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220： 汉纪（三十六）
汉纪三十六（从47年开始，到60年结束，共计14年时间。）
47年春正月，南郡蛮夷叛乱，刘秀派遣武威将军刘尚征讨平定。
夏五月丁卯日，大司徒蔡茂去世。
秋八月丙戌日，大司空杜林去世。
九月辛未日，刘秀封陈留太守王况为大司徒。
冬十月丙申日，刘秀封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武陵蛮夷的精夫相单程等人造反，刘秀派遣刘尚征调一万多名军兵，溯沅水进入武溪进击。刘尚轻敌深入，蛮夷据险守卫，刘尚全军覆没。
当初，匈奴单于舆的弟弟右谷蠡王知牙师，按次序应当为左贤王，左贤王就是单于副储。单于想要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就命人杀掉了知牙师。乌珠留单于有个儿子叫做比，比担任右薁鞬日逐王，统率匈奴南方八部。比看到知牙师被诛杀，口出怨言说道：“从兄弟关系来论，右谷蠡王居其次应当继位；从父子关系来论，我是前单于的长子，我应当继位。”
于是匈奴内部互相猜忌，王庭举行的大会越来越少。单于心中生疑，派遣两名骨都侯监视比和所部军兵。在单于蒲奴继位后，比更加怨恨失望，秘密派遣汉人郭衡奉献匈奴地图，前往西河太守处请求内迁归附。两位监视比的骨都侯察觉到了比的意图，正好五月在龙城举行祭天仪式，就借机劝单于诛杀比。
比的弟弟渐将王正在单于帐下，听到后飞驰前去报告比。比十分害怕，收集自己统领的南边八部众四五万人，想等到这两名骨都侯返回后杀掉。两名骨都侯快要到时，猜测到了比的谋划，全都乘轻骑逃亡离开，马上报告单于。单于派遣一万骑进击，看到比部众强盛，不敢进攻返回。
这年，鬲侯朱祜去世。朱祜为人质朴耿直，崇尚儒学。领兵率众时大多接受归降，以平定城池作为根本，不刻意去追求斩杀首级的功绩。他还禁止士卒掳掠百姓，但军人们乐于放纵，所以很多人怨恨他。
48年春正月乙亥日，刘秀宣布大赦天下。
匈奴八部大人一起商议拥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到五原要塞下，希望永远成为藩属，愿意为汉朝守卫北方，刘秀把这事交给公卿大臣商议。商议者认为：“天下初定，中原空虚，夷狄的情况真伪难以知晓，不能答应。”
只有五官中郎将耿国一人说道：“臣认为应当根据孝宣皇帝时期的惯例，答应他们。让他们向东防御鲜卑，向北抗拒匈奴，率领四夷，保持边郡安全。”
刘秀采纳了耿国的建议。
秋七月，武陵蛮夷入侵临沅，刘秀派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征讨，结果没有取胜，马援又请示前往征讨。马援这年六十二岁，刘秀怜悯他年龄太大，没有答应。马援又自请说：“臣我还能披甲上马。”刘秀让他示范一下，马援按住马鞍左顾右盼，以表示可以再用。
刘秀笑着说道：“真是精神矍铄的一名老翁！”随后派遣马援率领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人，征调十二郡招募的士卒和减刑犯四万多人征讨五溪。
马援好友杜谙说：“我蒙受陛下厚恩，年龄越来越大，经常担心不能为国事而死。现在终于得成所愿，也甘心瞑目了。我感觉为难的是，一些长者的儿郎处在我身边左右，有的还直接做事，非常难以协调，我对此耿耿于怀啊！”
冬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派遣使者到洛阳奉藩称臣。刘秀就这事询问朗陵侯臧宫。臧宫说道：“匈奴发生饥荒瘟疫，各部之间互相纷争，我愿意率领五千骑兵就能立功。”刘秀笑着说：“常胜的将军，很难来谋划如何对敌，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49年春正月，辽东境外的貊人进犯边境，太守祭肜钭其招降。祭肜又用财物利益招抚鲜卑大都护偏何，让他去招纳其他部族，很多部族陆续到边塞归降。
