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日记:游秦冢而悯万民
2024年7月7日,甲辰龙年六月初二,周日,郸城晴—西安雨
不到长安非李白
早七时许,向西进发
不是西天,亦是取经
长安三万里,一日访唐城
向西,一路向西飞驰
飞向长安,李白的长安
李白的长安一片月
一路只看天上的白云
看云白之下的绿
老子丹成的绿逢着孔子陈蔡弦歌不辍的绿
黄河两岸的绿染绿了河水
潼关的绿直撞绿瞳仁
带着绿眼睛来看长安,看李白
看他酒杯里满莹莹的绿蚁新醅酒
长安的雨排场来迎
直迎到潼关
潇潇洒洒滋滋润润清清爽爽
长安满满的城意都化在满城的雨里
长安没有酷暑,没有热汗
也没有月
但是,不见李白的那片月就不见长安
听不到月下的捣衣声就没到长安
老子和孔子到过长安吗?
丹成大道到过
陈蔡弦歌到过
之后才有李白的长安
之后才有月光下的长安
酒杯里的长安
诗的长安……
20240708,六月初三,周一,西安雨
身心一体
上午,在陕西师范大学听报告,讲教师职业发展与健康管理。
情绪致病,也治病。病由气生,气由心主,百病皆可心药医。事件—信念—反应。认知升华,观念升级,自我超载。
宫·门
去大明宫,看丹凤门。
宏大、壮观,穷极豪奢,穷奢极欲……无非专制皇帝个人欲望的历史遗蜕而已。
那一件件古物背后排列着一群群的古人——化入时间的尘烟中的一个个的奴隶。
究竟,皇帝也无非是一己欲望的奴隶,那雄伟坚固的宫城也无非是一座结构复杂的监狱罢了。
21世纪了,人要解放自我,要自我解放。
每座宫殿都有宫门,每座城池都有城门。找到那道门,开辟一道门。有门就有道,有道就有门。有门道,就有出路。
出路,生路,活路。
历史的车轮每向前一步,总有无数的鬼魂扒着轮子往后拽。而每个人的轮子上趴着的总是自己的魂魄……
要找到自己的道路——来路、去路。
超越师生关系
看电影《茶啊二中》。
师生关系应该是世界上最有无限可能性的最具创造性最美妙的关系,为什么往往演变为两军对垒?
二十年多年前,在教师生涯的最初三年,我就写过一句话:老师要与学生一起做学生,学生要与老师一起做老师。
不只是角色互换、互相理解、换位思考,而是要超越老师与学生角色二分关系,追求师生一体的共同学习生活。
从教十几年后,我才知道中国有新教育,新教育的核心理念是: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现在回头看,我职业生涯中最美好的时光仍然是最初那三年多,完全是出于浪漫的想象,本能地与学生一起读书学习,一起看电影唱歌,一起欢笑一起流泪,一起度过青春……
20240709,六月初四,周二,西安阴雨
哪怕跌落,仍要跃起
晨起,连读老干三篇文章,说阅读、论教学、聊婚姻,痛快!
贯穿其中的总是一种自觉的超越精神,不甘平庸也无法重回平庸甚至俯视平庸的勇气、底气与傲气。
所谓自拔于流俗之所,就是自己拽着自己的头发向上升起——除此之外,别无良方,别无选择——这是超人的宿命。
几乎从用微信开始,我的微信头像就没有变过。当初一看见这个图像就被吸引,仿佛有一种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相寻相遇的神秘意味,仿佛这图就是为我所作,一直在等我相认:
蓝色的宇宙,硕大的白月亮,金黄的大地,一个人紧紧抓住一把伞奋力跃起,想要挣脱大地的引力,向上飞升——此人的力量如此微薄,此人的举动几乎徒劳、近乎滑稽,但是在宇宙、月亮和大地的背景映衬下又显出几分悲壮……
这样一幅图不就是我辈意识到自己的平庸又为平庸所困的常人处境的一个隐喻吗?
