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

原创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家啊,家】

「一」

刚下火车,于晓平就一把将手里的双肩包扔在月台上的一张凳子旁。看着不远处挤得水泄不通的出站口,他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根香烟,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你到哪里了?”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一天又一天,你这个妈你到底还要不要?”

“我不急吗?难道我还能飞回去吗!”

一阵急促的微信铃声让于晓平乱了手脚,手里的烟冷不防地掉到了地上,他着急忙慌地将裤子前后的口袋掏了个遍,直至不远处传来一声“喂!”他才停了下来,原来是虚惊一场。

于晓平还以为那段烦人的对话又要重新上演了,在海上的这半个月,妹妹于晓云每天都尝试用各种方式联系他。一望无际的海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海浪无时无刻都在想方设法吞噬着妄想逃离它手掌心的一切,过往的船只,无线电信号以及他那颗迫切想回家看望母亲的心。

每当手机响起,一颗心总是高高悬于天上,他既害怕又气愤。他害怕那段旋律背后夹杂着过于沉重的噩耗,他气愤那段旋律过后,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他都无能为力。

急又有什么用呢?飞得出去吗?过了许久,出站口仍旧还是水泄不通。一阵风吹来,带着地上仍有点点火星的烟屁股撒欢似的跑了起来,他赶忙一脚踩了下去,顺势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于晓平刚想再点燃一支烟,就看到不远处车门边上一个列车员嘴里念念有词地在说着些什么。即使他看得出她似乎已经卖力地扯着嗓子在喊了,但是他依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赶紧上车,那边吸烟的乘客,说的就是你!”在她借用了同事大喇叭的情况下,他总算是听清楚了。他没有搭理她,只是无奈地把烟夹在耳朵上,有点不情愿地融入了人群中。

这耳朵越来越不好使了,货轮上机舱里的各种噪音让他的耳朵变得和那个老家伙一样迟钝了。

想起以前小时候他跟那个老家伙说话,老家伙总是用一只手半捂着耳朵,嘴里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于是乎他只能大声地朝老家伙吼,用近乎骂人的那种力度说话,老家伙总算是听清楚了。但是现在不管他再怎么嘶心竭力地吼,老家伙都听不见了。他恨老家伙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而他更恨自己,从耳朵失灵这一点来看,他似乎也走上了老家伙的老路。

好不容易出了站,头顶火辣辣的太阳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下了船又是坐飞机又是转高铁,舟车劳顿加上一天一夜没合眼,铁打的也扛不住。但是待会还得坐车回镇里,得挺住了。

于晓平很庆幸这次还好有人专程来接他,他内心深处不由得感慨,兰花真是料事如神,似乎早就知道他自己走不完这段路,之前不管他怎么推脱,兰花死活都要来这鸟不拉屎的高铁站接他。

「二」

“花姨,我妈现在情况怎么样?”他顾不得嘘寒问暖,上车的第一句话就直入主题。

“不用太担心,没什么大问题,待会我慢慢跟你说。”兰花说话的语速比平常慢了许多,显然是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既能将事情说清楚,又能照顾到心急如焚的于晓平。

“我妈的情况,医生是怎么说的?有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晓平问。

兰花努力将一丝微笑挂在嘴角,显然兰花是藏不住事情的那种类型,她笑起来的时候,喜悦的情绪会顺着那深浅不一的眼角纹迅速填满整个脸庞。而此刻她表情平静,似乎脸上的皱纹也浅了不少。不消一会儿,兰花连嘴角那一丝浅浅的笑也没保住。

“你妈前些日子摔了一跤,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躺在厨房的地板上,送到医院以后,医生告诉我,你妈颅内有肿块,估摸着是颅内出血。”

车子驶入了一条岔路,路面开始变得坑坑洼洼,细小的碎石不断被急速转动的车轮弹飞溅到面包车的底盘上,发出一阵阵“铛铛铛”的清脆响声。这辆面包车太老了,变速箱早已经是个半残废,挂不上挡的时候,只能在空挡和目标挡位间不停切换,一个多年的老司机,立马变成了游戏厅里的一个新手街机玩家,不断地晃着摇杆,看着像在憋着什么大招。车子仍旧是一顿一顿地艰难向前走着,但兰花似乎松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这辆破车,让她无暇关注于晓平脸上的情绪波动。

兰花突然笑了起来,说:“哎呀,没事的,人老了不就和这车一样,冷不防地总能给你查出点毛病来。”

兰花停顿了一下,突然发现好像漏了什么,又补上一句,“有我在呢,你不用操心,再说你妈现在好着呢,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待会回家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花姨,晓云电话里都跟我说了。”看着兰花一路上不自然的样子,于晓平还是选择将事情点破了。

“你妈忘记了好多事情,连我也不记得了。”兰花情绪有点激动,说话的语调开始变得忽高忽低。她飘忽不定的声音,混着发动机和公路上各种嘈杂的声音,一股脑灌入于晓平的耳内。

兰花放缓车速,直至车子稳稳地停到了路边,喝了一口水后她开始慢慢说道:“晓平啊,你妈失忆了,就连我这个几十年的老邻居都不记得了。医生说她现在情况不稳定,得好好静养,指不定哪天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医生还说了其他的吗?是没查出来其他毛病,还是压根就没查?”没人比他更了解母亲秀华,为了省几个钱,肯定没好好检查。

“查了,查了,仔仔细细地查了,没检查出什么大问题来,你妈的身体你还不知道吗,她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差……”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后又继续说道:“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妈这失忆有点严重,连晓云她都记不起来了。”

兰花表情凝重,但片刻以后她又突然舒展眉梢,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对了,对了,你妈还记得你呢!这段时间老念叨着你,甚至你的船走到哪了,她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呢!”

“这段时间晓云两口子一打电话就吵架,她自己还有两个小孩得照顾,这不,还好你回来了,我昨天叫晓云回去了。”

“我妈认不出晓云,这……”一股股烟雾不断从于晓平嘴里流出,一会儿工夫他就感觉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他只能摇下车窗,直接将抽了一半的烟直接扔出了窗外。

“我想了个法子,我跟你妈说晓云是我侄女,家里住不下了,在你家借住。这段时间晓云天天和你妈出摊,她可开心了,就是有点难为晓云了。”

“这不是扯淡吗?”

听兰花说完,他摇了摇头,“万一我妈认不出我来,那你又得多个侄子了。”

“说什么呢!你妈整天念叨着你,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兰花似乎信心十足的样子。

“就算她认不出你来,你也得老老实实地像晓云一样给自己找个身份替代一下。医生说了,不能刺激她,你这脾气得收收了,别和她吵,别和她闹,知道了没有。”

兰花总算是道出了此次来专程来接于晓平的真相,这娘俩要是见面吵起来,那可不得了。兰花这是提前给于晓平打“预防针”来了。嘱咐的话说完,兰花再次发动了车子。困意席卷全身,不消一会儿,于晓平便睡去,等他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家门口。

「三」

家里还是老样子,二楼阳台一根略微弯曲的竹竿上面晾着两条深蓝色围裙和几件衣服。楼板上预埋的两个铁钩子早已经锈迹斑斑,铁钩子下面各套了一条麻绳用于悬挂下面的竹竿。他最讨厌刮大风的时候,风带着竹竿疯狂摇晃,麻绳与竹子摩擦发出一阵阵让人心烦的“咯吱”声,最让人气愤的还是麻绳与爬满铁锈的钩子摩擦掉下来的铁锈,锈色粘在衣服上,怎么也洗不掉。

阳台后面墙上的灰浆被岁月磨得发白,一不小心蹭到衣服上立马沾满灰白的沙子,不少地方墙体已经脱落,露出了一片片砖红色。

于晓平早有翻新外墙的计划,但秀华死活不同意。大到外墙,小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钩子,他都动不了。架吵得多了,他也累了,只能放弃对这老房子的任何改造。

阳台后面就是他的房间,于晓平还不能确定,晚上能否以房间主人的身份,躺在自己的床上,他觉得自己大概率只能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躺在自己的床上。或许自己即将成一只在家门口徘徊的孤魂野鬼。

要说唯一有变化的,当属家门口这条破烂不堪的路,现在已经翻新了。路基上的沥青黑得发亮,显然是刚铺好不久,新铺的路扬尘少了不少,站在门口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秀华嫂,秀华嫂,快出来,晓平回来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兰花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边走边朝着厨房的方向喊着。于晓平赶紧跟着走了过去,他内心有些忐忑,希望秀华能认出他这个儿子来。

于晓平看着秀华从厨房内走出来,她仍旧还是一如既往扎着一条麻花辫子,戴着一条深蓝色围裙,唯一感觉不同的是她似乎还胖了一点。她总是忙个不停,早早就推个小推车去学校门口卖早餐,这个时候,是到了要准备晚上店里卖的快餐了。家门口就是一条公路,她索性就在家里开了家快餐店。按她的话来说,除了早上,其他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卖点饭还能多挣点。

“妈,我回来了。”看起来秀华还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在于晓平叫完一声妈以后,秀华立马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正当他不明所以的时候,秀华开始指责起兰花来,“兰花啊,你这又是唱哪出啊,上次找你侄女冒充晓云就算了,这又去哪找来一个娃来冒充我儿子!”

