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想知道一些事不难,有权有势,派个手下去调查,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接受起事实来却不是钱财权势能够派用场之地。
在很早之前,冷立威就基本上了解大概,对于冷世南做过的事,以及会做的事,都是能够揣测得出,如果说他还有期待,更接近于一种向多年之前自己判断得出的结论求证答案的,他认定冷世南的眼里有情,只是尽力克制不断自我压抑在最深的岩层,他赤手空拳,不过终究渴望的也是人世间最初的情感。
不能当饭吃,却是精神上的一道防火墙,自我持重的护城河。
冷蒙初跟安娜再去剧团,准备开机,一个片段是这样的:
一个各方势力的头目手眼通天的大哥,手下有一堆小弟,每天要运作的事情多,但都有条不紊。
对家想要搞垮大哥,就从他刚在国外归来的儿子身上下手,绑架了儿子然后开始谈判。
冷蒙初读到这个情节感到烦躁,说,“你们换人吧,我不适合。这剧情太老套!”
安娜追了几步,“蒙初,不要这样,就算你不想演,我们也可以在旁边看看,这又不会有什么。”
剧团的人脾气挺好,看得出冷蒙初心里不大痛快,不与他一般见识。
让别的片段开拍,这部戏有机会出现在大众视野,这年代,乱火纷飞,要么才子佳人要么英雄救美,黑白通杀,铁骨柔情,黑手的爹也是有致命柔软的软肋。
比如说,冷世南对蒙初,他就是他最薄弱的环节。
冷立威深知这一点,更知不能轻举妄动。
剧团人拨电话给冷少,说了下情况,冷少说知道了,你们盯着点,把剧本改一改,务必让他出演。
蒙初忽然感到一阵忽冷忽热,整个人打起冷颤,安娜见势不好,赶紧拉着蒙初走出来透一口气。
烟点起来深深吸入肺腑,长舒一口气,冷蒙初苦笑,“假如爸爸看到我这样子,会不会把我扫地出门。”
安娜不讲话,用深情又焦灼的目光看着他。
她已被这个善良单纯的漂亮男孩儿吸引住了。很深邃的眼窝与父亲很像。只是自己还不知道不愿对自己承认。萧临风问过安娜怎么打算的,她也很迷惘,何去何从?
本来到冷家她的确有自己的目的,一旦了解了蒙初的为人,又下不去手。
她对大哥说这个感受,萧临风说,“你没必要待在那里,冷世南如果知道了,会很危险。”
安娜说,“我知道,可是我得为父亲报仇。”
“报仇不一定就必须住在冷家。”萧临风拍拍毛凤的肩,说,“好好想想,你搬回来与我们一起,也好商量。”
安娜不讲话,只是呆呆地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萧临风临走时说,“万事都要小心,保护好自己。你还有我!”
“我知道。”安娜勉强地笑了笑。
这都是很困难的抉择时期。
那天蒙初要拿他手中的烟,她并没想好要怎样处理。聪敏如蒙初早就知道背后的那只手是谁,他并未想过要去对抗,而是自毁般地如对方所愿。
“如果爸爸知道了,一定会对我失望吧。”可是何尝,您又不让儿子困惑不解呢。
回到家中折腾了许久,才睡下。等到冷世南知道后,用手使劲顿了顿手杖,“是谁给他的烟!”
一瞬之间整个房间透露出三九寒天的萧杀空气。有那么刹那,蒙初的目光扫过房中的每一个人,在冷立威的位置还停下了几秒钟。
冷立威感到呼吸都停顿,时间也消弭。下一秒就要被抽了,想到这里,他感到皮肤紧绷,几近站不稳直接跪下承认自己的阴谋。
不过……他又很清楚蒙初的想法,如果他要说现在就会说了。既然没说,那就说明蒙初的针对点本就是冷世南,自己不过是个杠杆。
看来,计划初步成功。
蒙初开口道,“没有任何人给我,是我自己要吸的。”说要这句话,他的目光直视自己父亲锐利的眼睛,似在发出一种挑战的能量。
蒙初刚刚折腾过,十分虚弱,他心里想,父亲会不会对自己动手,其实心底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件事是超过底线的!