好吧,即便抓住的只是一把伞,即便每一次挣扎都是徒劳,即便每一次奋力跃起又不免颓然落下,仍然无法放弃,因为生命无法放弃,对生命的深情无法抛弃。
有老干、老魏他们,有尼采、维特根斯坦他们,有孔子、苏霍姆林斯基他们,有那一轮又一轮明月照亮夜空,每一次奋勇跃起的努力就不会黯然无光,每一次的失败下落就不会堕入黑暗深渊——
理性即人性
听丁教授讲《百年变局背景下的中美关系的现状和趋势》,边听边在心中预设问题,听完,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提问环节,同事张老师提了三个问题:
[if !supportLists]1、[endif]中国在有些领域已经赶上甚至超过美国的水平,那么在军事领域有没有哪些方面也可以挑战美国?
[if !supportLists]2、[endif]基于中国现在的实力与地位,中国在对美关系上是不是有点保守?
[if !supportLists]3、[endif]现在来看,短期内和平统一台湾不太可能,能不能预测一下非和平方式统一的时间?
我暗暗为丁教授捏一把汗。果然,他的回答破费踌躇,措词、造句都很艰难。幸运的是,我听懂了。丁教授没有放弃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守住了学术底线,令人钦佩!
我提了一个问题:与以前相比,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中学生敌视美国,请问您所接触的大学生有没有这种情况?您是怎样引导学生正确看待美国的?或者说,作为高中老师应该怎样正确引导学生理性看待美国?
这次,丁教授明显比刚刚果断多了,直言应理性爱国,敌视美国不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也不符合改革开放的基本国策,也不符合中国文明礼仪之邦的文化传统。
课后,与丁教授互留联系方式,并交流了十几分钟,期待再相遇。
晚上,丁教授在我的朋友圈留言:关于您的同事所提的第一个问题,坦率地说,我没有什么研究,这个问题本身需要靠事实说话。不过,如果结合俄乌战争的现实,可以发现,军事科技的整体水平和综合实力,还有战争本身的正义性,可能才是影响甚至决定成败的关键。就此而论,答案也就不言自明了。
蚂蚁
晚上,去大唐不夜城。
只见无数人头,密密麻麻的常人往来穿梭。
置身常人蚁群,我只觉自己也变形为一只蚂蚁,无非是一只自知其为蚂蚁的蚂蚁罢了。
走了几步,卖不动脚。逃离。找了个路边小摊,和同事喝啤酒。
20240710,六月初五,周三,西安雨
美丽的错觉
导游说:人人都有一个梦回大唐梦,大家有吗?我说:没有。导游尴尬地说:我有。同事笑道:恁不会配合。
唉,真让她回到唐朝,她就知道啥滋味了。
让你嫁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为奴为仆,做他的性奴、生育奴、家务奴,你愿意吗?
唐朝是男人的天堂?只是皇帝的天堂,权贵的天堂。大多数男人只是皇帝和权贵的奴仆,是他们满足欲望的工具。战时是战争工具,平时是建筑工具以及为统治者提供各种享乐的各种工具。
导游说:唐朝女人最享福了,不用出去工作挣钱,每天梳妆打扮,游游逛逛,吃香喝辣,可爽……
我差点笑喷——单说“吃香喝辣”就不可能。唐朝还没有辣椒,只有花椒,胡椒也刚传入,能“辣”到哪儿去?爽到哪儿去?不但辣椒,苹果、西瓜、土豆、红薯都没有,连女人最爱嗑的瓜子也没有。唐朝人做菜只有烤、蒸、煮,我们最常用的炒,还没发明出来。
——当然,这远不是重点。
现代人对古代有很多美好想象,而这些想象总是对历史的错觉造成的。错觉,来自错误的观念。
“我是谁”
在与他人的共同生活中,切磋琢磨,获得成长。独自一人,自在,无所不在又无所可在。只有在人群中,人才能寻到坐标,找到自己的所在。只有在与他人的共在中,人才能认识自己,看清自己:哟,我原来是这样,是这一个。
这几天与同事一起学习、生活,置身在人海,越发明了“我是谁”。
什么看头
张学良公馆的三栋楼建的很漂亮,楼里的人(周恩来蜡像、宋美龄蜡像等)也很漂亮。历史呢?当时蒋介石的心情呢?怎么说?