祭肜说：“确实想立功的，就应当去进攻匈奴，斩杀送来头颅我才能相信。”偏何等人立即进攻匈奴，斩首两千多级，带着头颅来到郡中。以后这些人年年相互攻击，都送来首级领受赏赐。
从此后匈奴衰弱，边境再没有了入侵的警报，鲜卑和乌桓人一起入朝纳贡。
祭肜为人厚重质朴刚毅，他用恩信抚慰夷狄，夷狄畏惧敬爱他，所以能为其尽死力。
南单于派遣弟弟左贤王莫，率领一万多人进攻北单于的弟弟薁鞬左贤王，把其俘虏。北单于震动恐惧，撤退一千多里。北部薁鞬骨都侯干和右骨都侯率领部众三万多人，前来归降南单于。南单于又派遣使者到洛阳皇宫奉藩称臣，贡献国中珍宝，请求派使者监护，派遣质子侍奉，重修原来的约定。
戊申晦日，发生日食。马援的军兵到达临乡，击败蛮夷军兵，斩杀俘虏两千多人。
当初，马援曾经生病，虎贲中郎将梁松前来探望，他在马援的床下叩拜，马援并不答理。梁松离开后，他的儿子们都问：“梁松是陛下的女婿，他贵重于朝廷，公卿以下的无不忌惮他，您老人家为什么不起床还礼呢？”
马援说：“我和梁松的父亲是朋友，梁松虽然贵重，我对他怎么能失掉长幼礼仪呢？”
当初，马援的哥哥马严、马敦喜欢议论讥讽朝政，平常结交各类侠客。马援之前在交趾时，写书信告诫他们说：“我想你们听到别人的过失时，应该像听到父母的名字一样，耳朵可以听到，但嘴上不能说出。喜欢议论别人的长短，妄自非议国家大法，这是我最厌恶的事情，我宁死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孙有这类行为。龙伯高为人敦厚周全，说话时非常注重，他谦谦虚节俭，廉公有威，我非常喜爱他，希望你们以他为榜样。杜季良豪侠仗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他在父亲去世发丧后通知宾客，几个郡的朋友全部来到，我喜欢并尊重他，却不希望你们效仿他。效仿龙伯高不成，还可以成为谨慎谦虚的士人，这就是所谓的‘雕刻鸿鹄不成仍像鹜鸟’；效仿杜季良不成，却容易成为天下的轻薄子儿，这就是所谓的‘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龙伯高是山都县长龙述，季良是越骑司马杜保，他们都是京兆人。这时，杜季良的仇人上书，状告他说：“杜季良为人行事轻浮浅薄，蛊惑百姓，伏波将军马援远在万里之外，还写书信告诫自己的哥哥和儿子们，但梁松和窦固却和杜季良勾结，这样会张扬他的轻浮伪善，祸乱诸夏。”
书信奏报后，刘秀征召责备梁松和窦固，把告状信和马援的告诫书信展示给他们。梁松和窦固叩头流血，最后没有被治罪，刘秀诏令保住了他们的官职。龙述被提拔担任零陵太守，梁松因此怨恨马援。
马援征讨武陵蛮夷，部队到达下隽时，有两条道路可以通行，从壶头走路近但水道险恶，从充县走路途平坦但比较遥远。耿舒想要从充县进军，马援认为这样耗费时间浪费粮食，不如从壶头迅速进军，扼住叛军的咽喉，那样充县的贼寇自然败散。马援把这事报告刘秀，刘秀同意马援的计策。
马援起动营寨到达壶头。贼寇居高把守关隘，水流很急，船只不能行进。这时天气更加暑热，很多士卒生瘟疫而死，马援自己也生了病，于是部队受困，只好凿开河岸作为住处，以躲避暑热之气。贼寇每次登临高处击鼓呐喊时，马援都拖着病腿前去察看，他的身边左右受到感染，无不为他流泪。
耿舒向哥哥、好畤侯耿弇写信说：“之前我上书建议应当先进攻充县，粮食虽然转运困难，但兵马可以使用，几万军人奋勇争先。现在困在壶头不能前进，部队郁闷至死，确实非常可惜。之前到临乡，贼寇无故自己送上门来，如果在夜间进击，马上就能全部歼灭。伏波将军很像西域商人，到了一处后就停止不前，所以才导致失利。现在果然遭遇瘟疫，一切都像我所预料的那样。”