“妈,我真是晓平啊!”还没等兰花开口,于晓平立马回应了一句,他怕再慢一秒,一切都会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秀华嫂,这真的就是晓平啊!我去哪找这么多亲戚来冒充你儿子啊!”面对信任危机,兰花满脸的委屈。

于晓平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他赶紧掏出身份证和海事局签发的船员适任证递给秀华,“妈,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和船员适任证,上面有我的照片,我真的是晓平。”

秀华接过于晓平递过来的证件,坐在凳子上仔细看了起来,姓名那栏赫然印着“于晓平”三个字,她抬头看了看于晓平,再看看证件上的照片,突然眼眶红了起来。让于晓平没想到是,秀华直接把证件摔到了桌子上。

“兰花,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好歹来,以后你也别来了,好啊,这次办假证的手段你都用上了。”

“妈,不信你可以打我电话啊,你电话上不是存有我号码吗?我今天刚回来,证件可以造假,但你手机上的手机号码……”

“秀华嫂,这次真的没骗你,你别生气,今天先这样,我俩先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好好聊聊。”兰花立马上前从后面扯住于晓平的衣角,提醒他赶紧撤退。

“好啊,兰花,你又来这一套。上次你把我手机里晓云的号码改成你侄女的,别以为我不记得了。趁着我没发火,你俩打哪来给我回哪去,不然我要撵人了。”秀华用力拍了拍桌子,桌子上的玻璃杯被弹了起来立马又落下,玻璃杯相互碰撞一声清脆的“咣当”声。

“够了,搞得谁想做你儿子一样,你儿子为什么不回家,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于晓平再也受不了了,压抑许久的爆脾气说上来就上来。

“你……你们两个,给我滚,立马给我滚蛋,我家不欢迎你们。”秀华气得直哆嗦,她四处张望着要找个趁手的家伙,要把这两个不速之客撵出去。

“晓平,你这是干什么啊!”兰花满脸通红,她歪着嘴,小声嘟囔着,使劲拽着于晓平的胳膊就往门外走

“秀华嫂,你别生气,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他俩刚走到门口,大门便“嘭”的一声紧紧关上了,关门前秀华还不忘将于晓平的证件扔了出来。

来到车旁,兰花再也忍不住了,朝于晓平骂道,“你这是要干嘛,说的是什么混蛋话,那是你妈啊!这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明明接你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跟你说过了,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你知道她是我妈,于晓云也知道她是我妈,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妈,难道我不知道吗?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我是她儿子,她不承认我是她儿子!”

于晓平拍了拍手里证件的泥土,背上单肩包,朝着公路的方向,越走越远。

来到镇上,他随意找了个宾馆倒头就睡,等到他再次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他打开手机一看,不出所料,好几个未接电话,有于晓云打来的还有兰花打来的,其中有个未接电话令他很意外,是秀华打来的。他将手机扔在一旁,并没有任何回电话的打算。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气愤地抓起床边的枕头朝窗子扔了出去,随后便拿手机拨通了于晓云的电话。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边传来晓云的声音,“打一晚你电话就是打不通,你不是回家了吗?妈的情况怎么样?我打了她好几次电话,她都不接。”

“还能怎么样?好着呢。我之前睡觉呢,一天一夜没合眼。”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回来就知道睡觉,不多陪陪咱妈。”

“知道你有良心了,把心放肚子里吧,有我在呢。你那边怎么样了,家里还好吧,你两口子这阵子老吵架?”

“我好得很,你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对了……”电话那边晓云欲言又止“妈还认得出你来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那头再次传来一阵阵哭声,“她不记得我了……”

“不过还好,她还记得你,对了,你那脾气收敛一点吧,少和她吵架,就这样吧,挂了。”

于晓平还没说话,电话里就只剩下连续的忙音,他把手机拿在手上,屏幕渐渐变暗,直至他能清楚地看到,一张疲惫不堪的脸印在了漆黑一片的屏幕上。

「四」

一觉醒来,刺眼的阳光早已透过薄薄的纱帘,均匀地洒满整个房间。要不是忘了拉上遮光帘,于晓平估计能睡上一整天。他拿着手机睡眼惺忪地走向卫生间,胡乱抹了一把脸以后,他看到了手机上兰花给他的留言。“睡醒以后赶紧来我店里,见面聊。”

兰花的修车铺紧挨着于晓平的家,以前是他家的柴房。后来家门口修了公路,有了这区间优势,再拿来做柴房似乎有些暴殄天物,兰花和秀华商量过后决定,原来的柴房改成了兰花的修车铺,秀华在自家房子开个快餐店。当时公路旁就于晓平一户人家,简直就是占尽一切优势。大车不让进县城,这路边的孤店,自然生意兴隆。

于晓平走到兰花的修车铺前,兰花刚给一辆车抹完黄油,看着向她走来的于晓平,她赶紧脱下手上漆黑的帆布手套,扭头朝于晓平家大门看了看,还没等于晓平反应过来,他便被兰花一把拽进了修车铺里。

兰花又走出门口望了望,确定秀华没有在门口以后,她转身走了进来,边走边笑,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搞定了,搞定了,这次你一定要听我安排,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花姨,你这是又唱哪出?昨天我们可是被扫地出门了!”于晓平虽然满肚子疑问,但显然眼下的燃眉之急,还是解决自己和秀华之间的嫌隙,先进了家门再说。

“哎呀,这个你就别问了,反正你妈那边我搞定了,就是……”

“说吧,要冒充谁?只要能让我回家。”

“论机灵,还得数我们晓平啊,你冒充我外甥,我俩见机行事!”

兰花还是保持着一贯火急火燎的行事作风,于晓平还没来得及消化兰花口中所谓的“见机行事”,他已经看着兰花已经朝门外走去,他只能赶紧跟上。

到了家门口,于晓平有些犹豫了,站在门外不动。他总感觉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昨天才被赶出来,今天又立马回来了,兰花昨天还说不能再刺激到他母亲,可现在兰花拉着他回来,兰花明显是不按常理出牌。

见于晓平杵在门口不动,兰花转身使劲朝他使眼色。于晓平还是一头雾水,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秀华嫂,在忙吗?我带老三过来了,你出来看看。”

随着兰花故意放开嗓子的一声吆喝,于晓平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好陌生的名字,于晓平估摸着这大概是兰花口中所说的“见机行事”。

“来了,来了。”

话刚落音,于晓平便看着母亲秀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朝他走了过来,说道:“别站着了,赶紧进来坐,来,把包给姨,我给你放好。”

秀华相对于昨天,态度来了了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于晓平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秀华过分祥和的表情,让于晓平感到害怕。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强调着,他只是这个家里的客人。

“你的事情你姨已经跟我说了,你先安心在我这住下,这两天你先休息好,其他事情后面再说。”秀华边说着话,边把一杯茶递给于晓平。

“好的!”于晓平接过秀华手里的茶,他脑子里乱做一团,一不留神险些没接住杯子,他只能不停笑着掩饰尴尬。

秀华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连忙说道:“不要这么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秀华早早就做好了午饭。吃饭的时候兰花和秀华聊得很开心,大多还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两人聊得很投入,像是完全忽略了于晓平的存在。

饭后于晓平拿着背包,跟着秀华来到了二楼。楼梯的尽头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另一边紧挨着楼梯的是于晓云的房间。由于房子占地面积不大,所以格局很紧凑。二楼也就两个房间,走廊尽头直通阳台,阳台后面就是于晓平的房间。

走廊中央不知留下了一家人多少足迹,日积月累下来,被磨得有些发亮,于晓平小心地跟在秀华身后,走廊靠近外墙的一侧,由于外墙没有抹灰,日长岁久,内墙上一排排的砖印清晰可见,墙皮也剥落了很多。

他很讨厌这堵墙,这墙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脱落一些,重新补上不久由于返碱又会继续脱落,像极了他这些年与秀华间的吵吵闹闹,没完没了。

于晓平明白主要问题还是出在外墙上,只要抹好了外墙,内墙就不会进水,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可秀华似乎反对一切变化,往往总是母子俩大吵一架以后,不了了之,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反对,明明这些都是好主意。