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不抵抗”,国人说他是投降主义,张学良自己说是为了大局,避免刺激日本,保存实力……
西安事变,张学良帮了共产党的大忙,是大功臣,按说晚年自由之后(1990-2001),应该叶落归根,至少也该回老家看看,怎么就黄鹤一去不复返呢?
我没有随众人参观,楼有什么看头,蜡像有什么看头?这个院子,这个空间,无非是给凝视那段时间提供一个起点,给反思历史开启一个契机。思机已触,不必再看。
“打架”
秦始皇陵兵马俑是我这次西安之行最想亲看的地方。
排了很久的队,费了好大劲,出了好多汗,终于进入1号坑。真正的摩肩接踵。踮起脚尖,穿过人群缝隙,只看到一个大坑,坑内隐隐约约有一个个黄色陶俑。前后左右人贴人,汗雨蒸腾。遇到一个安全出口,立即逃离。找了一个树下的座椅,坐了一下午。
由用人殉葬,到用俑陪葬,是文明的进步。但是孔子仍然愤恨地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作为艺术品,作为秦代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兵马俑自有其无与伦比的价值。
作为秦始皇帝的陪葬品,兵马俑只是嬴政专制暴政的证词。
最让我难忘的是连战参观兵马俑写下的留言:“游秦冢而悯万民”。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去各地博物馆,看看古代人民日常生活所使用的器物,想象他们的生活场景,触摸一下他们的生命温度,一窥他们斑斓的精神世界。
比那些泥人更有意思的是兵马俑1号坑展馆前立的一个关于“打架”的警示牌:
……
——是不是很有幽默效果?
不知这些人在不在连战所悯的“万民”之列。哪一天人类不再“打架”,连战之“悯”也就可以休矣!
20240711,六月初六,周四,西安晴—郸城晴
天长地久永安
对西安向往已久。长安一片月,举头西北望,可怜无数山——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好像是2021年暑期,追随南明·后知团队去四川德阳举行小语工作坊·神话教学的思与诗的教研活动,路过西安,吃了顿饭,住了一晚,第二日又匆匆上路了。算是短暂的邂逅。这次和同事来陕西师范大学参加培训,前后四五天,是和西安的正式约会。
一入西安,就喜欢上这座城市。触目皆是绿色,到处都是树木,多的数十棵、几百棵连绵不断,少的三五棵成群、六七棵结队,不时还有一眼望不透的树林,让人有一种错疑:这是一座现代大都市吗?
在寸土寸金、寸土必争的繁华世界,还能拿出这么大面积土地用于绿化,西安的气魄着实了得。西安怎么恁任性?
几天下来,最初的感觉越发清晰明朗,西安城整庄,敞亮,气派。这种气派,不是那种张狂自大、炫人耳目、趾高气扬的气派;这种气派,是一种真正的自信、优雅、雍容。
很多大城市,甚至有些中小城市,都给人一种逼仄、紧张、喧嚣感,扑面而来都是小家子气、土豪气,还有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的新贵气。
西安不那样。西安从容不迫,淡定宽和,随随便便。西安显出一种历经沧桑洗尽铅华看穿世态的自然平和大方。
在西安几天,都是缱绻细雨。临别之际,晴了。来时是那么润泽,去时又这么明朗。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太白何在?虽然终究未见长安那片月,但长安三万里并未辜负我的衷肠。心中一轮明月长照,太白光辉永不息。
有长安——天长地久永安,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