耿弇得到书信后，向刘秀奏报。刘秀派将梁松通过驿站前往责问马援，随后代理监军。这时马援生病去世，梁松本身对马援心怀怨恨，于是借机进行陷害。刘秀听到后大怒，派人收缴了马援的新息侯印绶。
当初，马援在交趾时，经常吃一种叫做薏苡的果实，长久食用能轻身节欲，战胜瘴气。马援想要带回北方种植。在他还军时，命人装载了整整一车。马援去世后，有人上书诬陷马援，说他前番从南方成车运载回的，都是些明珠彩犀类的宝物。刘秀更加恼怒。
马援的妻子和儿女们都十分惶恐，不敢把马援的灵柩运回祖宗的坟墓，只在城西购买了几亩地简单安葬，马援的宾客和老朋友没有人敢前往吊祭。马严和马援的妻子用草绳栓连着，来到皇宫前请罪，刘秀拿出梁松污蔑马援的书信给他们。他们这才知道其中的冤屈，前后共六次上书，其言辞十分哀痛恳切。
原云阳县县令、扶风人朱勃到皇宫前上书说：“臣私下里看到伏波将军马援，他被选拔于西州，钦慕圣上大义，经历难关险阻，甘冒万死，经营陇、冀，其谋略如同涌泉，其势如同转规，兵动有功，师进皆克。他又铲除先零，被飞箭射穿小腿。马援随后又南征交趾，和妻子生死诀别。他随后又向南征讨，立刻攻克临乡，军队已经取得成绩，却没有完成功业而死，吏士虽然很多患了瘟疫，但马援也没有独自存活啊！战争有时持久而能立功，有时速战而导致失败，深入敌境未必会取得胜利，不深入进军未必遭受失败。人情中难道有人长久面临绝地，而不愿意活着返回的吗？只有马援侍奉朝廷二十二年，他北出塞外沙漠，南渡江海，面对毒害之气，最后战死于军中，封号灭亡，爵位断绝，封国不能流传延续。海内人没有人了解其过失，百姓不知道其遭受的诋毁，就仅凭三两个人的几句话，让他凭空遭受诬罔的谗言，家属被迫闭门不出，安葬不能进入祖坟，导致怨恨兴起，宗亲战栗恐惧。死者不能自白，活着的没有人替他鸣冤，臣私下里感觉伤心。明主厚于赏赐，谨慎刑罚。高祖皇帝曾经送给陈平四万斤黄金去离间楚军，却不问其具体开支用途，难道是嫌这些钱谷多到没有什么用处了吗？希望把马援的功罪交给公卿大臣们进行评论，让大家决定是废除封国还是延续爵位，以平息海内人的怨望。”
刘秀的怒气这才稍微平息。
当初，朱勃在十二岁时，就能背诵《诗经》《尚书》，曾经跟随马援的哥哥马况做事。朱勃言辞优雅，马援刚刚学习诗文，看到后自愧不如。马况知道马援的想法，就亲自酌酒安慰马援说：“朱勃只是小器速成，其智略就是这些，他最后应该跟随你学习，你不要害怕。”
朱勃在未满二十岁时，右扶风请他试用为渭城县宰。马援已经担任了将军并封侯，但朱勃的位置不过是名县令。马援虽然后来富贵，经常因朱勃对自己有旧恩而谦卑对待朱勃，朱勃也和马援更加亲近。等到马援遭遇谗言诬陷，只有朱勃能替他说话。
谒者、南阳人宋均担任马援的监军，马援在军中阵亡，汉军将士大多因为高温潮湿患了瘟疫疾病，死掉了大半，蛮夷也饥饿亦乏。
宋均和众将商议说：“现在我们远道而来的将士全都生病，不能再继续作战。我想假传圣旨招降贼寇，大家的意见怎样？”众将都跪伏在地上，没有人敢表态。宋均说道：“忠臣出境，如果能安定国家，可以独自专断。”
宋均假传圣旨，调马援的军司马吕种代理沅陵县长，命令吕种奉诏书进入贼寇营寨，宣示他们以恩信，借机率军紧随其后。蛮夷受到震恐，在冬十月一起斩杀自己的大首领归降。汉军进入贼寇营寨中，遣散其部众，让他们返回本郡，为他们设置长吏后还师，蛮夷于是平定。
宋均在没有到达京师洛阳时，先自我奏报弹劾假传圣旨的罪过。刘秀嘉奖其功劳，迎接并赏赐他金帛，诏令他在经过老家时为祖辈上坟。
黄其军
作于2025年4月21日（古历乙巳年三月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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