“你住这里吧,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他短期内不会回来。”秀华推开了门,她站在阳台一侧,指了指开着门的房间。于晓平什么也没说,走进房间以后,习惯性地将双肩包放在了床旁边的书桌上。秀华指着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被子对于晓平说:“被子床单这些前些日子天气好的时候刚洗过,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去给你找。”

“不缺了,挺好的。”于晓平感觉整个人一个上午都不在状态,思绪总是不经意间飘到九霄云外。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秀华已经走到了门外。于晓平拉上窗帘,直接躺在了床上。他很喜欢这种老式木板床,在海上大多时候都是摇摇晃晃,而家里房间的硬硬的木板床,总能给他带来久违的平静。

房间内还是老样子,大件家具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也就剩窗边的塑料布衣柜了。书桌上有一台小风扇,前面的塑料转盘以及后面的扇叶都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每到天冷的时候,秀华总会用一个个袋子把家里的风扇收好,到了天气炎热的时候,一台洗得干干净净的风扇,总会安静地待在书桌上等他回来。多年来于晓平从未在意风扇到底是如何洗干净的,他只是知道,在他需要的时候,风扇总会干干净净地出现在书桌上,他需要做的,只是打开它。

「五」

风扇打开的一刻,燥热的风立即扑到了于晓平脸上。思绪是无边的海,船舷和船桨摩擦发出一阵阵“吱吱吱”的响声,他躺在船里一动不动,任由记忆的波涛将他吞没。等风平浪静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他睁开双眼,头顶的太阳,与五岁那年一样灼热而刺眼。

那年夏天有些奇怪,烈日之下,雨下个不停。连续一个月的降雨使得洪水肆虐,洪水所经之处,带走了它所能带走的一切,带不走的也被它摧毁殆尽,这其中就包括于晓平家的老房子,以及他的爷爷。

雨总算是放晴了,料理完于晓平爷爷的丧事以后,即使全家人仍旧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但灾后重建工作也是迫在眉睫。

风夹杂着浓烈消毒水的味道,不停灌入由蓝红相间塑料布临时搭建而成的棚子里,棚顶的塑料布在风的拉扯下不断发出一声声沉闷的“轰轰”声。这场迟迟没有结果的讨论让队长马平感到烦躁不已,他在等着于晓平的奶奶公布家里老宅基地分配结果。

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她却一直保持沉默,马平不断挪动着双脚,每一次水鞋试图摆脱泥泞的地面的束缚时,总会发出“嘎吱”的响声,这响声让马平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扯出别工作笔记上的水性笔连敲了三次桌面,“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整个村就差你家三兄弟没商量清楚了。这次重建县里有规划的,而且有补贴,所以我还得上报结果,儿大分家,树大分叉,都是迟早的事情嘛!”

于海洋是家里的长子,原来的老宅除了于海洋一家,还住着二弟于永江以及三弟于大湖一家。老宅子占地面积不大,也就勉勉强强塞下这一大家子。

此次讨论的内容则是,于海洋三兄弟中的一人搬出去,另找一块地建房,剩余两人平分原有的老宅基地,留下的两人凑部分钱,给搬出去的人作为建新房的补偿款。马平和邻居兰花,则是作为此次讨论的见证人。原来想着让于晓平奶奶做决定,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说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来。年幼的于晓平不明白,原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有什么不好。

“还是按之前说的,我搬出去吧,老二和老三你俩平分老宅,补偿款我不要了,县里的补贴我也不要了,全给老二建房子,他还没成家。”作为大哥的于海洋首先开口了。

“大哥,你搬出去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你不要补偿款我也没意见,但县里的补贴都给老二我不同意。一户就一份补贴,凭什么都给老二。我早就说该分家了,你看哪家不是得几份补贴。再看看我们一大家子,现在就一份。而且我也不富裕,你看看我女儿,还这么小,我也不容易,没了补贴,建新房多困难啊!”于大湖抚摸着怀里刚满一岁女儿的额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要么你搬出去,县里的补贴全给你也行,那你觉得怎样?”于大湖的经济情况没人比于海洋更清楚,作为轮机长的于海洋在外跑船多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给他这个弟弟搭桥牵线做成了多少单生意,于大湖妥妥一小老板,竟然还和自己兄弟争这一点补贴,他知道于大湖爱财,想不到他掉钱眼里了。

“对啊,你干嘛不搬出去呢?凭你于老板的财力,别说搞重建,盖栋小别墅都不在话下。”兰花看不下去了,也说了一句。

“兰花,你可别瞎说啊,再说我有钱也是我自己的,你作为见证人,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于大湖立马反驳道。

“停,停,停,别吵了,老二,你说说看,你什么看法?”马平翻开工作笔记的同时说了一句。

“我听大哥的,不过县里那份补贴还是我们三兄弟平分吧,我只拿我的那一份就行。要我搬出去也行,我无所谓。”于永江表情平静地说道。

“唉,行了,行了,那补贴就平分,我搬出去,老三,你满意了吧!”于海洋摇了摇头,又瞪了于大湖一眼。

“我……还没问咱妈的意见呢,老太太没意见我就同意。”于大湖看着于海洋的表情立感不妙,赶紧把矛盾转到了于晓平奶奶身上。

“晓平奶奶,现在就等你决定了,没意见我就写协议,然后你们三兄弟按个手印,这事就了了!”马平似乎已经知道结果如何,还没等于晓平奶奶答复,他就急不可耐地从口袋里掏出印泥,取出夹在工作笔记中的信笺开始奋笔疾书。

最终的结果就像于海洋说的那样,于是于晓平一家人就搬了出去。等到了于晓平年纪稍大一点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搬出去,主要原因还是,建新房的地方太远,既没像样的路,又没有水电。好在队长马平后来帮他们申请拉了电线,并挖了口井,才解决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六」

楼下时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把于晓平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起身拉开窗帘,窗外依旧是艳阳高照,夏日的阳光过分充足,感觉时间就像一直停留在正午十分。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已经到了晚上就餐的高峰期。他关上房门,走下一楼,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

“老三啊,这两排菜帮我端出去一下。”秀华扭头一看,交待了一句,注意力立马又回到了锅里。

“青椒肉丝炒好没?两份麻婆豆腐打包。”于晓平将菜端出去以后立马又回来了。

“好了,好了,豆腐马上炒,还有豆干没有了,你记一下……”

就这样一来一回,于晓平不知道进进出出厨房多少次。直到接近晚上九点才渐渐闲了下来。秀华从厨房里端出几盘菜摆在桌子上,在她走进厨房的时候回头对于晓平说了一句,“老三,你趁热吃,我收拾一下厨房。”

厨房的断桥铝推拉门“嘭”的一声合上了。于晓平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映在磨砂玻璃上秀华忙碌的身影。他坐在饭桌前玩着手机,直至他听到厨房传来几次冲水声,秀华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晓平,下来吃饭了!”秀华从厨房出来,直接走到了楼梯口,朝二楼大喊了一声。

“在这呢,忙完了过来吃饭吧。”于晓平习惯性地回了一句。

秀华转身看到坐在饭桌前的于晓平,笑了笑说道:“哎呀,看我这记性,晓平不在家。”

于晓平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招呼秀华过来吃饭。

“妈……秀华姨,饭给你打好了,吃饭了,今天辛苦了。”于晓平一下子转换不过来,这称呼实在拗口,但好在他立即纠正了过来。

“哎呀,老三,你太客气了,下次姨自己来就行,你今天才是辛苦了,要不是有你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秀华朝他笑了笑。

“生意很好啊,每天都是那么忙吗?”

