得如同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是属下斗胆替大人保管的旧物,今日还给大人,原封未动,物归原主。”
天光从窗棂斜切而入,将她低垂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没有抬眼,没有停顿,仿佛只是在叙说今日的天气。包袱交接时,一缕发丝从她耳后滑落,晃悠悠悬在颊边,却始终无人去拂。那银雪在二人脚下盘来绕去,仿佛又回到过往的日子。
子悠的指节微微泛白,那块莹润的象牙腰牌在他掌心烙出深红的纹路——这从不离身的信物,此刻竟沾了夜露的凉意,能将这样的物件留给他人,除了灵均,便是十分贴心重要的人,他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