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者》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旷野上。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像是铁锈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我的脚下是龟裂的土地,裂缝中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痕迹,不知是铁锈还是干涸的血迹。
"这是哪里?"我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显得异常清晰。
我最后的记忆是凌晨三点,在公司加班处理那份该死的季度报表。咖啡杯已经空了第三次,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我记得自己趴在办公桌上,想着"就闭眼五分钟",然后...
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柯明?"我试着喊出自己的名字,确认自己还清醒着。声音听起来干涩陌生,仿佛很久没说过话。
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无数脚步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我转身望去,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正缓慢而坚定地向这边移动。随着距离拉近,我看清了——那是一群人,数不清的人,排成松散的队伍向前走着。
不知为何,我的双脚开始自动朝那个方向移动。理智告诉我应该远离这诡异的人群,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他们。
当我接近人群边缘时,一个穿着褪色蓝外套的女人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大得出奇,眼白上布满血丝,脸颊凹陷得可怕。
"快跟上,"她嘶哑地说,"它们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我问,但女人已经转回头去,继续机械地向前走。
我发现自己已经融入了人群之中。前后左右都是沉默的行人,他们的脚步声形成一种奇怪的节奏,像是某种原始的鼓点。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停下,所有人都面向前方,眼神空洞地走着。
"请问,"我试图向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搭话,"我们要去哪里?"
男人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的嘴唇蠕动着,像是在默念什么,但我听不见声音。
我加快脚步,想走到人群前面看看,却发现无论走多快,前面永远有更多的人。我又试着放慢脚步,但身后的人流立刻推着我前进,根本无法停下。
一种莫名的恐慌开始在我胸口蔓延。我想离开这个队伍,却发现双腿已经不受控制。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不是具体的存在,而是一种压迫感,一种原始的恐惧,告诉我绝对不能停下,绝对不能回头。
"这不对劲..."我低声说,声音淹没在无数脚步声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人群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的脚开始疼痛,喉咙干得像着了火,但停下来休息的想法一出现,那种背后的压迫感就会骤然增强,逼着我继续前进。
夜晚降临得突然而彻底。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永不停歇的脚步。黑暗中,我听到周围开始有人小声啜泣,但没有人停下安慰他们。
"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对自己说,下定决心要挣脱这个人流。
我猛地向右跨出几步,想要冲出队伍。就在我的脚即将踏出人群边缘时,一阵剧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捅进我的大脑。我惨叫一声,踉跄着回到队伍中央,疼痛立刻减轻了。
"这不可能..."我喘息着,恐惧如潮水般涌来。
一个念头闪过:我在做梦。这一定是梦。我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疼痛感真实得令人绝望。
队伍继续前进。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一整天。我开始注意到路边偶尔出现的奇怪物体——半埋在土里的玩具熊,倒扣的自行车,一面破碎的镜子...它们都带着某种诡异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们到底在逃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
这次,前方几步远的一个白发老人微微转过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怎么来到这里的!"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可怜的孩子。它们从不放过任何人。"
"它们是谁?"
老人张开嘴正要回答,突然他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眼睛瞪大,看向我身后,然后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下一秒,他猛地推开前面的人,疯狂地向前冲去。
我本能地想要回头看看是什么吓到了老人,但脖子刚转动一点,那种熟悉的剧痛就又出现了,比上次强烈十倍。我眼前一黑,差点跪倒在地。
"不要回头!"旁边一个年轻女孩低声警告,"永远不要回头。"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忍着疼痛问道。
女孩的嘴唇颤抖着:"它们会抓住回头看的人。你会消失,就像其他人一样。"
"谁消失了?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女孩的眼神变得恍惚:"上周是李老师...前天是小杰...他们回头了,然后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重新变回那副空洞的表情。
我开始注意到队伍中确实有一些空缺,像是有人突然被抽走留下的空白。恐惧如冰冷的蛇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希腊神话,俄耳甫斯不能回头看欧律狄刻,否则就会永远失去她。但这里没有人告诉我们规则,没有神明给出警告,只有无名的恐惧驱使着我们不断前进。
我的脚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饥饿感开始啃噬我的胃,但没有人停下来吃东西。事实上,我根本没看到任何人携带食物或水。
"这不合逻辑,"我对自己说,"没有补给,我们迟早会..."
思考突然中断了,因为我注意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我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我的记忆开始模糊,甚至想不起自己加入这个队伍前在做什么。公司?报表?这些词变得陌生而遥远。
"我是柯明,"我小声重复着,"我在一家会计事务所工作,我住在...住在..."地址像沙子一样从指间溜走。
恐慌彻底攫住了我。我开始加快脚步,想要冲到队伍最前面,仿佛那里会有答案。我推挤着经过一个又一个面无表情的人,他们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越来越相似。
突然,我绊到了什么,重重摔在地上。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火辣辣地疼。我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体异常沉重。
"起来!"有人拽着我的胳膊,"你不能停下!"
我被拉起来,继续前进。膝盖疼痛难忍,但我不能停下。背后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仿佛有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上。
"我要醒了,"我告诉自己,"这一定是梦,我要醒过来。"
我闭上眼睛,用力掐自己的大腿。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绝望——仍然是那支无尽的逃难队伍,仍然是灰暗的天空和龟裂的大地。
"不,不,不..."我开始小声啜泣,但脚步依然无法停下。
前方出现了一座桥,横跨在干涸的河床上。桥看起来摇摇欲坠,但人群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当我踏上桥面时,木板发出不祥的吱呀声。
走到桥中央时,我注意到桥边站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她与其他人不同,正看着桥下的干河床,似乎对逃难的队伍毫无兴趣。
某种直觉告诉我,她是关键。
我挣扎着向女孩移动。"你好,"我嘶哑地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女孩慢慢转过头。她的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黑暗。她微笑着,露出同样漆黑的牙齿。
"你在做梦啊,"她说,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低语,"但如果你在梦里死了,你会醒来吗?"
我后退一步,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就在这时,桥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人群发出惊恐的喊叫,但没有人停下。桥面开始倾斜,木板一块块脱落。
"桥要塌了!"有人尖叫。
我本能地抓住栏杆,但木头在我手中碎裂。在坠落的瞬间,我最后看到的是那个穿红裙的女孩站在完好的桥面上,向我挥手告别。
然后是无尽的坠落。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办公桌上,脸颊贴着冰冷的键盘。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未完成的报表。窗外,黎明的光线刚刚开始渗透夜空。
"只是个梦..."我长舒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当我起身去倒咖啡时,余光瞥见办公室玻璃上反射出的影子——在我的背后,隐约有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睛直视着我。
我的手一抖,咖啡杯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