于晓平有些惭愧,以前他在家的时候总是吃了睡,睡了吃,压根没给秀华帮过一次忙,每次都是秀华喊他吃饭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地从楼上下来。

“也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客人,对了,这些菜不懂你喜不喜欢,告诉姨你喜欢什么菜,下次给你做。”

“挺好的,我挺喜欢的。”于晓平没有说谎,秀华总是按着他的喜好做菜,这次也不例外。

“我看你老是夹青菜吃,和晓平一个样,多吃点肉,我还以为菜不合你胃口。”

“因为我老是在船上,在远洋货轮上,青菜可是稀罕物,一个月吃不到几次。”

“原来如此,怪不得晓平回家也是猛吃青菜。”

秀华对于晓平的航海生活非常感兴趣,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对于秀华的问题他都一一仔细作答,他感觉眼前的秀华更像一个孜孜不倦的学生,而自己像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海水是什么颜色的?”秀华问道。

于晓平愣住了,这个问题以前秀华不止问过他一次,当时他不屑于回答这些问题,确切来说是他不太想和秀华说话。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在他看来,只不过是秀华故意找的话题,这些毫无疑问不能勾起于晓平任何的聊天欲望。但他突然想起来,记忆中的秀华,好像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海。她仅仅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是蓝色的吧,我在电视上看到的。”

“有空我带你去看看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眼见为实嘛!”于晓平尴尬地笑了笑,低头扒了一大口饭。

晚饭后不久秀华就休息了,于晓平给兰花打了个电话。他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到底兰花秀华说了什么。兰花只是告诉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编了个故事,说于晓平是她外甥,和船长吵架被赶下了船,无处可去,给秀华做烧菜学徒工,以后好有个谋生的手段。

经过一天太阳的炙烤,二楼的房间热得像个烤箱。于晓平刚打开房门,一股热浪就喷涌而出,他只能暂时放弃回房间的打算,到楼下拿了把椅子和一罐啤酒,坐到了阳台上。

夜晚的月亮特别圆,于晓平记得小时候炎热的夏夜,一家人总会拿着凉席跑到楼顶,伴着月色和蛙鸣入睡。

睡前于海洋总会给兄妹俩讲他自己编的那些海洋小故事,他说月亮是一个圆圆的玻璃瓶,漂浮在海面上。海洋里有种神奇的生物叫做独角鲸,每当夜幕降临,独角鲸穿梭在海上,它会收集所有海员梦乡中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最后通过它的黄金角注入玻璃瓶里。玻璃瓶没装满时,天上的月亮就像弯弯的小船。一旦玻璃瓶装满,闪着耀眼光芒的满月就会挂在船头,那些思念家乡的海员就能通过月亮回到家乡了。

兄妹俩天真地相信了于海洋说的这一切,每夜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从月缺等到月圆,又出月圆等到月缺,一年也没见他回来几次。

在于晓平看来,月缺无非是攒够了失望,月圆,无非是堆满了谎言。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或许就是装了他的满口谎言。于晓平仰头将手中的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几天没睡好,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七」

“老三,老三……”

于晓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用手捏了捏酸胀的后勃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他搓了搓眼睛,想快速挣脱一身的疲惫。看着已经戴好围裙的秀华,他说了一句,“怎么起这么早啊?”

秀华笑了笑说道:“不早了,待会还得做包子炸油条呢,你赶紧回房间睡觉,现在凉快了。”

“我不睡了,我也来帮忙吧。”看着转身朝楼下走去的秀华,于晓平顺手从竹竿上扯下一条围裙,跟在秀华后面,边走边系上。

楼下闷热的程度堪比蒸笼,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在慢悠悠转着,它为了证明自己在卖力工作,不断发出“嗡嗡”的响声。

厨房也仅仅是在大厅用断桥铝加玻璃,简单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或许是因为太过闷热了,秀华已经提前打开了抽油烟机。于晓平想帮忙却不知道该干嘛,只能跟在秀华后面进了厨房。

点火,架锅,加水,放蒸笼。秀华一气呵成,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日子长了,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和她融为一体,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要不是她时不时移动一下,倒像是她在指挥这些锅碗瓢盆在干活。

“把盆子里的水倒掉,然后把泡好的糯米连盆一起端过来。”秀华指了指不锈钢盆里泡着的糯米。

“好”于晓平小心地沥干盆里的水,然后端着大半盆泡得发胀的糯米来到蒸笼前,秀华迅速接过他手里的糯米,均匀地铺到了提前铺上了纱布的蒸笼里,并在糯米上摆放了不少提前准备好的香肠和火腿,盖上蒸屉以后又在上层放了不少土豆。

秀华动作很快,于晓平有些目不暇接,他好奇地问道:“煮糯米饭的糯米还得提前泡发吗?我一直以为直接洗米下锅就行了。”

“那当然,提前泡发好的糯米,好蒸。出来吧,里面太热,接下来要做包子了。”

于晓平和秀华一起从厨房搬出了秀华平时和面用的桌子,他刚想打开大门透一下气,被秀华拦住了,她摇摇头对于晓平说:“不能开,不能开,外边灰尘大得很,等做好包子再开。”于晓平只能作罢。

于晓平想帮忙,秀华却摆手表示和面这活他干不了,只是时不时让他帮忙看看火,拿些东西,打打下手。

头顶风扇仍旧慢悠悠转着,偶尔卷起一些面粉落在秀华头发上,有些隐入她的头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被汗水携着一直流到鬓角,她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在汗水流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抹抹淡淡的白。

做好了包子,于晓平开始在桌子与蒸屉之间来回忙碌着,看着蒸屉越堆越高,最后盖上了像斗笠般的盖子,他才松了一口气。

“可以开门了。”秀华对着满头大汗的于晓平说了一句。

于晓平在围裙抹了抹手,随后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大门,打开门的一瞬间,一缕清风轻抚着他的脸颊,久违的清凉不断吸引着他走出门外,他抬头一看,远处天边的白云已经撑破黑夜,露出一丝丝白线。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天边的云彩已经被太阳染红了一大片。

“老三,你休息一下,我待会要出摊了。”秀华推着装满早餐的推车出了门。

“我跟着一块去吧,反正天亮了也睡不着。”于晓平转身关上了门,接着他来到秀华身旁,指着推车说:“让我来推吧,我有的是力气。”

“这车不好推,还是我来吧。”秀华摇了摇头。

“没事,就让我试试吧,感觉挺好玩的。”

“其实以前我看我妈推过,也是这种推车。”于晓平想起小时候上学,他总是跟在秀华旁边,因为她的终点站,正是他小学门口。

他总是蹦蹦跳跳地跑在推车旁,甚至想尝试跃起坐在车沿上,可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小小的身体,比车沿高不了多少。等他能轻而易举地坐上车沿时,却已然失去了兴致,再也没和秀华出过摊。

“你妈也卖早餐吗?那你姨干嘛让你来跟我学?”

“我和她没法正常交流,俩人见面就吵架!”

“老三啊!你别嫌姨哆嗦,你这脾气是得改,娘俩有啥可吵的。”

“秀华姨,那你儿子平时和你吵架吗?”

“不吵,因为他好像总是懒得理我,我也懒得理他。当妈的,有几个是不骂儿子的。再说他很少回家,吵架的机会就更少了。”

“哈哈……”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那你不叫他勤奋一点回家,或者,叫他来帮你卖早餐之类的。”

“刚开始时我希望他留在我身边,后来希望他常回家看看,再后来,我只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平平安安。人生在世总得学会满足,不能太贪心,什么事情总想着十全十美。”

“秀华姨,你说我妈希不希望我回家和她一起卖早餐呢?”

“和我一样推车卖早餐?那肯定不希望你这样,年轻人还是得多闯闯。”

“那我跑船当海员有什么不好?挣得还挺多。”

“不好,至少我就不希望我儿子做海员?”

“为什么?”

“世界上的钱很多,挣钱的方式很多,而我的儿子,只有一个。干什么不好,非得跑船。”

“说得好,谁家好人去跑船呢。”于晓平笑道。

“老三,听姨一句劝,不管以后怎样,你还是不要跑船的好。另外,有空多回家看看你妈,娘俩吵架,别往心里去。”

“我回不去了。”于晓平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

“太久没回去,我妈估计认不出我来了。”

“怎么可能!尽开玩笑,天底下哪有娘认不出儿子的。”

怎么可能?这也是于晓平想问的问题。可事实摆在眼前,老天和他开了一个有点过头的玩笑,他只能被迫接受。

“秀华姨,在一楼装台空调好不好,这鬼天气这么热,你干活的时候多难受。”于晓平转移了话题。

“刚开始就受不了了?这才哪到哪呢,后面热的日子长着呢!不过之前晓平倒是也说要装空调,要装也先装他的房间。”秀华笑着说道。

“他又不经常回来,还是先装一楼吧,我不怕热,我是怕你受不了。”

“装空调多费钱啊,一楼空间这么大,得多大的空调才能凉下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都习惯了。”

于晓平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相较于以往的自己,现在的他更懂得如何把握分寸,他不断在内心告诫自己,很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一路上不少人跟他们打招呼,相比于几乎天天都能见到的秀华,他们显然对难得一见的于晓平比较感兴趣。他们大多数不认识于晓平,但他们仅凭两人略微相似的脸庞便大胆猜测道:“哟,今天儿子也来帮忙了!”