可是,冷世南环顾四周,避开自己儿子灼灼目光,慢慢地转身,整个背影显出某种格外脆弱与无力。
不知为何,蒙初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父亲仿佛非常的虚弱,最近,或者说就是突然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可能因此,他不会对自己动手,甚至,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觉得父亲的健康似乎出了问题。
刚到门廊,冷世南捂着胸口慢慢倒了下去。
冷立威瞻前马后,“爸爸,您怎么了?”
说这话手中就倒出了药片,递给父亲,佣人赶紧递水,几分钟后有所缓和。
冷世南的面色十分不好,刚从鬼门关走过一样。
念之本是为弟弟回来照看,看到父亲如此,也感到疑惑,父亲的身体一向都是不错的。
她想了想,没有头绪,也就没再多想。
冷立威扶着冷世南去了书房,刚进到书房,安置下了冷世南。
冷世南忽然深深凝望了冷立威一眼,“立威呀,爸爸身体不好,你最近要多上点心。”
“是,爸爸。”冷立威乖顺得过了头,可却也没什么不妥能挑出毛病的错处。
“你去看看你弟弟,和他说说,让他别再折腾。我老了,折腾不起,过些日子准备去英国避避风头。”
这话冷世南只对冷立威第一次说,他最近总是想到从前的事,颇有点江河日落之感,身体大不如前。
家庭医生诊断,又每次都说是操劳过度需要修养,也没什么大问题,如此一来,平添了几许挽歌一样悲凉的情绪。
甚至冷世南觉得,带上这一双儿女,去国外,说是避风头,然后甩下冷立威善后,后面的事他再远程处理,冷立威是这盘棋最后一步。
也是全家金蝉脱壳的必不可少的环节。
这样想着的时候,冷世南露出难得的宽厚慈爱笑意,“你是不是担心爸爸丢下你?”
“孩儿知道,爸爸有自己的安排。儿子会留在这里处理完事情再与爸爸会合。”说完这句话,眼角余光偷偷瞥见了父亲的神态,冷立威发现,冷世南的情绪有了一点点波动。
“你能这么想,就好。过来。”冷世南冲养子招了招手,冷立威顺从地走过去,屈在父亲的身前,冷世南的手掌覆盖住他的额头,“爸爸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男子汉就不要害怕受委屈。”
手掌停顿在下巴的部位,摩挲了几下,算是一种安抚举措。
位置低于冷世南的角度,他抬起头看向爸爸,目光透露出一种光芒,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此时此刻的真情实感多么动人。
可是从来情感这回事,就算是假,也需要演绎出来,他赌冷蒙初自暴自弃之举,没有赌错,因为他清楚儿子对父亲的期待会是什么。
被认可,永远大过一切。
就像他自己,所要不多,他已经适应了冷世南笼罩下的一切,茶杯中的风暴,他无从体会。
当他一件件蜕尽孔雀羽。
展示在冷世南面前的零距离的接触,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父亲需要得到安慰,或者说宣泄。
主动攀上父亲的肩背,“爸爸,您还是这么有力量,最近,只是太累了。
让儿子来。”
夜晚就像一盏灯,关掉了。
爸爸的力量,很疼。
如果毁灭这种力量,会不会让自己疼。
他已经不在乎了,如果不能爱,不能恨,而只是爱恨交织的共生。
蝉翼般的频率,令人感到通身通泰。
当一切揭开谜底,总会有这样的时日到来。
冷立威保持舒心愉悦的情绪,沉浸在此刻的当下,越是十万火急,越要懂得步步为营放缓脚步。
门外有个停顿的脚步,顿了下,没有敲门或推门的声音。
脚步声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