秀华总是在第一时间笑着解释:“邻居家的孩子,帮忙来着。”于晓平也微笑着,尽量掩盖着他内心的失落。

「八」

时间从来不给人停下来思考的机会。于晓平刚刚适应家里的生活节奏,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假期过半,他仍然没有考虑好秀华后续的安顿问题。

夏日的午后异常炎热,于晓平不敢上楼,每次吃过午饭以后,他都会打开躺椅在一楼客厅吊扇下躺着休息。他刚躺下手机就响个不停,拿起手机一看,是师父打来的。

“晓平啊,你妈身体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吧?”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男声,显然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里面的小孩哭声轻易盖过了他的说话声。

“哦,师父,我妈挺好,没什么大问题。”于晓平拿着电话起身走向厨房,并且轻轻带上了门。

“好,好,那就好,假期已经过去一半了,家里没什么大问题,那你怎么打算,还是继续回来干吧?”

“现在还不好说,我妈的情况还不太稳定,我得考虑一下……”于晓平停顿了一下,他又笑着问了一句,“对了,师父,你儿媳妇生了没有?”

“生了,生了,添了个孙女,刚才你听到没?哭得可响亮了……”手机另一头又传来一阵哭声。

“晓平啊,师父老了,干不动了。大孙子今年也到了读幼儿园的时候,师父在海上漂了大半辈子,风里来,雨里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人不得不服老啊,该退的时候还得退。我想着再过几个月,我就每天接送孙子上学,没事的时候抱抱孙女,去公园找老头下下象棋什么的……年轻人在外边打拼,像我这种老家伙,就应该在家看看小孩,给年轻人减轻点压力。”

“是啊,师父你辛苦了大半辈子,是该享清福了。”

“你家里的事我跟老板说了,老板说轮机部一下空缺两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毕竟一个是轮机长,一个是二管轮,没找到人之前老板是不会放人的。”电话内传来一阵叹气声。

“师父,你放心吧,总有办法的……”

挂了电话,于晓平走出门外,他点燃了嘴里的香烟,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一言不发。门口这条公路总是异常繁忙,不断疾驰而过的汽车发出断断续续的沙沙声,总给人一种下大雨的错觉。贪慕清凉的人会迅速打开门,结果确惹了一身燥热。

这段时间与秀华朝夕相处,她看起来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这种错觉一直干扰着于晓平对她病情的判断,眼前的事实不断提醒他,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的母亲,健康状况好得到哪去。

于晓平总是抱怨自己没法选择,可是到了自己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却感到左右为难。

“晓平,晓平,干嘛呢?过来一下。”

于晓平看到了正坐在旁边修车铺门口的兰花正朝着自己招手,于是他便走了过去。

兰花正捧着饭盒坐在一张红色的塑料凳上吃饭,她身后摆着一台很大的工业风扇,正在缓慢摇着头,转到兰花身后时,极速吹出的风立马将兰花身上的外套灌得鼓囊囊的。这风实在太厉害,扯得于晓平的脸生疼,于是他立马后退了几步,将脸扭到一边。兰花起身把风速调到了最小,他感觉好了很多,顺手拿了一张凳子也坐了下来。

“怎么样,这风速还可以吧,你吹得到风吗?”兰花放下饭盒,指着身后的风扇。

“可以,不过这东西太恐怖了吧,风大得快把我头皮都扯下来了,怎么不装一台空调呢?这天气真是变态啊,人都要烤糊了。”他笑道。

听了于晓平的话,兰花笑了起来,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吧,这屁大点地方,往哪摆。再说我都是室外作业,总不能开着门对着大马路吹吧。”

“那你看我家一楼大厅装一台怎么样?”于晓平问。

“感觉用处也不是很大,反正你家客人都是打包的多。”

“哎呀,花姨你和我妈怎么一个样,你看我妈干活的时候汗流浃背的样子,这不是想着给她改善一下生活吗!她总是觉得浪费钱。”

“这次我可站你妈这边啊,净整些没用的。你还不如先抹一下你家外墙,你家里墙面渗水太厉害了。想孝敬你妈啊,还不如给她买件衣裳,你多抽点时间陪陪她,她就心满意足了。”兰花顿时一脸嫌弃的样子。

“装空调这么小的事情我妈都不同意,抹外墙这么大的工程,我妈非得赶我出门不可。你不是说得从小事做起吗?一步步慢慢来,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就等你一句话,不帮我立马走人!”于晓平故意作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哎呀,你小子长本事了,你姨可不吃你这套。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

兰花看了看于晓平家门口,随后她凑到于晓平耳边一阵嘀咕,于晓平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第二天中午,秀华和于晓平正在吃饭,突然听到外边好像兰花在和什么人吵架,秀华叫于晓平出去看看到底什么回事。眼看于晓平出去以后迟迟没有回来,她也放下碗筷走了出去。

“兰花,怎么了?”秀华问道。

“别提了,气死我了,这不天热买台空调,安装师傅上门看了,说墙薄,装不了,让我把外机放地上。这么大个铁盒子放地上多碍事啊,我不想装了,卖空调的地方还不给我退,气死我了。”兰花指着地上还未拆封的崭新空调。

“老三,要不你打个电话跟卖家商量一下,退了,实在不行就打电话让师傅过来,外机挂我们墙上好了,反正都是紧挨着。”秀华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墙,对于晓平说。

于晓平顿时傻了眼,原本以为自己与兰花的计划天衣无缝,想不到竟然轻而易举地被秀华找到了漏洞。他疯狂朝兰花使眼色,让她赶紧想办法。

“嫂子这可不行,我装空调,外机怎么能挂你家墙上,虽然我俩关系好,但外人看来肯定觉得我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家方便,传出去难听得很。再说晓平也不会同意这么干的,一来他还得抹外墙,二来他自己的空调都没装上,我却挂了个外机上去,他肯定心里膈应。”

兰花这一番话说完,于晓平暗暗对她竖起大拇指。

“老三,要不你……”

还没等秀华说完,兰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哎呀,算了算了,谁叫我倒霉呢,我自己买的时候都没有考虑清楚这些问题,归根到底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老三,电话也别打了,你去打听一下,有没有收家电的,便宜处理了。”兰花装作一脸无奈的样子对于晓平说。

“这怎么能行呢,这都没有拆封,处理了多可惜……况且装空调的主意还是我出的。”于晓平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烦死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你出的馊主意,买什么空调,你这败家玩意儿。”兰花指着于晓平一顿骂,他憋得脸通红,差点没笑出来。

“兰花,你也别骂老三了,他不是看你太辛苦了,想让你改善一下而已,要不这空调你让给我吧,老三怕热,这段时间他在我家帮了不少忙,装了空调,他干活的时候也能凉快凉快。”

空调很顺利就装上了,通体雪白的机身与有些泛黄的墙混搭在一起,虽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于晓平还是非常开心。它那略微反光的弧角,以及散发着崭新家电独有的香味,在于晓平眼里,那就是他努力获得的奖杯,一件完美的战利品。

“打开试试吧,今天挺热的。”秀华关上了老吊扇,似乎她早就看透了于晓平的心思。

“改天还得在大门里面装个玻璃门,这样开着空调才能更省电。”于晓平掩上了大门。

“交给你吧,要多少钱,告诉姨,到时候我给你,然后你找师傅装上。”

客厅不算太大,关上门不消一会儿,于晓平已经感觉不到燥热了。而秀华则坐到了厨房的玻璃门前,戴着她的老花镜一本正经地看起了空调的《使用说明》,她看得如此认真,甚至连产品部件示意图和电路原理图也不放过。过了许久她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这东西还挺凉快的。”

“那肯定了,这就是科技的力量,秀华姨,哪里用看什么说明书,待会我教你用,来来去去就是几个按键。”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的于晓平笑着说了一句。

许久没看到秀华回应,于晓平抬头一看才发现,秀华手里紧紧握着说明书,竟倚着厨房的玻璃门睡着了。

晚饭过后,于晓平教了秀华空调如何调温度,开关机等基本操作。从晚饭开始外边就刮起了大风,眼看着应该是快下雨了,于是秀华拿起遥控器,顺手关上了空调。她将遥控器放到了墙角的置物柜上,问道:“老三,这空调多少钱?”

“这空调要不了多少钱,家电下乡产品,有补贴。我姨说了,这空调就算我交的学费了,毕竟我又在你这里住,还跟你学手艺。”

“你老实说,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我说的是真的,我哪有钱,你是知道的,我的情况我姨早跟你说过了。”

“你痛快点,说个数,姨有钱,不然我去找兰花了,你不要我给她!”

“别,别,秀华姨,那么你说,你有多少钱?我不相信,看你起早贪黑的,就不像有钱的样子。”

秀华凑到于晓平耳边说了一个数,他立刻瞪大眼睛,嘴张得很大,“可以啊,原来你这么有钱!那我说了,这是立式空调,比较贵,两千块。不过钱我真的不能要,不然我姨那边不好交待,等哪天我不在你家住的时候你再给,行不行?”

秀华没有继续坚持,只是告诉于晓平学生要放暑假了,这几天不出摊了,等她找到新的地方摆摊再出摊。她让于晓平早点休息,上楼的时候顺便收一下阳台的衣服。于晓平上楼以后就躺在床上玩起手机来,转身就把收衣服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雨下得很大,像一盆盆水不断从他头上泼下。他在雨中缓慢行走,雨水在衣服的褶皱上肆意流淌着,形成一条条瀑布,贴着他的身体倾泻而下。他推开大门,一片黑暗中,一束光从房间半掩的门内射出。躲在门外的小男孩哭得很伤心,他用一只手捂着嘴巴,蹲坐在楼梯上,害怕发出一点声音。那束光落在他泛红的双眼上,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他的食指,断断续续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于晓平蹲下想安慰他,可是那束光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躯体。

于晓平推开门,只见一个男人躺在床上,他身上缠满纱布,少数露出的皮肤上也涂满了褐色的药水,与浸满药水的纱布,融为一体。他双眼紧闭,张开着嘴,不断喊着,“痛,好痛!”疼痛使得他想扭动身体,可是大脑发出信号后,只有头部在挣扎着左右摇摆,脖子以下的躯体,一动不动。

“海洋,你哪里痛!你哪里痛!”女人半弓着身体,眼泪不停地落下。她似乎在男人身上奋力地寻找着什么,双手极轻地在男人身上各个部位不断轻揉着。可男人仍旧在不断痛苦地呻吟着,痛苦的声音深深扎根她的体内,在她脑际不断回响。她随意用袖口擦了擦碍事的眼泪,又继续在男人身体上试探着。

“妈,妈……是我啊,我是晓平。”他在女人耳边大声喊道,可是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仍旧发疯般在男人身上按揉着。任凭于晓平怎么喊都没有一丝反应。他又朝床上的男人大喊道:“爸,爸……”

于晓平的喊声在房间内回荡,突然间女人如静止般一动不动,她落下的眼泪悬在半空中,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男人突然睁开了双眼,抬起了一只缠满纱布的手,牢牢抓住于晓平,嘴里大喊着:“晓平,晓平,救我,我还不想死!”

“哐嘡”

一声巨响让于晓平直接从梦中惊喜过来,满头大汗的他甩了甩被压得发麻的手。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半夜十分。屋外狂风大作,夹着着雨疯狂敲击着窗上的玻璃,他突然想起竟然忘记收衣服了,开了灯就赶忙朝阳台走去。

刚打开房门于晓平就看到竹竿倒在了地上,掉落的衣服被风刮到了墙角。雨水夹杂着淡红色的液体正不断地流向阳台的排水口,于晓平赶紧跑了过去,他看到秀华倒在了阳台上,额头和后脑勺都流着血。

“妈,妈……醒醒……”

「九」

极速行驶的救护车在大雨中撕开一道口子,以最快的时间冲到了医院。直到医生把于晓平挡在急救室门口,他才慢慢缓过神来。他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乱成一团。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焦急等待后,急救中心的人告诉他,秀华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场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于晓平打了辆车急匆匆往家里赶,下了车他立马直奔秀华的房间。平时秀华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没人比于晓平更清楚,他毫不费力地就在衣柜的抽屉里找到一个红色塑料袋。

解开袋子的一瞬间他没拿稳,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好在东西不多,一本存折,身份证,还有两兄妹的生肖纪念牌。他好奇地拿起存折翻到最后一页,秀华前夜确实没撒谎,这些年于晓平寄回家的钱她一直攒着,几乎没怎么花,最后一笔大概是半个月前,她取了五千块钱。

于晓平匆忙把秀华的身份证塞进口袋,其他的东西一股脑地又放回了原处。他跑回房间换了件衣服,背上双肩包刚想要出门,却发现书桌上放了一个缠得很好的红色塑料袋,解开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沓钱,很好数,每十张横折一张隔开,刚好五份,五千整。

于晓平办完住院手续后,立马被主治医生叫到了办公室。

“你是李秀华的家属吗?是她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

“你妈的情况不太乐观,这里的暗区可能有积液,也有可能是颅内出血,这里又有个肿块,不排除有神经性损伤和术中大出血的情况。”医生对着贴着灯箱上的CT胶片给于晓平逐个说明。

“我妈一个多月前摔了一跤,有失忆的症状,这次是不是比上次更严重?”于晓平问。

“是的,你妈这次额头上还有个外伤,考虑是被钝器敲击,这个你知道什么回事吗?”医生问。

“可能是被晾衣服的竹竿砸到的。”

“唉,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妈现在的情况必须马上手术,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说明情况以及手术风险,这次手术难度大,风险高,即使手术成功,病人也可能会出现神经损伤变成植物人的可能。如果你们家属同意手术,你就签字,作为医生,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抢救每一个患者。如果不同意手术,我们只能采取保守治疗方案。费用方面,可能会比较高。”

“用最好的治疗方案,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

“那你签字吧,一共两份,一份手术同意书,一份病危通知书。”医生把两份文件递到于晓平面前。

于晓平拿着笔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在两份文件上签了字。

手术的时间格外漫长,于晓平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熄灭后他又不断点亮,看着拨号界面于晓云的号码,他最终还是按了返回键。

于晓平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就抬头看看门上的指示灯,可墙上除了LED时钟上的数字在变动以外,其他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过道里安静得可怕。上一次秀华住院,妹妹于晓云估计就是在这样的过道内,一次次拨着他那似乎永远都打不通的电话。

扔在座椅上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着,连带着过道里的空气也震动了起来。于晓平拿起手机一看,是兰花打来的。

“晓平,都快中午了,你娘俩去哪了,敲门也没见家里有人,下这么大的雨,去哪了?”

“我妈半夜摔了,现在正做手术,我在医院。”

“在哪个医院?赶紧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一医院,对了……先别告诉晓云。”

于晓平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长长的忙音。没过多久,兰花就拿着饭盒出现在过道的另一头。她快步走过来,没等于晓平搭上话,她就在椅子上摆好了午饭。

“吃饭,人是铁饭是钢,急不来。”兰花将筷子递到于晓平手中。

于晓平端着饭盒扒了几口,又放回了椅子上。反复了几次,也没吃进去几口。

“你妈这个情况,不告诉晓云不行吧?医生怎么说?”兰花焦急的问道。

“医生说可能醒不过来……”

“那更有必要马上告诉晓云了!再怎么也得告诉老家的这些亲戚吧!”

“多一个人操心不如少一个人操心,于晓云什么样你不知道啊!你信不信她能坐火箭过来。待会全乱套了,我妈这已经够头疼了,再来一个于晓云,哭哭啼啼的,我头肯定得炸。”

“唉,算了,不说就不说……”

随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于晓平不禁感慨兰花传播消息的速度,好在妹妹于晓云那边没见有动静。两人等待了六个小时以后,手术室的灯总算是灭了,手术非常成功,不过医生告诉于晓平,只要秀华没醒过来之前,都是存在危险的。

手术后于晓平去住院收费处补交费用,刚走到住院收费处就看到门外五十多岁的大光头。他脚下一双锃亮的皮鞋,穿着一条非常宽松的西裤,大腹便便的样子。要不是腰间的皮带扎得紧,他那大肚子肯定要把身上的蓝色寸衫挤破,最显眼的还是他挂在腰间的一大串钥匙以及单独挂在皮带扣上的一把宝马车钥匙,走起路来在腰间哐当作响。于晓平一眼就认出是他小叔于大湖。

“哟,这不是于桑塔,于老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不对,应该是于宝马才对!”于晓平一脸尖酸刻薄相,还故作姿态地瞥了一眼他腰间的车钥匙。

“晓平,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咱能不提了吗?我听兰花说你妈住院了,现在怎么样了?”于大湖面露难色,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不劳您费心,好着呢,对了,您要是来问候的呢,心意我收到了,要是来送钱送物的,我们可承受不起,家里穷,还不起您的人情。”

“我想来看看你妈,你就让我看看吧,毕竟我这个做弟弟的,来看看大嫂……”

“别给脸不要脸啊,于桑塔,大嫂是你叫的吗!还弟弟呢,我爸没死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来你是做弟弟的!”

“晓平……”

“滚,你他妈给我滚,别逼老子在大庭广众抽你……”

一旁的人齐刷刷朝俩人看了过来,于晓平没有继续理会他,交了钱以后转身就走。

“于晓平,老子不欠你的,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是你爸自己命不好……”于大湖恼羞成怒朝于晓平喊道。

于晓平抽出皮带,一个急转身做出要揍他的样子,吓得于大湖一步三回头快速向门外走去,就连门口的保安大哥也防御性地将盾牌拿到腰间。

于晓平走回病房,跟兰花抱怨起来,“今天真是晦气,你猜我在楼下看到谁了?”

“谁?”

“于桑塔!”

“他怎么会来这里……”话刚说完,兰花下意识捂了捂嘴。

“花姨,你说我爸是不是真的命不好?”

“瞎说什么呢!”

那年于晓平十岁,原本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天,天气与往年一样炎热,家门口那条吹了三年的公路,照样还只是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扯淡中。从月缺盼到月圆,也不见父亲的影踪。

让于晓平没想到的是,一个噩耗传来,让这个原本普通的夏天,装满了数不尽的痛。

一天下午于大湖跑到家里不懂跟秀华说了什么,匆匆交待几句以后,秀华就走了,两兄妹暂由奶奶照顾。

于晓平从来没有见过秀华如此焦急的样子,她走的时候说过几天回来,可她却整整走了大半个月,等到再次见面的时,父亲于海洋却躺在医院里。于海洋浑身缠着纱布躺在床上,脸上红彤彤的还贴了不少胶带,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妹妹于晓云吓得哭了起来。

于晓平听说是锅炉爆炸了,死了几个人,而于海洋则是断了条腿,全身重度烧伤,捡回来半条命。

后面的日子,就是无休止地卖东西。先是卖了摩托车,然后冰箱也没了,于晓平最喜欢的大彩电也没了,最后连准备扩建新房的几千块红砖也卖了。

“回家吧,不治了,太造孽了!”

“不行,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治,我不能看着你死,晓平和晓云不能没有爸爸!”

最后秀华还是动了卖房子的心,她找了无数人,但凡她觉得可能会买的人都问了个遍。

“房子刚建两三年,这不马上要建公路了,打门口过,做门面什么的,最合适了。”

“这可说不好,都吹了这么多年了,没见一砖一瓦,甚至一个水泥柱子。”

“你卖房子的,肯定自卖自夸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这样的话秀华已不记得跟多少人说过,总之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的房子感兴趣。甚至连于大湖也是这么回答她的。

“大湖,你多少借点救命钱吧,嫂子求你了。”

“嫂子,真不是我不借,你看我也是小本生意,手头上也紧巴巴的,手底下一堆工人仰仗着这点钱吃饭呢,真的拿不出钱了,要是有钱,那是我亲哥,我能不救吗。”

“要不房子抵给你吧,自家人,便宜卖给你,给个地皮钱。”

“嫂子,真的买不了,没钱,再说我自己有房子。”

秀华知道,她就不应该对这个铁公鸡抱任何希望。

“那个‘于桑塔’真不是人啊!自己大哥的命都不救,转头就喜提新车。”

于大湖借名买车的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他为了掩人耳目,给了村里贫困户王有才两千块钱,新买的车子就挂到王有才名下。没想到的是王有才被人举报了,丢了低保名额,因小失大的王有才,第一时间就到民政部门将于大湖拱了出来。

因为这件事情,村里人就给于大湖起了个绰号——于桑塔。于大湖完全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他索性就大摇大摆地把新车开回了家。

兰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秀华,而秀华只是叹了口气说:“这就是命,怨不得别人。”

实在没有办法了,秀华只能把于海洋接回了家。于晓平永远记得那个晚上,他躲在门外,于海洋哭着对秀华说:“秀华,我还不想死。”最后于海洋渐渐没了气息,房间里只剩下秀华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无力地看着自己父亲在自己面前死去。

于海洋过世不到半年,于晓平家门口的公路真的修了起来。曾经那些看不上秀华房子的人,全都跑过来问房子还卖不卖,其中就包括于大湖。

「十」

于晓平在兰花的不断催促下,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家休息。几天下来两人轮流看护,于晓平倒是不觉得累,只是感觉非常煎熬,离医生估计醒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不知道秀华这次能不能挺过来。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秀华摔倒的事情,于晓云还是知道了。

“于晓平,你这个王八蛋!这种事情你竟然不告诉我!我妈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神经病,难道她不是我妈吗?还不是怕你担心吗,就算你来了,她也不可能马上醒过来。”

“来不来是我的事,于晓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这些年有事的时候,你哪次不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像空气一样不懂死在哪个角落。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件不是花姨给你解决的,你除了会往家里寄钱,你还会什么?这些年我们两个女人在家,相比冰冷的钞票,我们也想时不时有个依靠,需要你的时候,请问你在哪里?我上大学第一年,想让你送我,结果你说有约,结果第二天呢,我发现你躺在床上睡大觉。还有……”情绪在于晓云的眼角翻滚,她快速眨了眨眼睛,扭过头去,用手揉了揉眼角,阻止那不争气的眼泪从眼角溢出。

“对不起……”于晓平的声音很低沉,但那三个字却说得很清晰。

“哎呀,干什么啊!你兄妹俩怎么见面就吵架,赶紧去病房,秀华醒了。”兰花兴奋地说道。

秀华眼睛转了转,看着灰白色的天花板和标志性的淡蓝色吊帘,她记忆有点模糊,怎么突然自己就躺到医院病床上了,直至她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疼,才想起那晚上收衣服自己好像摔了。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头,却被兰花一把抓住了。

“不能动,不能动,你才做完手术不久。”

“兰花,晓云,还有……”

“妈,妈,我是晓云,我是晓云,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于晓云一下子哭了出来,她赶紧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又笑了起来。

“大老远的,你怎么就跑来了,还有兰花,你也来了,店里不忙吗?”

“妈,妈,不远,不远,对了,你肚子饿不饿,对了,还有……”于晓云有些语无伦次,边笑着边擦止不住往下掉的眼泪。

“你哥没有回来吗?”秀华问。

于晓云愣了愣,她突然反应过来,大概率是自己太激动了,离秀华太近,遮挡住了秀华的视线,导致秀华看不到于晓平,她立马侧身靠过一边,指着一旁的于晓平,她刚想开口说话,秀华突然咳嗽了一声说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介绍了,这是你花姨的外甥,老三。”

“他是……哎呦……”于晓云感觉大腿一阵刺痛,不用猜就是一旁的于晓平捏的,看到于晓平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她更加确信无疑。

“听我姨说过,这是晓云,刚才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秀华姨,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于晓平笑着说。

“没哪里不舒服,就是有些头晕,你们有事情就去忙,不用这么多人守着我。”

于晓平叫来了医生,原本于晓云想留下来陪秀华多聊几句,结果医生看她又哭又笑的样子,以病人刚醒,需要静养,只能一个家属陪护为由,毫不留情地将她赶了出来。兰花将车钥匙扔给了于晓平,叫他兄妹俩先回家准备午饭。

“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觉得挺好的,至少有向好处发展的迹象。”

“可万一我说了以后,咱妈就想起来了呢?不说也好,你这么多年都没好好做一个儿子,罚你重做一遍。”

“你知道为什么医生赶你出来吗?”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像个精神病患者,有句童谣怎么唱来着?‘黄狗撒尿,又哭又笑’。”

“那叫真情自然流露好吗?本姑娘今天心情大好,随便你怎么说,绝对不生气,放马过来吧!”

到了家以后,于晓平很快就做好了午饭。望着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于晓云非常惊讶地说:“于晓平,你可以嘛,手艺都快赶上咱妈了!”

“赶紧吃,别废话,吃完装上锅里的鸡汤,换花姨回来吃饭。”

“这空调怎么装上的?你之前不是尝试过很多次了吗?”

于晓平记不清兄妹俩已经多久没一起吃饭了,于晓云从小到大就喜欢和他抬杠,小时候兄妹俩没少打架,他故作神秘地对于晓云说:“于晓云,要不要我给你讲个故事?讲得好你给我一百块怎么样?”

“于晓平,你现在是多才多艺啊,来来,我倒是听听,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于晓云话刚落音,于晓平就开始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他中专毕业以后,找第一份工作的时候,就遇到了黑中介。母亲给他的三千块钱,被骗个精光。三千块对于其他家庭或许不意味着什么,顶多是花钱买个教训。但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家里的情况,家里只有母亲一人,无依无靠,不仅要供他妹妹读书,还得时不时掏钱支援一下刚出社会的他。他不敢跟母亲说,于是他问曾经的好朋友借了150块钱,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没读过什么书的他,只能上流水线做些脏活累活。几年下来不仅没挣到什么钱,还搭了大把大把的青春,性格变得孤僻无比。后来他觉得日子不能这样过下去,他得挣足够多的钱,才能给母亲分担一些压力,才能支撑起这个家。于是他瞒着母亲,独自一人去做了海员。因为听别人说干这个来钱快,况且,以前他父亲就是干这个。

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船在海上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摇晃。刚开始上船的那几个月,像有双无形的大手,握住他的头,像摇汽水一样上下晃动着,于是他狂吐不止。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来自老水手的欺负,被逼迫干各种不属于自己的工作。有一次一个老水手让他帮洗衣服,他不干,刚开始两人只是对骂,后面就打了起来,老水手看他桀骜不驯的样子,于是联合起来整他,在他被子上抹黄油,把他的制服扔到海里,逼着没衣服的他穿着条内裤清理甲板。他跑到大副那里投诉,可人家压根不理他,还跟他说爱干不干。

就在他要奔溃的时候,突然某一天一个中年男人向他走来,给他递了根烟,对他说:“这些天你的事我都看到了,甲板不适合你,轮机部缺人,来不来?”由此开始,这个人成了他的师父。来到轮机部以后,他跟师父说了以前的事,以为师父会替他打抱不平,没想到师父却对他说:“你活该,没学会走就想飞,打不过就得忍,等到自己有了实力,一拳干翻他,况且,你是来挣钱的,不是来闹事的。”

他觉得很委屈,又觉得师父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他更坚定了自己的目标,自己是来挣钱的。后来他不仅勤奋学习,工作也很卖力,师父去哪都喜欢带着他。那些年他常听别人调侃道:“你俩单独拆开来看,好像没什么,站在一起,倒像父子一样。”别人都说师父喜欢搭配销售,到哪都带着他,老板不同意就换条船。

在他看来,师父和他父亲没什么两样,师父从最简单的扭螺丝教起,直到他学会修轮机部的各种复杂的电气设备。看不懂设备上的英文,英语二把刀的师父,一个个单词教他认,凡是师父有口吃的,他必定有半口。

少年凭着自己的努力,从机修工做到了三管轮,二管轮,大管轮,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做轮机长,他只是笑笑说:“我和师父一起惯了,轮机长是留给师父的。”

钱越挣越多,家越回越少……

“你这次回去,马上辞职,不许去跑船。”

寄回去的钱越来越多,母亲刚开始以为他在外边做什么坏事。多方打听之后,最终他跑船的事情还是被母亲发现了。他和母亲大吵一架后,除了过年偶尔回去几天,基本都不回家,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只有挣到足够多的钱,他才能有满足感,他才能安心,他才能不害怕。

后来他妹妹考上了大学,他绷紧的弦才渐渐放松一些。妹妹想让他送自己去学校,他不敢去,他怕他去了以后抵不住诱惑,产生了不该属于自己的非分之想。后来妹妹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他想着自己的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可是就在他以为他可以放松一把的时候,他的母亲……

“停,停,停,这么老掉牙的故事,别说了,不过菜的味道还不错。”于晓云打断了他。

接下来的几天,于晓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事没事就缠着秀华,恨不得与老母亲粘到一起。于晓平也没闲着,趁着这段时间不出摊,他找了工人,打算把老房子里里外外翻新一遍,把家里的安全隐患彻底消灭。在医院的这几天,于晓平发现每次于晓云接完电话以后,脸上总会有一丝丝难过,一次于晓云接完电话以后,于晓平在过道里叫住了她。

“家里又来电话了吧,你回去吧,妈这里有我照顾呢。”

“不要,好不容易看着她好起来,我要多陪陪她。”

“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几十岁的人了!”

“你……”

“我觉得,我的两个小外甥肯定想妈妈了,不准说不,下午我就送你回去,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别老让别人操心。”

于晓云跟秀华道别后,就上了于晓平的车。车子渐渐驶出城外,于晓云感到有些不对劲,“于晓平,你往哪开呢?不是送我回家吗?这不是去车站的方向吧?”

“对啊,是送你回家啊!不上高速得开到什么时候?”

“真的吗?你不说花姨的车开起来像打游戏吗?来回得十几个小时吧?”

“那肯定是真的啊,不然某人又得说我说话不算话了。”

结束了十几个小时的驾驶,于晓平一身疲惫。他打开手机看到了于晓云给他发的微信,于晓云给他微信转了五千块钱,转账信息下面只有一句话,“哥,遇事别自己扛,我们是一家人。”他笑了笑,并点击了确认收款。

「十一」

医生把于晓平叫到了办公室。

“通过术后检查以及这段时间的住院观察,手术非常成功是毋庸置疑的,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医生说。

于晓平有些失落,问道:“那为什么我妈还是记不得我这个儿子?”

医生于是开始进入他最擅长的环节,一番长篇大论下来于晓平就听懂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年龄大,病情复杂。以后记得定期回来复查,并不是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终于到了秀华出院的日子,秀华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一脸震惊,要不是旁边兰花的修车铺没什么变化,她都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房子不仅刷了外墙,还涂上了漂亮的墙漆。打开大门以后,之前于晓平说的玻璃门也做好了,室内的墙也重新粉刷了一遍。

“秀华姨,怎么样,做得还可以吧。”

“哎呀,老三,你看我住院才几天,你又乱花钱了吧?好看,好看。”

“生活总得有些变化才行嘛,更何况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晚上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怎么样?叫我姨他们一起过来吃饭。”

“好的,好的,今天我休息,一切你说了算,顺便检验一下你的做菜标准。”秀华笑了笑。

于晓平忙活了一下午,炒了七八道菜,热菜上桌,大家都有说有笑起来。兰花看着屋内雪白的墙,笑着说道:“天天看着这房子吧,你说它怎么刷了个油漆以后,就像新盖的一样。”

“老三,要不改天也给你姨的修车铺改造一下?”秀华指了指兰花的修车铺。

“没问题,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回来这段时间,我瞬间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毕竟现在的我,摆得小摊,下得厨房。”

“哈哈哈……”

“今天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好姐妹兰花就不用说了,这么多年来没少帮忙,至于老三,感觉就像我自己儿子一样。我摔了一跤,但现在因祸得福,感觉自己重活了一遍。”

众人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兰花放下杯子,笑着问秀华,“嫂子,刚才你说重活了一遍,我觉得说得好,那如果真的有机会重活一遍,你愿意吗?”

“不愿意。”

“为什么?”

“你想想看啊,我害怕啊!养一对儿女,担惊受怕半辈子,再重来,不得又担惊受怕半辈子吗?”

“哈哈哈……”

“你们慢慢吃,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于晓平在欢笑声中走出了门外。

“兰花,老实交待,你俩是不是又弄了什么保留节目啊!”看着于晓平走了出去,秀华笑着对兰花说。

“哪有,凭我们老姐妹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对你都是毫无保留的!”

“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只见于晓平神神秘秘地拿着一个红色的袋子,打开冰箱以后直接放了进去。兰花和秀华非常好奇问他是什么好东西,于晓平只是笑了笑,说是好吃的东西。吃完晚饭,于晓平收拾好桌子,他从冰箱拿出那个红色的袋子,轻轻放在桌子上。随着他缓缓打开袋子,里面露出一个大蛋糕,前面用奶油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祝妈妈生日快乐。”

“老三,你是真能藏啊,连你花姨都没说!”

“秀华姨,我自作主张给你过了个生日,刚才你说我像你儿子一样,你看我给你做儿子怎么样?”

“好,好,我真是好福气啊!”秀华热泪盈眶。

于晓平给她戴上皇冠,她吃了一口,眼泪一直止不住往下流,她笑着对于晓平说了一句,“味道很好。”

假期比想象中的要结束得快,于晓平又得上船了。于晓平告别秀华后,他再次来到了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火车还没到,那些迫不及待登车的旅客,早已经在月台的黄线内排好了长长的队。于晓平找了人少的地方,坐着点燃了一支烟,他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看到一条秀华发来的微信。

于晓平从来就不相信奇迹,医生说秀华有可能恢复记忆,他觉得这只是一种善意的安慰。

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晓平,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在外工作,多注意休息,妈在家等你。”

看着屏幕上短短的一行字,他喜极而泣,手指开心地在屏幕上来回舞动。

“妈,我知道了,你也是一样,多注意休息,别老想着出摊。”

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看着屏幕,省略号内似乎蕴藏了无限的惊喜,他嘴唇上下抖动着,嘴里的香烟伸长了脖子,也想一探究竟。

“对了,妈忘了告诉你,妈认了个干儿子,叫老三,感觉你俩肯定聊得来,下次回来找机会让你兄弟俩聚聚。”

奇迹随着省略号的消失而消失。

于晓平正想着怎么回复,突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边的乘客,赶紧上车!”

“说的就是你。”

于晓平笑着跑上了火车,他拿起手机,给秀华回了两个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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